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楼梯

芳华已逝的老小姐瑞秋,扔下城里神仙般的快活日子到乡间度假。她租住的乡间别墅有座引人注目的螺旋楼梯,一连串诡异事件接连在此发生。屋主之子被枪杀,一个个幽灵在深夜的巨宅出现。银行破产,身为银行家的屋主突发心脏病去世。警察日夜值守,也无法杜绝灵异事件再次发生。毅然留下查明真相的瑞秋,突然进入一间密室,真正的恐惧出现了。贪婪、恶念、仇恨正交织成阴谋的重重大网,吞噬人的生命,摄走人的灵魂……

第十二章 迷雾重重
哪怕是最为寻常之事,如果发生在一个不同寻常的环境里,看上去也会有不一样的含义。要是华生太太想拿着条毯子从东翼的楼梯下来,完全没有什么理由不可以。可是,在半夜十一点钟,拿着一条毯子,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声音,而且,被人发现之后,还把毯子扔向哈尔西,然后掉头就往院子里“狂奔”——这是哈尔西的原话,词儿用得很恰当。这么一来,对这起事件可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他们缓步走过草坪,然后拾级而上。哈尔西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华生太太则始终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听着。如果莉蒂足够胆大的话,肯定能在华生太太身上挑出刺来,可是,在我看来,她完全是一个品格高尚,精明能干的女人。然而,华生太太此刻的神情却有如一团迷雾。我想,在她那恭顺的面具底下,实际是颇为目中无人的,而刚刚受到的震惊,对她的影响应该也不小。
“华生太太,”我严厉地说道,“你能否好心地解释一下这件相当不同寻常的事情?”
“我并不认为这有多么不同寻常,英尼斯小姐。”她的声音低沉而又清晰,但是稍微有些颤抖。“我拿了条毯子下楼,想给托马斯送去。他——今晚不太舒服。这条楼梯离通往门房的那条小路比较近,所以,我就从这儿下来了。后来,英尼斯先生大喊了一声,并且朝我冲了过来,我——我吓了一跳,就把毯子向他扔了过去。”
哈尔西正对着墙上的一面小镜子检查前额上的伤口。伤口不算大,但血却一直流个不停,让他的模样看上去非常恐怖。
“托马斯病了?”他没有回头,“真的吗?我想,刚才你一阵风似的夺门而出,穿过门廊时,我看见托马斯就在外面。”
我发现,他表面上是在检查伤口,实际却在镜子里盯着她。
“这是佣人的毯子吗,华生太太?”我边问边举起那条豪华的毯子,在灯光底下细细端详着。
“其他东西都锁起来了。”她答道。毫无疑问,这话的确是实情。我租下这座大屋的租约中,并不包括寝具。
“如果托马斯病了的话,”哈尔西说道,“我们家应该有个人过去看看他。华生太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把这条毯子带过去的。”
她猛地站起身来,似乎打算提出反对,结果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站在那里,来回抚着身上那条纯黑便袍上面的褶皱,脸色苍白得像用粉笔涂过一样。最终,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很好,英尼斯先生,”她说,“或许您最好去一趟。我已经尽了全力了。”
然后,她转过身去,带着一种高贵的姿态,沿着那条螺旋楼梯缓缓向上走去。楼梯底下,我们三人对着放在中间的那条白色毯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天啊!”哈尔西突然叫道,“这地方简直是一场活生生的噩梦。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三个外人花钱来了这么个鬼地方住,却始终置身事外。这么说吧,我们一直在瓶盖顶上,偶尔可以看到瓶子里面发生的事,却找不到其中的根结。”
“你认为,”格特鲁德满面狐疑地问道,“她真的是要把那条毯子给托马斯送去吗?”
“我刚刚去追华生太太的时候,托马斯就在木兰树旁边站着呢。”哈尔西答道,“事情肯定是这样,瑞瑞姑妈,罗茜的篮子跟华生太太的毯子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一个人藏在或者被藏在门房里。如果说这就是全部事情的关键,那我丝毫也不会感到惊讶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去门房调查一下。”
格特鲁德也想跟着去,但看她那副惊吓过度的样子,我便坚持没有同意。我派佣人找来了莉蒂,让她服侍格特鲁德上床。随后,我和哈尔西便动身朝着门房出发了。
草地上露水很重,但哈尔西拿出了男子汉的派头,决定穿过草坪抄近路。然而,走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
“我们最好还是走车道吧,”他说,“这哪里是草坪,简直像是荒郊野外。园丁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这里没有园丁,”我耐着性子说道,“有人服侍我们一日三餐,有人给我们晾晒被子,就已经够谢天谢地的了。这儿的园丁眼下正在俱乐部干活儿呢。”
“明天记得提醒我,得从镇上再找个人过来。”他说,“我恰好认识个园丁。”
就像我一直试图记录下所有与后续事件相关的事情一样,我将这段对话也记录了下来,因为,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件——正如各位读者所知,这些事件在乡间激起了一阵大浪,最终达到了高潮——而哈尔西第二天找来的那个园丁,则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可在当时,我只是忙着不让露水沾湿我的裙裾,对这样一番貌似微不足道的谈话并未多加注意。
在车道边上,我指给哈尔西看,我就是在那里找到了罗茜那个堆满瓷器碎片的篮子。他对此事深表怀疑。
“很可能是瓦纳干的,”我话音刚落,他便开口说道,“他本打算和罗茜开个玩笑,最后却不得不把那些瓷器碎片从路上捡走,因为他知道,它们会把汽车轮胎扎破的。”
他这一番话可以让我们看到,人们与真相之间,往往仅有咫尺之遥,最终却与其失之交臂。
门房四周万籁俱寂。楼下的起居室里亮着灯,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也有一丝微弱的灯光透了出来,似乎是给灯上了罩子。哈尔西停下脚步,用他那双机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
“我不知道是否做错了,瑞瑞姑妈,”他迟疑地说道,“这根本不是女人该管的事。要是一会儿我和谁打起来,您得赶快‘撤’。”
哈尔西竟然说上了行话,由此可见他对我有多么关心。
“我要留在这里。”说着,我穿过忍冬树掩映下的那条花香弥漫的小巧门廊,叩响了门上的门环。
是托马斯本人开的门。他穿戴整齐,如往常一样健康。那条毯子还搭在我的手臂上。
“我给你带来了这条毯子,托马斯,”我说,“听说你病得很重,我感到很遗憾。”
老人站在那里,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了那条毯子。如果换个时间或者地点,他那副迷惑的样子肯定会显得相当滑稽。
“什么!你没有生病?”站在台阶上的哈尔西叫道,“托马斯,恐怕你一直都在装病吧。”
托马斯似乎经历了一番自我挣扎。这时,他迈进门廊里,回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我认为你们最好进来,英尼斯小姐。”他语气慎重地说道,“事情变成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迟早会被人发现的。”
接着,他一把推开了房门。我大步迈了进去,哈尔西紧跟在后面。来到起居室之后,老托马斯一脸威严地转向了哈尔西。
“先生,您最好在这儿坐一会儿,”他说,“我们要去的是一个女人待的地方。”
情况与哈尔西料想的完全不同。他在房间中央的桌子前面坐了下来,双手插在衣袋里,看着我跟在托马斯身后爬上了狭窄的楼梯。楼梯顶上站着一个女人,我又看了一眼才认了出来,那是罗茜。
她微微退缩了一下,但我一言未发。随后,托马斯用手指向一扇半开的房门,于是我便走了进去。
门房的二层共有三间卧室,里面的布置都很舒适。我走进来的这间最大,通风也最好。房间里点着一盏小夜灯,借着灯光,我看见了一张造型简单的白色铁床。床上有一个女孩正在睡觉——或者,是正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之中,因为她不时地喃喃自语着。罗茜鼓足了勇气,走进房间打开了大灯。直到灯光亮起,我才意识到她进来了。这时,我终于认了出来,那个重病缠身,烧得满脸通红的女孩,竟是露易丝?阿姆斯特朗!
我大吃一惊,脑子里一阵恍惚,只能呆站在那里低头凝视着她。露易丝在这里,躲在门房里,孤身一人,卧病在床!罗茜走到床前,伸手抚平了白色的床单。
“我担心她的病情今晚会恶化。”最后,罗茜终于大胆地说道。
我摸了摸病人的额头,烧得烫手。于是,我拧身便去走廊里找托马斯。
“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是什么意思,托马斯?约翰逊?为什么不早点儿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呢?”我怒火中烧。
托马斯畏缩了一下。
“我想告诉您,可是露易丝小姐不让,”他诚挚地说道,“她来这里的那天晚上就该请医生来的,但她不肯听我的劝说。她——她的情况是不是很糟?英尼斯小姐?”
“糟透了,”我冷冷地说道,“去把英尼斯先生请上来。”
哈尔西拖着脚步爬上了楼梯。他看上去似乎饶有兴致,没准以为能在这里找到什么乐子。房间里很暗,有那么一阵子,他什么都看不清。他停下脚步,看了看罗茜,又看了看我,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枕头上面那个翻来覆去的脑袋上。
我猜,他还没彻底看清,便已经感觉到了那是谁;他两个箭步穿过房间,俯身趴在了床边。
“露易丝!”他温柔地说道;但她没有回应,也没有认出他是谁。哈尔西年轻力壮,对于病痛尚无体会。他慢慢直起身来,双眼没有离开她,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她快死了,瑞瑞姑妈!”他嘶哑着嗓门说道,“快死了!天啊,她都不认识我了!”
“满嘴胡说!”我不耐烦地说道。只要同情心一起,我就特别容易烦躁。“她不会死的——还有,别捏我的胳膊。要是你想找点事儿做,就去把托马斯掐死。”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露易丝突然从昏睡中苏醒了过来,坐起身开始咳嗽。罗茜不停地拍着她的后背,咳嗽总算暂时平息了。筋疲力尽的露易丝认出了我们。这就足以让哈尔西心满意足了。对他来说,恢复意识就等于痊愈。他在床侧跪了下来,试着对她说她已经没事了,我们会尽快让她好起来,还有,她看上去有多漂亮——说着说着,他泣不成声,不得不停了下来。这时,我总算恢复了神智,便开口让他出去。
他犹犹豫豫地不愿离开,我便厉声喝道:“马上给我出去!还有,把罗茜叫来!”
他没有走远。除了去打电话叫医生时离开了一下,他一直坐在楼梯顶端。他着急请医生过来,却挡住了所有人的路。最后,我到底把他弄走了。我让他去把车子改装成救护车的样子。万一医生准许我们移动病人,就可以派上用场了。他把格特鲁德也载到了门房,还在车里塞满了各式各样不可思议的东西,包括一大抱土耳其毛巾,以及整整一箱的芥子膏(mustard plaster,由粉状黑色芥子末、面粉和水的混合物制成的酱状医用膏,特别是用来作对抗刺激剂。——译注)。因为两个女孩以前略有交情,所以,看到格特鲁德之后,露易丝明显快活了一些。
卡萨诺瓦的沃克医生不在家,因此,我们便从英格伍德另请了一位。医生动身前来向阳山庄之后,我让托马斯别再解释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所云的东西,跟他长谈了一番。如下所述,便是我当时得知的一些事情。
上周六晚上十点钟左右,他正在楼下的起居室里看书,这时,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当时,门房里只住着他自己,瓦纳还没有到。一开始,他不确定到底要不要开门,但最后还是开了。令他大为惊讶的是,出现在眼前的,竟是露易丝?阿姆斯特朗。托马斯是个老家仆了,现任阿姆斯特朗夫人还是个幼童之时,他便已随侍身侧。见到露易丝,他一时不知所措。随后,他发现她情绪激动,身心俱疲,便将她拉进起居室里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去大屋找来华生太太,三人一直谈到了很晚。
老人说,露易丝颇为烦恼,似乎被什么事情吓坏了。后来,华生太太煮了茶,端到了门房里。露易丝让他们保证,不能把她待在这里的事情泄露给别人。她不知道向阳山庄已经租了出去。无论她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这样一来,事情似乎就变得更复杂了。她看上去很是为难。她的继父和母亲仍在加利福尼亚——关于他们,她只肯说这么多。至于她为什么跑了回来,就无人可以想像了。
阿诺德?阿姆斯特朗先生那天刚好在绿林俱乐部。托马斯无计可施,最后只能顺着小路去了那里。那会儿已经快到午夜了。半路上,他巧遇阿姆斯特朗本人,便带他回了门房。
华生太太回大屋去拿床单了。她们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露易丝最好等到天亮再离开门房。阿诺德和露易丝一起谈了很久,只听他大发雷霆,语气越来越粗暴。两点多钟的时候,他离开了。他去了大屋——托马斯不清楚他的目的——而凌晨三点,他便在那条螺旋楼梯脚下被人开枪打死了。
第二天一早,露易丝便觉得很不舒服。她找过阿姆斯特朗,得到的回答却是,他已经离开了镇上。托马斯没有勇气把他的死讯告诉她。她不肯找医生来,又疯了似的不愿让人知道她在这里。华生太太和托马斯都脱不开身,只能找罗茜过来帮忙。罗茜把一些必需品带去了门房,并且帮忙守住了这个秘密。
托马斯十分坦率地告诉我,对于隐瞒露易丝身在此地之事,他一直感到非常不安。因为那天晚上,他们全都见过阿诺德?阿姆斯特朗。而作为其中的一员,他本人对死者的厌恶是众所周知的。至于露易丝为什么要从加利福尼亚跑回来,或是她为什么不去费兹家或镇上的其他亲友那里,他跟我一样,对此也全然摸不着头脑。
随着她继父的去世,其他家人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这样一来,情况变得越发棘手。我猜,在这起关键事件发生之后,托马斯应该和我一样如释重负。可是,不,关于这两个人的死亡,她还都不知道。
绕了一大圈,我却只是从一团迷雾走进了另一团迷雾。
虽然我已知道罗茜为何要拿着一篮盘子出去,却仍不清楚是谁跟她说话,还在车道上追她。虽然我已知道露易丝人在门房,却仍不清楚她为何会在那里。虽然我已知道阿诺德?阿姆斯特朗那晚在被杀之前曾经去过门房,却并没有使我朝着问题的解决更进一步。
把我和莉蒂吓得失魂落魄的那个午夜入侵者是谁?从衣物滑道里掉下去的那个人又是谁?格特鲁德的恋人究竟是罪犯还是一个受害者?时间会给出这一切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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