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会客大厅,布梓雨将轮椅推到主座旁边,君江遥、君临天同桌而坐。众人又是一阵跪拜。长庆照旧,往君江遥杯中添艾叶茶。这一回,却被君临天用手一挡,杯盏在碰撞中跌落在地。君临天看了他一眼。长庆惶恐,刚要出手收拾,君临天却说,让长安来。长庆只好讪讪收了手,站直了身子,不敢再动。他甚至不敢去看君临天的眼里,是何种神色。布梓雨矮身,收拾好杯盏,又将老爷子面前的艾叶茶撤掉,换上枸杞茶。这时候君临天却对君临渊道,小七,你带小长安出去遛遛。君临渊不满,问,为什么?君临天答道,它闷得慌。……这算什么回答,君临渊仍然坚持,我不。君临天不再说他,反而喊了一声“长安”,小狐狸会意,马上从君江遥的怀抱跳下来,扑向君临渊怀里。君临渊大京,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夺门而出,边飞奔边大喊,不带这样的,连狐狸都欺负我。君江遥和君临天交换眼色,老爷子点头应允,接着君临天才开门见山道,请诸位汇聚一堂,主要是想听听,邕州近况。邕州太守、僚佐、长史、司马四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这一刻,终是躲不掉。看来,皇上让君临天趁此机会整顿邕州的消息不假。徐魏双手抬至胸前,作揖道,回丞相大人,之前虽有罪臣布辅正非法敛财、收买人心以图不轨,但是好在发现得及时,加之下官上任以来,严查相关人等,所以,没有造成严重后果,邕州相安无事,百姓安居乐业。随着他的话,僚佐、长史、司马纷纷点头附和,却又忍不住四处乱瞟,各怀鬼胎。君临天看着这串通一气的四人,反问道,是么?据本官了解,案发之后,有人为布辅正喊冤,州府衙门置之不理。先不管布辅正之罪名是否属实,可是本官却听说,衙门捕快查封布家时,抢劫附近佃户,遭到百姓抵抗,造成不小的暴动,事后,君家还有人参与其中,谋取私利?此言一出,底下众人皆错愕不已,禁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在座大部分为君家子弟,所以一旦涉及利益、名声和面子的问题,总归是大事。君正元道,大侄子,抢劫、谋私一说,纯属谣言。不过是你四叔父的一个侍花人牵连其中,你四叔父才不得不出面干涉。再说,就算将那几个佃户洗劫一空,也不过瓜分些蝇头小利,犯不着。说到此处,君正元又对君江遥道,父亲,四弟治病救人,素来宽厚,请您明察。君江遥问,正若,实情到底如何?君正若颔首恭敬道,回父亲,确如三哥所说,但我并非为利,而是为了家族的名声。儿子不知,那些中伤君家、诋毁儿子的谣言,临天是从哪里听来的。君临天道,有,还是没有,是确有其事,还是道听途说,我不会听信片面之词,爷爷也不是老眼昏花,很快,就能给诸位、给邕州百姓一个交代——朝廷钦差已抵达邕州,重审君家旧案并彻查布辅正一案。任何人不得异议,不得阻挠。君家旁支以及小一辈的人中,无人敢和君临天呛声,而地方太守、僚佐、长史、司马四人,更是没有说话的份。他们只是恍然大悟,君临天如此重视这次宴请,原来贵客不是他们。倒是君正元激动得率先站起来,大声道,这太荒唐!家里的陈年旧事,早已尘埃落定,有什么好查的,如此胡闹下去,只会惊扰亡魂、人心难安!君正若也持反对意见,接着反对之声此起彼伏。这些不肖子孙。君江遥气极,厉声道,我还没死,一个个想造反不成?君临天接着道,诸位叔父,别忘了,是谁掌家。谁再多言半句,一律逐出君家!双重压力下,众人终于禁声,不敢再造次。君家走到这一步,君江遥心痛不已,只有想到长孙君临天颇有他英年早逝的儿子的遗风,才稍微有些安慰。那是最像他的儿子,他最看重的儿子,为了使他成才,几乎倾注了后半生的精力和毕生所学。现在,他只能从孙子的身上,寻找儿子的影子。他们父子真的太像了,像到他每看君临天一眼,就会想起他父亲一次。君江遥的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长宁疾步入厅,钦差到了!君临天立刻领一众家眷和下属簇拥而出,迎接这位钦差,除了君临天和君江遥,四下齐刷刷跪倒一片。身处其中,徐魏和他三个的同僚,总算感受到了危机——君临天动了真格。这位钦差大臣,正是刑部尚书贾定海,此人铁面无私,办案手腕让一众京城权贵都敬而远之,他来审案,令人堪忧。真的是,好好的京城不呆,为什么偏偏都来邕州。众人只见一位年过半百、但依然精神抖擞、身穿蟒袍的大臣上前,抬手作揖道,下官,奉旨钦差贾定海,拜见丞相大人、匡月侯。君江遥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只点了头,道,贾老弟,好久不见,为今你掌天下刑狱、铁面青天,我却老了。贾定海爽朗一笑,回道,侯爷您宝刀未老,可不能说自己老了!说着,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又是哈哈一笑,久别重逢的喜悦,都荡漾在这发自肺腑的笑声里。都说人生三乐事,一是洞房花烛夜,二是金榜题名时,三是他乡遇故知,并非胡诌八扯,而是煞有其事。对于他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能放在心里的人却越来越少,那样的人,也就越发显得特别,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