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毅原本依旧不打算理会,但骤然心念一动。百合不可能这时候打电话给他,她明知道他带着祝步良正赶去救人。除非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思忖及此,施毅边往上跑,边有点气喘吁吁地掏出手机贴上耳际。“怎么了?”“阿毅,步仔在哪儿?”听到百合没头没脑的哮叫声,施毅不由得把手机挪开一点。“当然戴着手铐被锁在警车上,有两个伙记看着他。”施毅有点没好气地回答。“阿毅,对不起,我错了。”“嗯?”“我或许被步仔骗倒了。”施毅不由得怔住。他愕然地停下脚步,用手势示意其他队员继续往上爬。“什么意思?”施毅蹙紧眉心问。“他不是一直说,请我们救回洛恩永吗?”“嗯。”“他没有说要救回廖云取。”“那还不是一样?”施毅耸动肩膀,大动作地挥着手。“不一样的。我在想,如果将整件事倒过来看会怎样?如果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是我,如果步仔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故意在那三封信中真情流露,让我解读出九成真相,却只说了一个谎言,那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施毅用手抵着额头。“我追不上你的思路。百合,你到底想说什么?”“或许他从一开始便懂得书信疗法的意义,故意在信中不断泄露案件的真相,目的只是想成功种下一个谎言。他在写信时让自己完全真情流露,写出痛恨杀死他哥哥的凶手的心情,以真实作为烟幕,掩饰那唯一的谎言。”“唯一的谎言?”“对,步仔只种了一个谎言。他在三封信中,故意像催眠暗示般写了十二次他是『杀人凶手』。他答应写那些信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下了赌注,让我们调查出其他一切,但在他今天终于开口倾吐所谓真相的关键时刻,他需要我们相信他不是杀人凶手。”施毅脸色微微变白。百合的声音像焦急得快要哭出来。“刚才的自白也是,如果他说出了九成真相,却掩盖着一个谎言,我们就会掉进他的圈套。”施毅的心脏剧烈鼓动。他已明白百合想说什么,但仍然不想相信。他只希望百合能一口否定他脑海浮现的疑虑,哑然地问:“百合,你到底想说什么?”“步仔才是杀死赵佳路的真凶。”百合的话如雷轰顶,施毅只觉眼前一黑。“他今天待时机成熟,才突然打破缄默开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我们相信他绝非真凶,同时掩饰他不惜一切也要保护洛恩永的心情。阿毅,你快回去找步仔,绝不能让他靠近洛恩永和廖云取。”“知道了。”施毅边说边返身开始跑下楼梯。“不过,即使祝步良抱着何种意图坐上警车,没有我们同意,他绝对无法靠近他们的。我先挂了。”施毅收起电话,按下通话器刚想呼叫在警车上的同僚,通话器中却传出了饭店大楼外面同僚的呼喊声。“掉下来了!一男一女,从饭店高层的阳台掉下来了!”施毅面色一变,全力朝地下跑去。施毅气急败坏地跑出饭店大门时,只见现场全部警员、饭店职员和路人,都抬着头抑望夜空。他也不禁怔怔地看向半空,只见一身黑衣的男人和白袂飘飘的女人,恍如两只鸟悬浮在空中,下一刹那翩然坠地。施毅重重吁一口气。看着在地上安全承托着他们的巨型气垫,他庆幸及时召唤了消防队严阵以待。幸好这不是小题大做,祝步良并没有说谎。洛恩永果然打算和廖云取一起寻死。百合误会了什么吧?虽然那样想,施毅瞄了一眼围拢在气垫前的人群,还是朝反方向的警车跑去。靠近警车的一瞬,施毅感到喉干舌燥,眼前发黑。坐在驾驶席和助手席的刑警,以向前扑倒的姿势,失去意识地趴在方向盘和仪表板上。车厢后座空空如也。座位上丢着用钥匙解开了的银色金属手铐。施毅的心脏鼓动得像要从胸腔炸出来。他打开车门,用指头探测趴在方向盘上的刑警的颈动脉,重重吁一口气。车厢内的状况,除了反映出祝步良撂倒两名刑警逃走了的事实之外,施毅隐约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还来不及细想,视线被驾驶席刑警掀起了的风褛外套吸引住。他一把掀开刑警的外套,应该挂在衬衫背部的枪袋不翼而飞。施毅脸色发青,转身朝气垫方向拔腿狂奔,边从枪袋内掏出手枪解下保险掣,边朝通话器呼喊:“全面戒备。保护廖云取。搜寻祝步良。他夺枪逃走了。”坠下气垫那一瞬,恩永感到胸腔和背部剧烈庝痛,差点昏厥过去。她以为自己掉下了地面。四周人声鼎沸。她尝试转动头颅,无数恍如折射水中扭曲飘荡的人影映入朦胧的视线。“小姐,你获救了。不用害怕。放松身体慢慢深呼吸。我是医护人员,你听得到吗?你看得到我吗?”一张模糊的脸孔浮现眼前。医护人员?这是怎么回事?恩永的思绪陷入混乱状态,茫然地眨着眼睛。“她是调查中的谋杀案的重要参考人。我们可以把她带上警车吗?”“虽然有气垫保护,但她的身体和脑部也可能受到严重震荡。请先让我们救人。”“我们警察是来办案的。”“我们医护人员是来救人的,即使她是罪犯也一视同仁。麻烦你让开一点,这样她无法呼吸的。”恩永听着两人的争拗,终于渐渐了解自己身处的状况。“获救了啊。”恩永无法置信地呢喃。她不是在思考自己的事,而是晴天霹雳地反刍着廖云取获救了的事实。不甘心的泪水蓦然涌上眼眶。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警察和医护人员会在这儿?“步仔,步仔你出卖了我。为什么?”“小姐,你不要随便移动。我们现在把你送上担架床。你明白我的话吗?”恩永终于看清楚俯视着她,眼角堆满皱纹的中年男性医护人员。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医护人员按住她的肩膀,她还是不断转动脖颈,想看清楚四周的情形。廖云取真的获救了吗?恩永心急如焚地探视四周。现场一片混乱。映入视线的有医护人员、消防员、制服警察和围观的人群。制服警察手拉手形成人链,阻止围观的人群靠近。几个身穿便服,眼神精悍,看似刑警的男人稍隔一点距离盯着她。然后,恩永终于看到廖云取。他被抬上担架床,在便衣刑警和医护人员的簇拥下,正朝救护车移动。廖云取半抬起头,视线似乎也正搜寻着她。一刹那,两人四目交接。廖云取扬起嘴角,露出嗤笑的神情看向她。“廖云取!”“祝步良!”恩永的呼喊声,与从围观人潮那边传来的沉厚吆喝声重叠在一起。听到男人的呼喝声,恩永震惊地用双手撑起身体。步仔?步仔在这儿?恩永的视线急速扫过拥挤混乱的现场,焦急地搜寻步仔的身影。“没有疑似祝步良的男性在附近。重复一次,没有疑似祝步良的男性。廖云取正被送上救护车。”施毅听着通话器中传来的声音,心急如焚地穿过围观的人潮向救护车跑去。不可能的。祝步良一定在附近。一定就在附近。施毅全速朝担架床的方向移动。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了刚才在警车上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助手席的刑警应该穿着黑色外套和戴着眼镜。刚才,他好像只穿着衬衫,鼻梁上也没架着眼镜。眼镜可能是被袭击时掉下了,但外套是被扒走的吧?想到这儿,施毅边往前跑,边把注意力转向团团簇拥着担架床的七个便装刑警。其中五人都穿着黑色外套,三人背向他。该死!因为上头的联局命令,临时凑合的刑警们,根本不熟悉大家的外貌。施毅气急败坏地思忖。而且,从刚才在警车上他和同僚的对话中,祝步良获悉了这个情报。施毅举起手枪瞄向那群刑警大声吆喝:“祝步良!”“廖云取!”他的声音与洛恩永的呼喊声交叠在一起,震动着夜气。听到那两声呼喊,围拢着廖云取的医护人员和刑警都循声音抬起头或回过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举着手枪的施毅,以及情急地从气垫上爬起来,踯躅着脚步跑向他的洛恩永身上。只有站在担架床最前方的黑衣男人依然面向廖云取。施毅把手枪的瞄准器移向男人背部。就在那一瞬,男人的身体动了动,施毅终于看到他的侧脸。头发凌乱,戴着黑框眼镜,肤色白晳,脸容端整的年青男人。“祝步良!立即高举双手转过身!”施毅朝他大喊。在他发出声音的瞬间,洛恩永从侧面朝他席扑而来,想按下他高举的手枪。施毅和洛恩永双双倒地的刹那,现场枪声四起。施毅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救护车。刚才围拢在担架床旁边的六个刑警,皆已垂下拔出的手枪,面无血色地盯着眼前的烂摊子。身中多枪的祝步良仰躺在担架床旁边的地面上,全身痉挛抽搐,鲜血不断从他嘴里冒张出来。洛恩永趴跪在他身旁,凄绝地唤着“步仔,不要,不要啊”。瘫在担架床上的廖云取,双眼圆睁地看着虚空,左边脸颊被一发子弹贯穿。医护人员围拢着两人施救。但现场所有人心里皆清楚明白,两人都已没救。施毅蹲在地上,看向已一脚踏进死门关的祝步良。“步仔,不要,不要。求你,不要走,不要走啊。”洛恩永声嘶力竭地呼喊。“没、没有事的。”大量鲜血从祝步良嘴里涌出,但他似乎浑然不觉,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平静地仰看着洛恩永双眼说。看在施毅眼中,那张稚气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孩子。二十三岁,他不过还是个孩子而已。“恩永,不用、不用担心,都、都结束了。恩永,我。。。。。。我。。。。。。”没有人知道祝步良最后想向洛恩永传达的话语是什么。在说出最后的遗言之前,灵魂无声无息地脱离了他的肉体。不过,施毅终其一生,将忘不了他濒死时的眼神。直至最后一刻,祝步良的眼神,仍然清澈如星晨。##给你的信白百合医师: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一切已经结束。不过,我欠你一声道歉。对不起。医师其实比我聪明多了,只是你有一个弱点,就是对我拥有怜悯之心,由始至终都不愿意相信我是真凶。接下来跟你见面时,我们将一决胜负。我只能利用你这唯一的弱点,乘虚而入全力把你骗倒。然而,即使成功了,我也不认为这是一场零和游戏。由我和恩永决定向廖云取和赵佳路复仇开始,早就无法逃避负和游戏的悲惨结局。我们都会输掉一切。明知不可为而为,因为即使牺牲一切,我也必须守护恩永的人生。毕竟,事情会演变至此,全是我的错,我必须负起责任。三年前哥哥死去时,我和恩永绝不相信他会吸食迷幻药,但无论怎么跟警察说都没用,哥哥的死亡最后以意外结案。那时候,我们虽然很不甘心,也只有接受警方的调查结果。我的个性一向比较软弱,也可以说是逆来顺受吧。明明深信哥哥是无辜枉死的,嘴里嚷嚷要调查真相为哥哥复仇,却什么也无法做。我曾经相信,哥哥已经去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和恩永只有脚踏实地活下去。大学毕业后,我进入政府工作,过着无风无浪的生活。一切却在一年前那一天改变了。一年前,霍靖男留书自杀前那个下午。到今天,我仍然很懊悔。如果没有向恩永坦承霍靖男告诉我的一切,我们今天应该还过着平静的生活吧。可是,我告诉了她。听到哥哥被杀害的残酷经过后,恩永大受打击,一直喃喃念着:“无法原谅。我无法原谅他们。”之后,恩永毅然决然地辞掉时装买手的工作,进入赵佳路的家具店打工,一步步接近她和廖云取。发现恩永决心向他们报复时,我慌张失措。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明明很了解恩永固执的个性,为什么要把那么残酷的真相告诉她,把她逼进绝路?抚心自问,那时候,我是出于愧疚才向她倾吐一切的吧?哥哥的死亡让我明白了,人是逃避悲伤向往快乐的软弱生物,为了生存下去,我们只能渐渐忘记逝者。自从哥哥去世后,我开始做着一个不应该做的梦。在深心里,我背叛了哥哥,也背叛了恩永对我的信赖。我曾经想忘记哥哥,与恩永开展新的人生。我曾奢想与她一起共度未来。所以,我受到了惩罚。霍靖男找上我,向我倾吐出哥哥惨死的真相。那时候,我是为了消灭自己的心魔,才把一切告诉恩永的吧。连系着我与恩永的,从来是哥哥。无论生死,他永远横亘在我们之间。或许,当时我只是想让哥哥渐渐褪色的存在,再次鲜明地刻画在我们心中,摇醒沉醉在非分梦想中的自己。我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行动,让恩永陷入无法回头的痛苦深渊。我必须背负起这个责任。即使恩永心意已决,我绝不能让她杀人。抱着这样的决心,我辞去政府的工作,在披萨店开始打工。我说服恩永接受她无需出现在现场的杀人计划。如果计划顺利进行的话,恩永一定可以置身事外,我即使无法以正当防卫的理由完美脱罪也无所谓。然而,计划全盘失控。在以为恩永杀害了赵佳路的一刻,我脑海变得一片空白。由始至终,我都是那么胆小又软弱无能。那一刻,我只想到绝不能让恩永被捕。绝不能让她背负一切,承担我的错误。我说服恩永离开公寓。我以向廖云取复仇的计划为诱饵,劝服她逃走。当时我便想到了以缄默为武器。我记起曾读过一则新闻,在杀人现场被逮捕却始终不发一言的嫌犯,被警方怀疑为精神异常者,被移送往精神科病院羁留接受检查。我天真地想,如果被送往精神科病院的话,或许能伺机逃脱,在哥哥的忌日前回到恩永身边。然而,我实在太天真了。即使缄默不言拒绝答辩认罪与否,被捕四十八小时内,我迅即被带上法院,控方对我提出正式检控。被控谋杀罪的我不可能保释外出,我被羁押在毫无脱逃可能的拘留所。就在我以为已绝望的时候,医师你出现了。你提出的写作疗法,让我重新点燃希望。我下定决心必须把你和刑警骗倒。事到如今,医师你一定已经发现了吧?我利用真相作为烟幕,只种下了一个谎言。我才是杀害赵佳路的凶手。这封信在交给医师之前,应该会先落入刑警手上。就让我坦白说清楚当晚发生的一切好了。恩永把坐垫压在赵佳路脸上,我彷徨不知所措地杵在一旁时,她只是由于窒息进入假死状态。那时候,我和恩永都没发现,以为她真的死去了。恩永离开公寓,我正打算报警自首前,她剧烈咳嗽着醒转。再次把坐垫压在她脸上的人是我。我才是杀害赵佳路的真凶。不过,下手的一刻,我和她其实一起死去了吧。杀人,就是那么恐怖的事情。我失去灵魂,蜕变成魔鬼。然后,今晚我也会把廖云取一起带进地狱,结束一切。我是个罪无可恕的连续杀人犯,可是,我并不后悔。医师,我很庆幸在这段最后的日子遇上你。不是因为心肠很好的你会被狡猾的我骗倒。而是看到你时,我总想起恩永。希望这样说不会让你觉得不愉快。在我心目中,医师是个温柔的人。你和施毅刑警都是我憧憬的对象。如果能以别的方式跟你们相遇就好。我衷心希望医师和刑警先生,能携手度过幸褔的人生。祝步良敬上在监狱的探访室里,百合与穿着囚衣的洛恩永,隔着玻璃相对而坐。百合静静等待恩永读完祝步良写给她的信。泪水不断沿着恩永的脸颊滑下信笺上。“步仔,为什么?我只想你活着,只想你活着啊。”恩永饮泣着呢喃。“恩永,为什么你不敢承认?”百合神情哀伤地看着她。“步仔梦想忘记过去,与你开展新的人生,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心情吧?为什么你不敢承认杨义去世后,渐渐喜欢上一直陪伴在身边的步仔?为什么不敢承认和步仔一起很快乐?为什么不肯面对自己真实的心情?”形容憔悴的恩永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眼用力摇头。“不,不是那样的。我喜欢的是阿义,所以才无法饶恕廖云取和赵佳路。”百合轻轻摇头。“你真正无法原谅的人,是爱上步仔的自己吧。”百合在玻璃前倾出身体。“你拚命逃避承认自己真正的心情,说服自己仍然深爱杨义,必须为他复仇。『我绝对不能变得幸褔。』脑海里有一把声音跟你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惩罚和毁灭自己,让自己无法得到幸褔。”百合闪动着眼眸说道。“你花了一年接近赵佳路和廖云取,真的是为了拟定完美的杀人计划吗?拖延了这么久,是因为你眷恋着毫无内疚感地以共犯关系与步仔互相依存的日子吧?深心里,你希冀这样的日子永远持续,所以才一再拖延。你一直在自欺欺人,这不是太悲哀了吗?”听着百合的话,恩永的嘴唇不断颤抖。“爱上步仔的你,并没有背叛杨义。为什么你一定要惩罚自己?你和步仔,明明可以创造正和结局,为什么却要选择最悲惨的负和结局?”自从被捕后,恩永第一次崩溃恸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全都死去了,只有我苟延残存活下来?明明最没有资格活下去的是我啊。”百合摇摇头,举起双手把一张信笺贴附在玻璃屏幕上。“恩永,步仔也留下了一封信给你。”恩永愕然地睁大眼,隔着玻璃屏幕盯视着信笺,寂然的眼眸重新掠过一丝生气。“步仔。。。。。。给我的?我、我没听说过。”恩永无法置信地呢喃。“这封信附在信封抬头写给我的信件之中。两封信之前都被警方扣押为证物。现在案子正式判决了,我得到许可取回来。步仔特意把信托付给我,是希望我来跟你见面吧?可能我有点多管闲事,但你在狱中期间,希望不会拒绝我与你见面。我想,这是步仔希望我做的事。”恩永固执地摇头。“我不需要心理医师。在活地狱里度过余下的人生,是最适合我的结局。我害死了步仔。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绝对不会。”“恩永,你认为这是步仔豁出生命想看到的结局吗?”听到百合激动地说出的话,恩永眨着泪眼惶然地回看着她。“这是给你的信,现在归还给你。”百合注视着恩永双眸哀伤地说。恩永:请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这是我现在最想向你传达的话。我被逮捕后,你来过拘留所无数次吧?从被囚禁的房间远远往外看,依稀看到你细小的身影。我不断在心里向你呼唤,希望你活下去,绝不能舍弃自己的生命。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好像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对你的请求自私又任性,但是,请你珍惜自己。恩永,还记得小时候,村子里流浪犬生的小狗被顽皮的孩子丢石头,你奋不顾身地抱起小狗,用身体护住牠吗?看着害怕得全身发抖的你和小狗,我好想站出来,保护被欺负的你们。可是,胆小又懦弱的我,只是眼睁睁地站在一旁,吓得哭起来,什么都不敢做。跑出来挡在你面前,跟那群孩子摔在泥浆里打架的人是哥哥。我和你都以仰慕的眼神,看着毫无惧色地与其他孩子摔交,看起来无比强壮巨大的哥哥。对不起,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无法成为像哥哥那样能够好好保护你的男人。哥哥去世后,我曾希望可以令你再次微笑。希望你能坚强地活下去。希望代替哥哥守护你。然而,我却把你推进痛苦的深渊。我只能用自己的一双手,结束我带给你的噩梦。原谅我无法再陪伴在你身边。但是,无论此刻多么痛苦也好,希望你咬紧牙根活下去。活着,一定会再次遇上美好的人,美好的事。或许需要漫长的光阴,但我深信终有一天,你一定能对身边的人再次露出笑容。希望你会珍惜到时候出现在你身边的人,与他开展新的人生。这是我最真切的愿望。恩永,请你相信,死去的人并非什么也没遗下。我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一定会为你留下最重要的东西。那是想让你变得幸褔的心情。即使灵魂灰飞烟灭,这份心情将永留人世,陪伴在你身边。相信我,好吗?步仔百合踏出监狱门外。令人眩目的阳光刺进眼帘,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光线。从指缝间看到的艳丽太阳,像幻影般毫不真实。百合眯起眼,垂头把双手插进黑色大衣的口袋里,走向停泊在路旁的黑色房车。施毅打开助手席的车门让百合坐上车子。“怎么了?”施毅探过身体望向脸上泪痕未干的她。百合吸了吸鼻子,伸出手轻轻握住施毅的手。“阿毅,谢谢你。”施毅一脸摸不着头脑的神情。“谢我什么呀?”“谢谢你身体健康,活得好好的。”施毅半响说不出话,只是闪动眼眸看着百合纤秀的手。“嗯,我也谢谢你身体健康,活得好好的。”“阿毅,我不需要Christian Louboutin的鞋子,只要你每晚平平安安回家,在晚餐桌上生龙活虎地吃光我做的菜,早上健健康康地起床,就是送我最好的礼物。”百合轻声说。施毅露出有点害羞的神情,举起右手揉了揉鼻头,故作轻松地应道:“你说漏了吧?还要精神抖擞地洗杯子碗盘,休假时龙精虎猛地吸尘抹地不是吗?白百合小姐不是最讨厌洗碗盘和打扫?”百合被施毅的话逗得噗哧笑出来。“人家难得那么认真,气氛都被你破坏了。”“哈,是吗?反正百合你才不是认真的,我敢打包票,下次经过Louboutin的橱窗,你的视线又会朝我的皮夹瞟过来。”施毅摇摇头发动车子。“我自己也买得起呀,让你付款是小女人体贴老公大人的表现。”百合轻嗔说道。施毅窃笑着耸耸肩。“什么歪理?那我宁愿当小男人好了。”“随便你哟。”百合没好气地调过脸,从车窗外回头望向沐浴在阳光中的灰色监狱建筑。黑色房车飞快地与走在人行道上的两个男人擦身而过。百合从车窗稍微探出头,视线追随着两人的背影。拥有魁梧肩膀的高个子和个头较小的年轻人,踏着充满朝气的步伐,朝监狱的方向笔直走去。一瞬间,百合仿佛看到杨义和祝步良面带笑容的侧脸。“即使灵魂灰飞烟灭,想让你变得幸褔的心情将永留人世,陪伴在你身边。”百合脑海里蓦然飘过步仔的话语。明知道只可能是幻觉,百合含泪的目光还是一直追随着两人的身影,直至他们没入洒满阳光的建筑阴影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