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也走了,院子里忽然变得静悄悄的,林隐蹊早早起来,却发现小绿又已经不见了。她叹了口气,坐下来自己拆了肩上的纱布,伤口愈合得很快,隐隐约约已经能看出长了新肉。果然,将军百战,金疮药一定都是最好的。林隐蹊心下一喜,暗暗运气。果然,全身上下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内力似乎也能收放自如了。她施展轻功,腾空而起,沿着院子四处转了一圈,算是活动了筋骨。林隐蹊觉得自己就像被关在了笼子里的鸟,好不容易开了锁,便扑闪着翅膀一刻也不想停下了。她停在秋苑前池塘榕树的树干上,眺望着四周的风景。忽而一阵悠扬的箫声由远及近,万俟哀?林隐蹊瞬间便能确认,她站起身子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了一眼,又一次足尖轻点,借着树梢的作用力一路飞奔而去。荷花池。清风过,春池皱。柳絮纷飞,春意香满袖。林隐蹊躲在离万俟哀不远的假山后面,伸长着脖子远远地看着他。依旧是那一身白袍,无论在哪里,总是能融入身后的风景,像一幅画,伴着宛如天籁的箫声。万俟哀这次却是很快发现了她,他收起手中的萧,似乎是朝她这边看了过来。林隐蹊心里扑腾扑腾的,自己并没有弄出什么动静,所以她有些怀疑他并没有看到她,只是偶然望向她藏身之处而已。林隐蹊转过身踮着脚准备再偷偷地离开时,却听他温润如乐的声音传过来,他说:“过来。”林隐蹊一愣,他在说谁?她回过头四下看了看,的确只有自己一人,难道这一次真的是在跟自己说话?她指着自己,面带疑惑地望过去,似乎还想确认一次。万俟哀没有说话,淡淡点头。林隐蹊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福了福身子:“将军……”“伤好些了吗?”万俟哀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柔软的温度。林隐蹊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地上,却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尽管她有那么多的问题想问他,可见到他的时候,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怨他一样。“生气了?”万俟哀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来,林隐蹊抬头看他,目光惊讶,他这是在跟她说话?接下来的事情让林隐蹊更加难以接受,一向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的万俟哀居然笑了,对她微微扬起嘴角。林隐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听得他又开口道:“婚礼之事,我当时怕你勉强,所以想为你留些余地。希望在你确定心意之前,能给你反悔的机会。”万俟哀顿了顿,目光又移向远处的湖面上,接着说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林隐蹊抿着唇,从嫁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除了死自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可是现在,原来一直以来,她都是有后路可退的。“对不起。”沉默良久,万俟哀又淡淡的说道,“忽略了他们对你的闲言碎语,是我的不对。”林隐蹊低下头,忽然有点心酸。那些难听的话她听见了不是不难过,只是从来都知道,即使难过也不会有人抱抱她。所以,她想一个人的时候,至少要变得坚强起来。所以那些,她以为她都习惯了,可如今万俟哀一说,所有的委屈如同泄了闸的洪水一样奔涌而来。眼泪不自觉地就在眼眶里聚集起来。万俟哀缓缓走过来,伸出手,微曲起手指放在她的眼脸下方,林隐蹊一眨眼,泪便落在他修长好看的手指上。“对不起。”林隐蹊一惊,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擦了眼泪努力的笑,“其实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也是皇命难违,所以我从来都不怨你的。”万俟哀眼神像是拢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没有来得及落下来的手忽然伸开来,似乎是要抚摸上林隐蹊的脸颊。林隐蹊一愣,往后退了一步。她低着头:“将军……”万俟哀的手僵在空中,苦笑了一声:“对不起,”林隐蹊微微咬着唇,犹豫着还是开口道:“将军,我知道你有一个深爱之人,可如今却顺了皇命娶了我,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鸠占鹊巢的,你若是有什么话就直接跟我说好了,我一定……不会妨碍你们。”万俟哀微愣,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轻笑一声,负手立在亭子前,看着远处的山水如烟,过了好久才淡淡的说道:“要下雨了,快回去吧。”林隐蹊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不是又因为想起了她变得难过起来。她欠了欠身,开口时声音黯哑:“那将军,我先走了……”万俟哀没有再回头。林隐蹊回到秋苑的时候,天果然下起雨来。她站在屋檐下,雨水噼里啪啦的隔断了她来时的路。她回头望过去,却什么也看不清。小绿撑着伞从屋子里急急跑出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林隐蹊。林隐蹊叫住她:“小绿,你干什么去,我在这里!”小绿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姐,炉子上有我煮好的姜茶,你待会记得喝一点,免得着凉了!”“你去哪?”小绿犹豫着,又看着林隐蹊盯着她不肯放的目光,吞吞吐吐的说道:“品良他,还在后山上练武,我就……我就给他送伞去。”林隐蹊看着小绿义无反顾冲出去的身影,因为急急地跑着,伞却有些没遮住,雨水落了些在她身上,可她看起来很开心。林隐蹊走进屋子,关上了门,雨水声被隔断在门外。万俟哀,大概会在那里等着雨停吧。她看着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姜茶,一口气喝了下去。茶凉了,雨也停了。林隐蹊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梦里是姐姐和司却,他们在一起说着什么笑得很开心。林老爷林夫人坐在榕树下,司妈端着羊角酥走过来,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跑过去,那些人却忽然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转身离开,不顾她在原地如何叫喊……脚下的土地忽然裂开一道缝,她掉了进去,于是便是无尽的坠落。林隐蹊乍得一下从梦里醒来,淡淡的湿气从窗外扑进来。她弓着身子打了个冷战,明明都暮春了却还是有些冷。林隐蹊站起来准备去将窗子关上,却忽然看见了一袭素色衣裙缓缓走来的拂衣和她的婢女小春。她怎么来这里了?林隐蹊疑惑。她打开门迎上去:“拂衣姑娘怎么来这里了……”拂衣随着她进来,明明雨才停,路上尽是些泥泞,可拂衣看起来还是那么不染纤尘,她淡淡地开口:“我听小春说,林姑娘受了些伤,想着你在这里也没有个依靠,便托我厨房的孟婶做了些菜给你送过来。”林隐蹊心里一阵暖意,接过小春手中的饭盒。“孟婶是随着我过来的,手艺很好,但愿能对上你的口味。”林隐蹊感激地点头;“谢谢你,拂衣。”她忽然想起荆楚交给她的任务,拂衣大概是她来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了,所以为什么好偷歹偷,偏偏要让她偷她的东西。事到如今,她已经有些下不了手了。拂衣偏着头轻轻笑着,她着素色的白纱挽碟裙,衣袖顺着她藕白色的小手臂滑下来,露出一小段光滑如玉的肌肤,她手腕上还有一枚堪比月色般皎洁的石玉,玉色融入肤色,相得益彰,淡淡的青鸾花纹绕着镯子内侧衍生至外,倒真像一只正展翅欲飞的鸾。。林隐蹊神色一凝,青鸾玉!?拂衣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出神,却没有在意她的目光,轻轻地唤了好几声。林隐蹊回过神来,眨着铜铃似的眼睛看着她,尽量地隐去盘旋在心头的小心思。拂衣笑:“你总是这样出神,是在想喜欢的人吗?”林隐蹊一愣,目光有些躲闪,笑着说道:“只是想起了我们家也有一位司婶,饭做得极好,看着这个便有些想她了。”拂衣低头笑着,两人又说了些家常。可林隐蹊却一直没再看拂衣的眼睛,她心有不忍,可是答应荆楚的事情又没办法反悔。所以表面上她能与拂衣谈笑风生,可是心里却万分纠结。仿佛拂衣对她越好一些,盘旋在她心头的愧意就越多一点。所以,她落入了自己的两难之中,也就全然没有注意到,拂衣言笑晏晏的眼底闪过的一丝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