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去见少年郎

因父母无意救下陈国王后,缪岑元与陈国王室结缘,被钦定为小公主仙岁然的“童养夫”,待公主及笄之后,准备成婚,不料缪岑元却欲悔婚! 仙岁然看到缪岑元的画像,一见倾心,听闻他流连花楼,于是女扮男装前去捉夫,二见真人,彻底沦陷了。于是开始了死缠烂打的模式,陪着他住花楼,不惜借酒色诱之,甚至为他舍身挡箭。 缪岑元心疼了,原来,早在十年前,缪岑元就对仙岁然一见倾心了。于是,为了她,他不再收敛光芒,开始为彼此筹谋一个未来。 缪岑元:“余生太长,夫君二字怕你唤多便厌了。” 仙岁然:“不会!一生一世如此之短,我怕唤不够。”

作家 矢厘 分類 出版小说 | 15萬字 | 14章
Chapter 09
愿与你游遍花海,折花绾发。
01.
陈国举国服丧,以祭战死沙场、以身殉国的仙枝翟与缪岑景。
缪行尚与申冼眉及缪岑景正妻听闻消息风尘仆仆赶来汴京,只为见缪岑景最后一面。
世间最叫人心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缪行尚与申冼眉两鬓藏满银丝,一霎便苍老了。
申冼眉伏在棺头哭了好几遭,终是身子苦撑不住被婢女扶回厢房休息。
缪行尚沉默不言、眸中含泪,他知他这长子自小便有报效国家之心,奈何他对缪岑景过于严厉与疏忽,以致缪岑景心急竟萌生残害手足之意。
缪岑元一袭素裳为兄长守丧,见父亲身子不适上前:“爹,你两夜未好好合眼了。”
缪行尚摆手:“无妨。”景儿的最后一程他做父亲的定得送送儿子。
“元儿,”缪行尚伸手覆住缪岑元的衣袖,哽咽着,“我知道景儿深藏的野心,也知你这些年受了苦,看在爹这老脸上,你可否原谅你大哥,让他也走得安心些。
“你二娘生性跋扈,不懂圆滑世故,才教得景儿这般,也怪我未好好教导,才让你们兄弟二人至此。”
缪行尚敛了敛泪:“元儿,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疑,可屏芝……你的母亲之死确实与你二娘无关。当年若不是你二娘所赠药方,你娘的身子骨怕是也撑不到为你过完生辰。”
缪岑元胸口似压了块石头,半晌才回神。
“也是我的错,迎她过门,心里却唯有你的母亲,惹得她为之嫉妒似变了个人。”缪行尚长叹一口气,“你若是恨她,那也恨我吧……她便是再不济,也是我的妻子,你的二娘……”
“父亲……”缪岑元话还未落,便闻申冼眉振聋发聩的嘶吼。
只见申冼眉在婢女搀扶下,跌跌撞撞直朝缪岑元扑来,用尽全身气力扇了缪岑元一耳光。
在场之人哑然一片。
缪行尚低呵一声,伸手拉回犹如泼妇骂街的申冼眉:“你这是作甚?在景儿灵前失仪胡闹!他如何走得安心!”
闻言,申冼眉嘴唇轻颤,身子疲软瘫地,掩面痛哭。
缪行尚见状,心怜她,躬下身轻揽住申冼眉,任由她的泪浸染他的衣衫对襟,是他对不住他们母子,是他的错!
缪岑元犹如失了一魄,揖手行礼拜退,耳畔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他曾怨过的名字今时却镌刻在冰冷的灵牌上,望着痛失犬子的父亲与申冼眉相偎而泣,望着痛失夫君仍强忍着悲切烧纸钱的大嫂,他心中猛然一窒,似是一支箭穿心而过,伤口难愈。
缪岑元垂袖出府,琉璃叠手迎上前:“驸马爷。”
缪岑元敛眸,有气无力道:“你怎来了,公主如何?”
“公主仍昏迷未醒,”琉璃努力压抑着哭腔,眼底泛红,“我出宫为公主买些她最喜欢的花糕,公主若醒了便能一尝……途经缪府闻悲音便想进去唁语。”
得到驸马爷缪岑元的应允,琉璃只身踏入缪府,由大门至灵堂的一路白布飞扬。琉璃忍着心中窒痛缓步而行,她始终不信他那般洒脱恣意的人会安分躺于冷清黑暗的棺木中。
她无名无分,只是公主的贴身侍女罢了,竟不知好歹倾慕于缪家长子。
上了香,她便像个逃兵似的仓皇逃至枯枝无叶的桃花树下——
那年,她陪公主出宫观面具庙会,学着公主手接桃花瓣雨,遇见了风度翩翩如梦中少年郎的缪岑景。
他曾说,日后带她游遍漫山花海,为她折一桃花别与发髻。
她想去瞧一瞧漫山花海映于天的风光,可瞧见的却是秋末落叶坠于掌心。
……
待她向公主赎清了罪,她便能寻着他去一瞧漫山花海。
岑景,奈何桥太远,你可否,再回头瞧瞧我?
02.
今朝,乃是异国翁主风光大嫁的吉日良时。
殿室外,送贺礼说祝词的人络绎不绝,似要将十几年未如此热闹的翁主殿门槛踏平。
澜翠从太医院端汤药途经偏殿,便闻其中一名侍女扯高了嗓门,像怕人听不见似的:“咱们翁主真成药罐子了,大婚之日汤药还不能断,嫁过去正好与那二王爷相配。”
“听闻那羌国二王爷年迈丧正妻,已近迟暮,儿孙都满堂跑了,殿下与大妃娘娘却执意将翁主嫁与二王爷为其续弦。”
“说来翁主也是命苦,命带不祥,不讨殿下与大妃娘娘喜欢,连她心爱之人陈国将军都被她活生生克死了……”
“住嘴!”澜翠再也听不下去,端着汤药就往殿内冲,怒视一圈乱嚼舌根的侍女,“谁准你们在背后乱嚼主子舌根的!”
其中一名跋扈侍女上前,伸手推搡着澜翠。澜翠一个不稳,手中汤药尽洒,澜翠心急,艰难弯身,却拾不起一滴汤药。
“澜翠,哪怕你对翁主忠心耿耿,翁主不也是保不住你的一条腿吗?”
众人附和:“是啊,忠心有何用?保全自己才是首要啊。”
“澜翠跟了翁主,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也不枉白来这世上一遭,”澜翠眼底通红,抬眸望着势利的众人,“哪怕翁主再不济,也是咱们的主子,谁也不能在背后妄议。若你们再妄言一句,我澜翠哪怕豁了这条贱命,也会要你们付出代价!”
众侍女面面相觑,惜命噤声。
芮妤婳卧于床榻,丝绢掩面猛咳,已是弱不胜衣。
澜翠端一碗新药入殿室,便瞧见芮妤婳欲下榻,澜翠慌忙上前,将药搁于桌案上,一拐一拐地慌张奔来:“翁主。”
“澜翠,”芮妤婳面白蹙眉,气若游丝地指着悬挂屏风上流光溢彩的喜服,“替我梳洗更衣吧。”
“是。”澜翠自是明白翁主心思,取来喜服替翁主穿上,扶着翁主坐于铜镜前,替她梳理如瀑青丝,偷瞧着铜镜里翁主的憔悴玉容。
芮妤婳敛眸涩笑:“今天是我大婚之日,澜翠你哭什么?”
澜翠垂头偷抹眼泪,带着颤音:“我没哭,翁主,澜翠是替您开心,”澜翠仔细地替她梳头,“翁主,您是澜翠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
芮妤婳但笑不语,择一珠玉耳坠配珠玉凤翊冠,涂蔻丹、缀花钿、点唇脂,望着铜镜中不复面容枯槁的人,轻弯唇畔。
眼中含泪,惹人心怜,只是……怜她之人不存于世。
今日一身红装,只为一人而穿。
不论生与死、无论一生或几世,她芮妤婳都是仙枝翟的新娘子。
芮妤婳瞧着铜镜里可人儿的容貌,笑得令人心疼,心口忽而一窒,血红浸染掩面丝绢。
澜翠心惊:“翁主!”
“我没事。”芮妤婳安慰着澜翠,清泪滑过她的脸,她大限将至,终要与她的少年郎重逢了,“澜翠,替我斟两杯酒。”
澜翠得令退下。
芮妤婳从木屉中取出一团锦结,纤纤指骨抚过嵌于团锦结中的珠石,庆他大胜而归之手礼再也送不出了。
澜翠手执两杯酒入殿:“翁主,我特意替您备了花酒酿。”
“嗯,”芮妤婳将团锦结搁于梳妆镜台侧,盯着酒杯半晌回不过神,“他素日最喜饮酒。”
芮妤婳敛泪,偏头拉过澜翠的手感喟:“澜翠,整个异国,我唯有你了。”
“澜翠定不会离开翁主。”
“傻丫头,”芮妤婳轻拍着她的手,“跟着我一将死之人作甚?”
她低头瞧着澜翠因她被打断的一条腿,眼含愧疚:“都怨我,我这翁主着实窝囊,竟保不住你的一条腿。”
“翁主,以一条腿换一命,值了。”澜翠缓缓半跪在芮妤婳身前,“翁主,澜翠会一直陪着您。”
“澜翠,”芮妤婳轻理她的发髻,“我未走过的后半生,你代我去瞧一瞧。”
澜翠早已泣不成声:“翁主。”
芮妤婳指尖轻触冰冷花器,眼眶蕴泪。
“昨夜,我梦见曼珠沙华开了花,”芮妤婳鼻头泛红,“今儿是他出丧之日,我怕晚了,追不上他。”
莫端孟婆汤,共饮合卺酒,仰天望地,礼成同心。
芮妤婳眉梢带着笑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生你我黄泉再遇,来世你我白头到老。
芮妤婳一袭喜袍垂地拾级而下。
天冷了,澜翠生怕翁主冻着了身子,将大氅披在翁主肩上,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今年入冬比往年都要早。”芮妤婳仰起头,脂粉涂了一层又一层也遮不住苍白脸色,若不是头顶凤冠,她怕是身子都虚飘了。
“澜翠,你听到鸣锣了吗?”芮妤婳体力不支,几乎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澜翠身上,呢喃道,“娶亲开道的鼓乐。”
“我听到了,翁主。”澜翠紧紧揽着芮妤婳瘦薄的肩头,清冷殿前无一人,更不闻热闹鼓鸣。
芮妤婳倚在澜翠怀里,半阖眼眸中忽映入一意气风发少年郎越来越近的身影,可她却连扯动嘴角的气力都没了。
她终于……等来了她的少年郎。
澜翠极力忍着眼泪,终是忍不住号啕大哭:“翁主!”
雪飘迎冬,花开迎喜。
藏于花器土壤里的曼珠沙华种子破土绽花犹如火红盛宴,如火、如血、如荼。
血红忽染花酒酿,杯底未剩一滴酒……
03.
初雪似红装铺席长街,为送仙枝翟一程的汴京百姓将素白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凄入肝脾的哀切号啕引得云迷雾锁。
手执丧杖的神东迟敛眉,望着黑影掠过云上直追内廷上空,心猛地一坠。
黑雾雷奔云谲聚拢内廷上空,雷电倏忽一彻响如引魂长鞭一挥,震得众看戏散鬼魂魄离身一颤。
梦醒往生,逢少年郎,来世可待,提灯相忘……人头攒动、张袂成阴,一抹摇曳生姿提灯涌入人潮,黑暗无路、不见天日、浑身被缚、魂魄剥身。
长鞭凌虐身,逼得魂魄脱离身骨,惊得仙岁然乍然苏醒,佛木符忽如一缕黑烟湮灭,不存一丝孤影。
黑影聚团疾速冲入殿中,将仙岁然缚得动弹不得,狠狠扼其喉咙,魂灵身骨渐离,幸而缪岑元及时赶来以身躯散一众无名黑影。
“然儿!”缪岑元心急徒手去捉仓皇逃散的黑影,未抓到尾影却因人魂殊途灼伤了他的手心。
他龇牙愤愤,无名闲散魂魄竟招摇入宫扰她清梦!
梦里之途她曾踏足,记忆却模糊得紧。
仙岁然气虚体乏,心口一窒,喉间忽涌上一股子血腥,猛咳血红浸染衣裳对襟与绸被。
缪岑元疾步上前,手蓦地揽住疲倦瘫软的仙岁然,眉头皱起:“然儿。”
仙岁然脸狰狞皱成一团,手紧攥住他对襟前衫。
瞧着她这般苦痛,他恨不能替她受了这份罪,缪岑元手心紧覆着她冰凉彻骨的手背,眼底通红:“然儿。”
“我……我难受。”仙岁然轻喃,气力似被全部抽走。
缪岑元凝眸盯着搁于桌上的那碗药,揽着仙岁然手背的手轻移动覆上她的眼,另一只手抬袖,削剪磨平的指甲用尽气力狠扎破手心,血淌于掌心纹路。
缪岑元胳膊轻托起她的后颈,将他的血喂予她,以缓她之症。
待仙岁然气息渐稳,缪岑元攥袖轻拭她唇畔鲜血。
缪岑元闻声侧头一探,便见神东迟心急火燎地上前。
神东迟漠视床沿侧身而坐的缪岑元,指骨还未碰到她一丝一毫便被缪岑元宣示主权地擒在半空。
“你应伴灵棺开阴阳之道,怎会出现在此?”
神东迟咬着腮帮子,蓦地甩袖立定,居高临下地瞧着又陷入熟睡的仙岁然:“我只重然儿安危。”
他在乎的唯有她,他人生死葬娶与他何干?
“然儿安危不劳你费心,我自会护着。”缪岑元与他冷眉相对。
然儿昏迷数日,此番于梦中惊醒元气大损,若无阴阳引道,邪祟生灵怎可近身欲争夺其魂魄?
神东迟一双桃花眼寒意逼人,以阴阳道为引聚往生记忆,惹得散鬼游魂前赴后继,有阳数损耗之险,如此急功近利之举,唯有一人。
晦暗无光的阴阳寮,如地府衙前。
安令奇明点黑烛,烧卷宗,闻步调便知他的好弟子来了。
“何事让你这般愤恼?”自神东迟踏入寮内,浑身熊熊燃烧的愤恨连如寒窖的阴阳寮都压制不住。
“师父明知故问。”神东迟掩藏愠怒,开门见山。
本以为与师父不谋而合,各为己利,他为师父筹谋权力与地位,师父替他保然儿周全。
可他未料及师父擅引阴阳道,枉顾天地纲常逆改阴阳,令然儿身骨耗损疲弱:“师父,此古法勾魂追忆凶险异常……”
“心疼了?我知你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可为私情不涉险怎成大事者?”安令奇明猛抬眼皮,将神东迟面上掩不住的愤怒与疼惜收入眼底,他就是怕他这弟子因小失大,舍不得下手而误事,他才先下手为强。
“差一点,就大功告成了。”安令奇明咬牙切齿,今日冥门大开为迎新魂,犹如天助,却因仙岁然那不知所谓的准夫君把一切都毁了。
他竟未料到当日为仙岁然选的童养夫如今竟成了他功成名就的绊脚石!
待安令奇明甩袖离去,神东迟仍跪于原地。
是他勾起安令奇明的贪念才引得然儿身陷囹圄,他自以为的万全庇护却成了伤她的利器。
佛木符被毁,眉心血收于鼎炉内,然儿自有她夫君护着,他……仍旧被困于这暗无天日的阴阳寮内。
04.
殿内无灯无烛,仙岁然忍着身子不适欲半坐起身,腰间传来的温度令她浑身一颤。
“是我。”缪岑元的声音让她心安。
仙岁然轻揪住他的衣袖,声音嘶哑:“怎未点灯?”
“怕光亮扰了你的清梦。”缪岑元将她整个人都揽入在怀,声线慵懒温柔,听得仙岁然昏昏欲睡。
“此一时彼一时嘛。”仙岁然闭上眼强撑着清醒,像个小狐狸似的来回轻嗅,打趣他,“缪岑元,你多久没沐浴了?”
缪岑元轻弯唇畔:“嫌弃我了?”
仙岁然缓缓睁眼却瞧不见他的一丝俊朗模样,便壮着胆子手顺势攀上他的脖颈,额头在他衣襟处来回蹭:“不嫌弃,一辈子都不嫌弃。”
他轻拉住她不安分的手:“我去点灯。”
“不用,”仙岁然虚乏地瘫软在他怀里,“我现在一定很丑,倒不如就这般。”
缪岑元揽着她的手暗暗用力,下巴轻抵在她的脑袋上,字句铿锵:“我缪岑元的夫人乃是世间最美之人。”
闻言,仙岁然眼尾都盛着笑意,眼皮却经不住倦意耷下。
“王上与王后日日来瞧你,你都嗜睡不醒,”缪岑元轻顺着她的青丝,低头听着她紊乱的呼吸声,细语道,“琉璃夜夜长跪于祈福殿,为你求安。神东迟他……也担心着你。”
“嗯,”仙岁然轻应一声,又道,“王叔呢?”
突转话锋,这一句让缪岑元如鲠在喉:“王爷他累了。”此后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长眠以休。
仙岁然头脑混沌,辨不出其深意:“哦,那你代我告诉他,待他休息好了,定要来瞧我,我要与他同去异国接妤婳姐姐回家。”
缪岑元面色凝重:“嗯,”修长手指轻拍了拍她的窄肩,“才亥时,再睡会儿。”
“缪岑元,我渴了。”仙岁然只觉喉咙腥味过甚,胃里翻涌得难受。
“好,我给你端杯茶水。”缪岑元搀着她半倚在床榻檐头,便闻她虚力咯咯笑了两声。
“嗯?”缪岑元鼻音浓重,生怕磕到碰着她。
“缪岑元,我忽觉我是一老妪了,事事都要倚着夫君。”仙岁然轻叹一声,倏地语调上扬,不禁喜形于色,“可又甚觉开心,好似我们白头偕老了般。”
缪岑元由着她脑袋往他怀里钻,手轻抚着她瘦骨嶙峋的后背:“我们自会白头偕老。”
“嗯。”她与缪岑元定能白头相并。
仙岁然抵不住倦意又陷入了睡梦,连缪岑元端来的茶水也未抿一口润喉。
寒风轻敲窗棂,似将梦推来拂去。
仙岁然做了一梦,王府铜鼓喧天、十里红装、条红绸带起舞,可迟迟迎不来璧人。
仙岁然猛然惊醒,睁眼瞧着络子系于床榻木梁,她卧于榻上,那恸心之景不过一梦华胥……
额上布满细密汗珠,衣裳湿了大片。
仙岁然后怕地大喘气,偏头瞧着窗棂外微光乍现,不知是什么时辰。
“公主!”琉璃手握祈福衿,刚踏入殿便见公主缓慢下榻,她心急绕过屏风,像道闪电似的冲上前,猛地抱住仙岁然。
仙岁然整个脑袋都被埋在琉璃臂弯里,若是琉璃手再松慢点,她怕是就会活活被闷死了。
“琉璃,”仙岁然气力恢复了点,就忍不住贫道,“你可不许欺负我这个体虚身亏的病秧子。”
琉璃眼泛晶莹泪光:“琉璃哪敢啊。”琉璃紧紧捏皱手中的祈福衿,公主醒了,她便要去祈福殿还愿谢过天上神仙。
“公主,琉璃给您准备吃食去。”
见琉璃要起身,仙岁然蓦地捉住琉璃的手腕,轻咳几声,让沉闷嗓子清亮些:“琉璃,缪岑元呢?”
“我回来时正好碰上了驸马爷,他被王上召去宣殿议事了。”
仙岁然撇嘴,脸恹恹的,还以为一醒就能瞧着她那俊逸出尘的夫君呢,昨夜他亲自沏的茶水也没喝上。
琉璃一瞧公主坚决要下榻,她心揪了起来,忙劝道:“公主,您身子骨尚未恢复,还需卧榻静养。”
“我好了。”仙岁然生怕琉璃不信似的,左右转了两圈,也不知怎的,今日身子骨虽还弱着,可不似昨日的疲弱困倦。
仙岁然强忍着卖力转圈引来的心中不适,踱步至铜镜前:“琉璃,替我梳妆。”她瞧着镜子里弱柳扶风的自个儿,没由来地嫌弃,“我去寻夫君,正巧去向父上与母上请安,我好似许久未瞧见他们了。”
琉璃顿在原地,望着仙岁然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由得感伤,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王上下令,十二王爷仙枝翟之死讯不许传至公主耳里……
琉璃眸中蓄泪,瞧着仙岁然的背影,若是公主知晓了王爷之死讯该如何?
“琉璃,你说我簪哪支步摇?”仙岁然专心选择,“要不我选这坠有流苏的步摇吧,倒有婀娜多姿之态。”
琉璃轻步上前,手执过木匣上的镂空雕花木梳为仙岁然梳理青丝:“公主戴什么都好看。”
仙岁然心里乐开了花,低头掩面娇羞,不由得回头却正好瞧见了琉璃脸上泪挂两行。
“怎么了?”仙岁然蓦然急了,起身握住琉璃的手,“怎么哭了?”
“琉璃是瞧见生龙活虎的公主心里开心。”
仙岁然不吝甜笑,伸出双手环住琉璃,却未瞧见铜镜里的琉璃眸里染伤,泪流越加肆意。
05.
陈国折损一员虎将,举国大悲。
异国夜袭战胜取将军首级耀武扬威,自鸣得意。
骄兵必败。异国此举惹怒了与将军仙枝翟同生共死的将士。
缪岑元与副将连夜带军一举攻破异国首城,肉薄骨并,陈国百万将士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的攻势惹得异国节节败退,并自觉自愿地奉上仙枝翟的头颅以求一时安逸。
王上仙枝苠坐于正殿上座,两鬓霜白,神态不复往日奕奕。
初闻仙枝翟噩耗,他夜不能寐,金桌案角奏折堆积如山,他却无暇心思批阅。
人死不能复生,为弟报仇,夺得尸身其全,以慰他在天之灵。
他乃一国之君,哪怕万分悲痛亦不能表露人前,军心需稳,人心需慰。
缪岑元得令拜见王上,立于召殿前恭敬揖礼。
仙枝苠蘸墨的狼毫笔一顿:“来了。”
时移世异,风浪终归于平静。
缪家长子缪岑景为国而殉,仙枝苠也深感痛心,为缪岑景赐予谥号以光宗耀祖,于汴京办丧葬之故里。
“你兄长之丧仪办得可妥当?”仙枝苠继续挥洒笔墨,笔力遒劲、铁画银钩。
“有王上挂念,一切都妥当。”
“那便最好。”
仙枝苠叹了声气:“你与副将统率将士逼退异国之兵,且……”顿了顿,“让异国奉还将军仙枝翟首级,有不世之功。”
“此番应战大胜而归是民心所向,亦是王爷在天有灵庇佑。”
闻言,仙枝苠潸然盯着未干的墨迹发怔,他为其弟枝翟所题之字,如今才收了尾,可惜已是生死相隔,故人已去,茫茫雪海为其送行。
紧闭殿门忽而被猛地推开,仙岁然提裙踏入。
琉璃紧跟其后,她劝不住公主,垂头无言。
缪岑元心中一紧,望着她无语凝噎的模样惹人心怜,她……都听到了?
仙枝苠脸色骇然,猛拍金桌蓦地起身:“公主驾到怎无侍随通禀?”
一听王上大怒,守门侍随踉踉跄跄地连走带跑滚入殿内,望王上恕罪。
“是我硬闯,不关他的事。”她一人之错,不可连累无辜之人。
话音一落,四下阒然。
仙枝苠一见仙岁然眸中含泪,脸上怒气尽散,抽抽噎噎:“然儿,你怎来了?”
仙岁然身子轻颤,目光掠过沉默不言的缪岑元,望着刹那苍老、两鬓斑白的父上,她心如绞痛。
“王叔他……”仙岁然嘴唇翕动却始终无法启口,她从未想过伴她长大、逗她为乐、为她出头的王叔有一天会离开……
她不信,她的王叔威风凛凛、战无不胜、令敌军闻风丧胆,怎会战死沙场?
定是弄错了,弄错了!
“父上,是误报对吗?”
仙枝苠不忍去瞧仙岁然悲恸面容,也不忍亲自再说一次王弟枝翟的死讯。
为解王上两难之境,缪岑元步调沉重,走至仙岁然身侧,轻启唇瓣,绵言细语:“然儿,王爷他……昨日已出丧。”
仙岁然一脸哑然,蹙眉抿紧唇瓣,王叔他……
“不,不会的,”仙岁然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王叔他不会死,他说他是铜人铁骨,铜人铁骨怎么会死?”
“然儿。”缪岑元倏地将她牵入怀里,任由她哭天捶闹,他都不松手。
悲痛噩耗,他知她心痛。缪岑元轻抚着她颤抖后背,闻她抽噎之音,恨不能替她担了。
“缪岑元,”仙岁然双手紧揪住他的缎面衣裳,追问着,“这不是真的,对吗?”
缪岑元不忍,缄默无言。
殿外国使传来急报:异国翁主芮妤婳于昨儿大婚之日暴毙。
国使来往于各国,哪怕王室之事封锁得再密不透风,亦能被传得众人皆知。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仙岁然从缪岑元怀里挣开,眼角残挂着泪:“你说什么?”
国使本是捎消息亦来求赏,却被仙岁然直愣愣的眼神瞧得心里发怵,结结巴巴道:“小臣,不敢妄语。”
仙岁然脚下趔趄,脑袋混沌,只觉天旋地转,心口如窒了块石头不得畅快……
耳畔传来父上、缪岑元与琉璃的声音,她张口想回应却发不出一个音。
王叔,妤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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