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人影绰绰。 皎洁的月光之下,内阁首辅顾秉谦领着一群朝臣居于白玉阶下,眉头紧锁的盯着不远处紧闭的宫门,眼眸中满是惊忧之色。 约莫半炷香之前,自天子陷入昏厥之后便一直陪伴在侧的皇后娘娘突然降下懿旨,令太医院的几位御医入内,却不曾想迟迟没有消息传出,以至于本就人心惶惶的朝臣们愈发慌乱。 就在刚刚,还有几名督查院的御史不顾自己的命令,高声于宫外喧哗,竟是试图强闯宫禁。 难道说正值壮年的陛下真要撒手人寰了吗? 一念至此,首辅顾秉谦的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下意识的朝着身旁的次辅魏广微瞧去。 他们二人虽是位列宰辅,但一身荣辱却与乾清宫中的"九千岁"息息相关,全靠其提拔,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于士林间没有半点根基可言。 若是天子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阉党"又该如何自处?那些满脑子只想着排除异己的"东林党",岂会放过轻易饶过他们? 面面相觑之下,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两位阁臣的身上涌出,并在黑夜里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在顾秉谦的另一侧,也聚拢着一小撮朝臣,同样身着绯袍,气度不凡。 但与满脸惊忧的顾秉谦所不同,这些朝臣虽然也是紧锁眉头,但在偶尔目光交错的时候,却是能够瞧出对方眼眸深处的如释重负。 遥想五年前,天子不过是一名不得父祖重视,势单力薄的"落魄皇子",全仰仗他们东林党,方才得以顺利解决"移宫案",并最终登上帝位。 但这些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东林党却是被天子明里暗里的打压,以至于叶向高,韩鑛等东林大佬接连去职还乡,朝中同僚人人自危。 不过天佑大明,他们终是等到了"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时候,正值壮年的天子居然在游湖西苑的时候掉落于水中,更是在回到乾清宫以后陷入昏厥,生死不知。 若是没有意外,距离他们东林党重新"众正盈朝"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多时的宫门终是被缓缓推开,一名身材有些消瘦的内侍蹑手蹑脚的从中而出,立于白玉阶上,环顾着眼前的朝臣们。 霎时间,刚刚还有些嘈杂的人群便是瞬间安静下来,众臣只是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内侍,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些许"机灵"的朝臣嘴角更是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这出来传旨的内侍瞧上去可是眼生的很,既不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也不是其心腹爪牙王体乾,而是宫中平平无奇的随侍宦官。 凡是能够出现于此的官员们哪个不是人精,自是意识到了这微不足道的"细节"背后代表着什么,只觉得心跳开始骤然加速。 "皇后娘娘有旨,令百官入宫觐见。"许是有些紧张,内侍的声音竟是有些颤抖,但在一些朝臣听来却是"如同仙乐耳暂明",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狂喜之色。 成了! 他们东林党熬出头了! 因为些许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原因,当今天子膝下至今无子。 按照大明"兄终弟及"的规矩,一旦天子有所不靖,这皇位便只能落到一向尊崇他们这些"东林君子",终日以学生自居的信王由检身上。 虽然朝中有传闻称,后宫中的容妃任氏已是怀上了皇嗣,且有极大可能为皇子,但正所谓"主少国疑"。 眼下大明内忧外患不断,内有"阉党"把持朝政,胡作非为;外有辽东建奴虎视眈眈,实在不容小觑,岂能拥立幼主。 这大明江山虽是朱家的,但也是天下人的。 为了天下苍生着想,大明嗣皇帝的位置,非信王由检莫属! "臣等遵旨!" 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整齐划一的山呼声便在乾清宫外响起,些许心急的朝臣更是抑制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迫不及待的朝着巍峨庄重的乾清宫而去,全然没有理会早已呆若木鸡的首辅及次辅等人。 哼,不过是群谄媚君上的"乱臣贼子"罢了,这场历时数年的"党争"终究还是他们东林党笑到了最后。 "皇后娘娘有旨,令百官觐见!" 见到首辅顾秉谦及其身旁的朝臣们仍是失魂落魄的楞在原地,立于白玉阶上的小内饰不由得操着有些尖锐的嗓子催促道。 "遵旨.." 直至此时,心如死灰的首辅顾秉谦等人终是反应了过来,浑浑噩噩的躬身应是之后,方才迈着有些虚浮的步伐,步履蹒跚的朝着近在咫尺的宫殿而去。 ... ...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 无视了扑面而来的中药味及血腥味,心思各异的朝臣们不约而同的跪倒在朱由校所在的床榻之前,但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瞧向傲然立于他们眼前的宫装妇人。 就在他们刚刚踏入暖阁的时候,一眼瞧见了往日中天的"九千岁"魏忠贤及其爪牙王体乾像是两条命不久矣的老狗,匍匐在地。 在其身旁,还有刚刚被征召入内的几名御医,同样是低垂着头颅,身躯剧烈的颤抖着。 此情此景之下,他们如何分不清眼前的形势,只怕正值壮年的天子是真的不行了。 故此在一种近乎于诡异的默契之下,在场的绝大多数朝臣皆是将目光投向了脸上残存着泪渍的皇后张嫣,全然无视了躺在床榻之上的大明天子。 唯有一名身着麒麟补服,面如缟素的老臣眼中喊着热泪,默默的膝行至床榻前,小心翼翼的伸出瘦骨嶙嶙的右手,好似想要握着年轻天子的手,喉咙深处则是传出不知所谓的啜泣声。 作为提督京营的英国公,自己曾在神宗皇帝临终之前向其保证,定要护得彼时的太子"朱常洛"周全,却不曾想前后不过二十余天的功夫,正值壮年的泰昌皇帝便因为几颗要命的"红丸"给夺去了性命。 同样是乾清宫,同样是托孤。 既神宗皇帝之后,病入膏肓的泰昌皇帝时隔二十余天,也拉着自己的手,将彼时势单力薄,尚未继位的天子交付到自己的手上。 几年的时间弹指一挥过,如今似曾相识的场景又一次出现于自己的眼前,自己又要再一次扮演"托孤大臣"的角色。 可自己依旧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子病逝,感受其越来越微弱的脉搏,正如眼前...咦? 天子的脉搏怎地如此强壮有力,全然不像是病入膏肓之人? 心中生疑的英国公张维贤下意识的朝着近在迟尺的天子望去,却是赫然发现,原本紧锁着眉头的天子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满是欣慰的望着自己。 片刻过后,一道掺杂着狂喜和惊吓的诸多情绪便是自张维贤的喉咙而出,响彻整个乾清宫暖阁。 "陛下,你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