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插队的那时候,乡下很兴农田水利建设,把老河填了,开挖新河,或者把高田拉低把低田填高,反正总有做不完的活,于是从前的冬闲变成了冬忙,我们在寒冬腊月光着脚下河挖泥,挑着沉重的河泥担子一步一步往上爬,在工地上插一面红旗,乡下也有了军号声,真是气势非凡的。农民对我说,过年了,你回家去吧。我不,他们又说,你是知青,你少挑些。我也不,我甚至在乡下还做一些农村妇女都不干的活,像赶牛犁田什么的。在我们那里都是男人们做的,我也愿意试试。犁完田,我一个人坐在牛背上,哼着歌一路回家,我能把秧插得比农村姑娘还快,我也能挑起只有男人才能挑起的重担。农民说,你怎么比我们乡下人还乡下人,我听了真是高兴。 成立铁姑娘战斗队的时候,我当仁不让地参加了,我们真是英姿飒爽,叱咤风云,把男人们比得矮去三分呢,我可以说是无愧于铁姑娘的称号。现在回想起来,还很为自己骄傲,很为自己感动呢。只是我始终不明白当时这种行为的出发点是什么,是镀金?想出风头?那代价也太大了一些,或者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责任?其实那时候我懂什么人生的责任,到现在我也不能很明白人生的责任呢,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出发点,只是人在那一段时期的一种必然经历罢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铁姑娘毕竟只是一种美好的向往,人都是肉做的,没有一个铁打的,姑娘更是如此。我们铁姑娘战斗队,后来一个一个地倒下了,有坐骨神经痛得坐卧不宁,昼夜不眠,也有得了严重胃病,面黄肌瘦,风采不在,或者是关节炎缠身,从此难展笑容。我也一样,拼命地干活,后来终于伤了腰,再也铁不起来,医生看了片子,说,才二十来岁,就得这个病,以后怎么办。医生真是危言耸听。我并不明白医生说的以后怎么办意味着什么,我也没有被医生的话吓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只记得医生说是第五腰椎的问题,以后弯腰不得……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并不后悔,真的一点也不后悔,一个人的一生必会有许多次的作假,但是我的那一份感情却不假。 铁姑娘已经成为过去。 插队时我的房东家的一双小儿女,那时一个五岁,一个才三岁,现在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我虽然没有见到他们,但是我想,如果我现在跟他们说铁姑娘的事情,他们也许会笑话我。 好像我已经很老? 其实我一点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