这天晚上,沃克医生仓皇逃往南美。此事轰动一时。我们在烟囱密室那个保险箱里,找到了价值百万的现金及证券——这些事情,都已通过报章家喻户晓。然而,在发现密室这件事情上,对于我的功劳,报上竟然只字未提,这可真是令人无法理解。就这一点而言,事情的内幕远未真正公之于众。贾米森先生荣誉加身,其中一些的确当之无愧。然而,若不是化身亚历克斯的杰克?贝利追查到哈尔西的下落,并且坚持挖出了保罗?阿姆斯特朗的棺材,若不是他打一开始便怀疑事情的真相,警官又将如何自处?得知真相之后,哈尔西不顾病体,坚持次日一早便去找露易丝。晚上,她被带到了向阳山庄,交由格特鲁德悉心照料。她的母亲则去了芭芭拉?费兹家。我始终不知道哈尔西对阿姆斯特朗夫人说了些什么,但我相信,他必定体贴周到,殷勤有礼,颇有骑士风范。面对女人时,哈尔西的态度向来如此。直到那天晚上,他跟露易丝才终于有了交谈的机会。格特鲁德和亚历克斯——我是说杰克——出去散步了。已经晚上九点了,除了这对小鸳鸯,谁都知道夜深露重,想不伤风简直完全不可能。可是,他们还是出去了。九点半的时候,我一个人待得实在厌烦,便下楼去找这些年轻人。走到起居室门前时,我停下了脚步。格特鲁德和杰克已经回来了,正并肩坐在里面的一把长沙发椅上,点着一盏孤灯。他们没看到我,也没有听到我的脚步,我连忙快步退向了图书室。可在这里,我又一次被赶了出来。露易丝坐在一把高椅上,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快乐神情。哈尔西则坐在她的椅子扶手上,紧紧地搂着她。我这个老小姐无处可去,只能回到楼上我的起居室里,拿出了伊丽莎?克兰菲尔特那双淡紫色的拖鞋。噢,好吧,我的养母之情很快便要再次被束之高阁了。第二天,我一点一滴地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保罗?阿姆斯特朗素有恶习——爱钱。爱钱乃人之常情,然而他之爱钱,并非爱钱所能买到之物,而是单纯爱钱的本身。对账目的审查显示,自约翰任出纳员一年以来,账目相当清楚。可是,在已经过世的前任出纳员安德森时代,账目上涂改伪造之处则极其之多。新墨西哥州那条铁路,显然已将这位银行家的私人财产吸得一干二净,因此,他决心一举将其收回。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打劫银行的证券,将其变现后携款潜逃。然而,法网恢恢,他终究功亏一篑。保罗?阿姆斯特朗显然仔细研究了形势。正如那句名言所说,“只有死掉的印第安人才是好人。”同理,只有死掉的盗用公款者才最安全。于是,他决定假死。等风声过了之后,他便可以随意找个地方,享受他那大笔的钱财。首先需要的,是找个同伙。鉴于沃克医生对露易丝心怀爱意,他便选择了他作为同谋。沃克行事向来不择手段,再兼有露易丝作为诱饵,很快,他便对保罗?阿姆斯特朗变得忠心不二。毋庸置疑,他们的计划简单到了极点:西部小镇;心脏病突发;由旧金山的一个同僚从医学院的解剖室搞到一具尸体,用行李箱运到沃克医生手中,然后偷梁换柱,假充本应去世的银行家。还有比这更为简单的阴谋吗?那个女人,尼娜?卡林顿,是他们疏漏的一个环节。至于她怀疑些什么,又真正知道些什么,我们已永远无从得知。她是那家加州旅馆的女服务员,显然,她是打算对沃克医生进行敲诈。面对此事,沃克的立场相当尴尬:若是付她封口费,无异于不打自招。于是,他选择了全盘否认,而她则找到了哈尔西。哈尔西失踪的那个晚上,正是因为此事,才去了医生的诊所。他指责医生设下骗局,然后又穿过草地,对露易丝讲了些冷言冷语。见露易丝显然与贼为伍,他不禁勃然大怒,气冲冲地开车朝火车站驶去。沃克医生和保罗?阿姆斯特朗匆匆跑到路堤上——后者被我一枪打中,腿伤未愈,走路仍旧一瘸一拐——他们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在把那笔钱从烟囱密室取出之前,不能让哈尔西将他的怀疑告诉警官。他们跳到路上,想将车拦住。命运再次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车子撞上了火车,他们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处理路上那具失去意识的肉体。至于他们最后是怎么做的,之前我已经讲过。哈尔西被捆着手脚在那节车厢里躺了三天。他饥渴难耐,时不时地说着胡话。要不是被约翰斯威尔的一个流浪汉及时发现,任谁对他都还魂乏术了。再说保罗?阿姆斯特朗。他的计划在最后一刻遇到了障碍。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向阳山庄,连同烟囱密室里的财宝,竟然一同被租了出去!他企图让我终止租约,却被我一口回绝。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夜闯自己的房子。衣物滑道中的梯子,马房的火灾,以及从棋牌室窗户的强行进入——所有这些,都是他在为了接近烟囱密室而铤而走险。露易丝和她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是最大的绊脚石。计划是先将她支开,让她最后没有时间阻挠。可是,她刚好在那个错误的时间回到了那家加州旅馆。当时的场面实在骇人。女孩被告知,他们必须这样做。银行就要关门大吉了。摆在她继父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杀,要么这样做,以免身陷大牢,声名扫地。范妮?阿姆斯特朗生性怯懦,可露易丝就难对付多了。她对自己的继父并无感情可言,却全心全意、牺牲自我地爱着她的母亲。在母亲的恳求之下,她被迫选择了默从。惶惑之余,她只能表示赞成他们的计谋,然后逃之了夭夭。在科罗拉多州,她给商人银行的杰克?贝利发了一封匿名电报。自己既已无法脱身,她不想看到一个无辜之人身陷囹圄。周四,出纳员收到了这封电报。当晚,他便激动地赶去了银行。露易丝回到向阳山庄时,发现房子被租了出去。她不知如何是好,便把阿诺德从绿林俱乐部找过来,将事情向他略微透露了一些。她告诉他,出了一些问题,银行要关门了。而他的父亲应当为此负责。不过,对于那个阴谋,她却只字未提。意外的是,阿诺德已在当晚从贝利那里得知了事情有些不对头。不仅如此,相比露易丝而言,他还有着更进一步的猜想。他怀疑,那笔钱就藏在向阳山庄。他手里有张纸条,上面指出,在大屋的某处有个密室。他与生俱来的贪婪顿时被唤醒了。由于急着把哈尔西跟杰克?贝利赶出大屋,他走到东侧小门,在弹子房把当晚早些时候曾拒绝交给出纳员的东西给了他。那是保罗?阿姆斯特朗的地址,以及一封送到俱乐部的,由沃克医生发给贝利的电报。那是一封回电,上面说,保罗?阿姆斯特大渐弥留。贝利几乎要绝望了。他决定去西部找保罗?阿姆斯特朗,逼他吐露实情。然而,银行的灾难早于他的预期降临了。在安德鲁火车站,也就是贾米森警官找到我们车子的那个地方,即将启程的他从报上读到了银行停业的消息,便掉头回去自投了罗网。约翰?贝利深知保罗?阿姆斯特朗的为人。他相信钱还没有花光;事实上,证券被盗为时尚短,要把钱花光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那笔钱会在哪儿呢?几个月前的一次宴会上,阿诺德?阿姆斯特朗曾偶然透露过一些事情,那让贝利确信,向阳山庄里一定有个密室。他设法见到了房子的建筑师,可是,跟工程承包商一样,纵然他知道有这样一间密室,却拒绝吐露任何信息。让贝利假扮园丁是哈尔西的主意。于是,他来到了向阳山庄,尽其所能地继续着调查。为了避免被我认出,他刮掉胡子,变换服饰,还让一个乡下理发师剪了剪头发。因此,我们所认为的那个鬼魂,实际是亚历克斯,也就是杰克?贝利。他不但在螺旋楼梯上吓坏了露易丝——他承认,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还在行李间的墙上挖出了那个洞。此外,后来将伊莱扎吓得歇斯底里的那个人也是他。莉蒂在格特鲁德的废纸篓里找到的那张纸条是他写的,在滑道间旁边把我吓昏过去的也是他。后来,在格特鲁德的帮助下,他把我扶到了露易丝的房间。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那晚格特鲁德一直惴惴不安地陪在我的身边。毫无疑问,老托马斯肯定是看见了他的主人,却以为自己见到了鬼。至于托马斯的那番说辞,说我跟莉蒂在螺旋楼梯上听到异响的那个晚上,他在俱乐部到向阳山庄之间的那条小路上看见了杰克?贝利,这也是实情。阿诺德?阿姆斯特朗被杀的前一完,杰克?贝利初次试着寻找了一下密室。他从阿诺德在俱乐部的房间找出了钥匙,开门进了大屋。他拿了根高尔夫球杆,准备用来敲打墙壁。可是,在螺旋楼梯顶上,他撞到了那个大筐子。袖扣掉了进去,高尔夫球杆也砰然坠地。对于自己的安然脱身,他深感庆幸。随后,他搭乘夜班车火去了镇上。对我来说,最为不同寻常的事情是,贾米森先生知道亚历克斯就是杰克?贝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晚在棋牌室里,当警官对他说出那句话时,那个假园丁的脸色可真够怪异的了。“我们这出喜剧还要再演多久,贝利先生?”警官这样说道。好吧,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保罗?阿姆斯特朗长眠在了卡萨诺瓦墓园里,这一次,再也不会出错了。我去参加了葬礼,因为我想确定他真的被埋了进去。我看着那晚我坐过的柱子台阶,怀疑那一切是否真的曾经发生过。向阳山庄待价而沽——不,我不会买下它。小卢西恩?阿姆斯特朗和他的继祖母生活在一起。她的第二次婚姻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如今,她正渐渐地从中恢复过来。安妮?华生的栖身之地距离阿诺德?阿姆斯特朗的坟茔不算太远。正是死于她手的这个男人导致了她最终的死亡。托马斯,这起阴谋的第四个受害者,被葬在了山上。算上尼娜?卡林顿,在这个可怕阴谋实施的过程中,总共牺牲了五条性命。再过不久,有两场婚礼将先后举行。莉蒂跟我要那件淡紫色的府绸袍子,说要穿着它去教堂参加婚礼。我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做的。她已经盼了它三年了。每次我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上面,她的脸色都会变得特别难看。这件事情进行得秘而不露,只有我俩心照不宣。莉蒂仍然坚持她的鬼魂之说,还拿我放在行李间那双沾满泥巴的湿鞋当做证据。我承认,我的头发变成了灰色的。可十几年来,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健康过。有时无聊了,我便按铃叫来莉蒂,两人于是再来争论一番。瓦纳迎娶罗茜时,莉蒂嗤鼻以对,说我认为罗茜忠于其事,结果只是自作多情。我送了他们一套银质餐具作结婚礼物。为此,至今我仍得忍受莉蒂的耻笑。我们就这样闲坐长谈。有时,莉蒂威胁说要离我而去,我也经常会把她开除。可是,不知为何,我们始终相依为伴起。我谈起下一年要再租一座大屋,莉蒂则说,要确保那里没有鬼魂。诚实地说,在那个夏天之前,我从未经历过真正的人生。在我提笔写下这个故事之际,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日。此刻,我的邻居们正在打点行装,为另一个夏天做着准备。莉蒂支起雨篷,种好窗台上的花池。无论她会不会陪我,明天我就要去刊登广告,在乡下租间大屋。我才不在乎它是不是有条螺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