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 不知何时游到艾蕾身前的古蛇，吐信眨眼，回过神来的饲主不由将泥板翻转到背面。 只见一行行纠结郁闷的楔形字迹，映入眼帘。 “艾蕾大人很想看到冥界开花，可惜现在我还很弱小，只能送她一片虚假的花田…” “但我不会放弃！” “我还欠艾蕾大人一片花海…” “是真真正正盛开在冥界的花海！” “总有一天，我要让这地上的美丽之物，开满冥界！” “我会还的…一定！” 随着目光下移，艾蕾的眼眸定格在泥板右下角。 “这是欠条——萨麦尔…” 落款下方，那勾勒出几分蛇类神韵的简笔画，似乎透露着些许不好意思和赧然的味道。 “我一直想送艾蕾大人礼物，感谢您的恩情。” “可让冥界开花，我现在没办法做到。” “但我可以保证，以后绝对会送给艾蕾大人一片花海！一片真正属于您的花海！” 古蛇尾巴左右扭动，似乎是有些不安，犹豫着在泥板上留下痕迹，但字里行间的语气，信誓旦旦。 “我…” 正当小家伙带着愧疚，还想做出辩解和承诺，却不料一双柔夷，将它捧在手心。 同时，金色长发随风飘散，粉红樱唇轻柔地落在了小家伙的眉心，就像两块清凉的果冻。 并且，随着神灵的气息扑面而来，古蛇下意识鳞片绷直。 他隐隐从饲主体内察觉到，那坚硬的外壳下，埋藏着如火山岩浆一般的燎烈感情。 “不！萨麦尔…” “这是我自诞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只此一件！” “谢谢你…” 艾蕾将小家伙捧在胸口，呢喃回应，眸中闪烁着明媚的色彩。 “这片晶石花，你喜欢？” “很喜欢！非常喜欢！它们不会腐败，不会凋零，可以一直陪着我！” “那，欠条能不能作废？” 古蛇瞄向女神放置在手边的契约泥板，小心翼翼地问询。 “在冥府种花，好像真的挺难的…” “啪！” 某条悄悄卷向那块凭证的蛇尾，被饲主粗暴拍开。 “不行！” “难道你不知道和神订约，不、能、反、悔！” 明明似乎在生气，眼眸中却满含笑意的女神，揉弄着古蛇的脑袋，一字一顿强调附加的霸王条款。 “啊啊！好赖皮！这太难了…” 古蛇奋力挣脱饲主的魔爪，在泥板上奋笔哀嚎，痛诉神权的不讲道理，活脱脱一个受压迫者的形象。 可怜、弱小、又无助… “冥界这土地太贫瘠了，还都是死气，我真的种不出来花来怎么办？” “那就一直陪在我身边！” 艾蕾脱口而出，但随即在古蛇的歪头注视下，女神的目光左右飘忽，随即板着脸进行解释。 “我是说，我会监督你种出花来…” “答应了的事，就必须做到！” 女神拽起一脸苦相的小家伙，乐此不疲地摩挲着它体表光滑清凉的鳞片。 甚至艾蕾还勾起手指，刮蹭着古蛇的下巴，逗弄它做出反应。 最终，在神与兽的交锋下，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古蛇，败下阵来，满脸郁闷和颓败。 “呐，艾蕾大人，我不改了…” “乖！” “那能不能别总是关着那些人类的亡灵大叔，他们也帮了不少忙，我想报答他们，就像回报艾蕾大人你一样。” 古蛇退而求其次的问询，让艾蕾略一思索，最终微微点头。 “嘛，好吧，以后我会尽力展开一部分枪笼结界，扩大他们活动的范围。” “但全面接触限制，放他们出来，是不可能的。” 林弦眨了眨眼眸，表情困惑。 “为什么？这里是冥府，难道您还怕他们跑了？” “不是因为这个…” 艾蕾迟疑片刻，目光掠过远处收容着朵朵灵魂之火的成片枪笼虚影，贝齿轻咬下唇。 “枪笼结界，可以最大限度地抵御死气侵蚀，减缓这些灵魂的衰老和磨蚀速度。” “实际上，不仅是人类的肉体有寿命和终始，连灵魂也是一样。” 古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思绪纷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艾蕾的确在保护这些灵魂，她的善良毋庸置疑。 但这种来自神灵的单方面抉择，又何尝不是一种强权与压迫？ 枪笼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再加上笼罩子啊冥府四周的阴郁和沉闷，某些意志薄弱的灵魂，早晚会被逼疯。 这种等同变相囚禁的保护，究竟是好是坏，林弦也无法衡量。 最终，有心为那些人类灵魂向冥府之主求情的古蛇，只好选择妥协。 “难道，再多放宽枪笼的一些限制，还是不行吗？” 此刻，刚才还眉开眼笑的冥府女神，眉心紧锁，坚决地摇头。 “席卷乌鲁克的三度风暴正在掀起波澜，冥府必须保证稳固！”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这些灵魂因为我的疏忽，走向消亡。” “没有实体和凭依的灵魂，飘荡在冥界，终究还是太危险了。” 古蛇耷拉下脑袋，似乎有种无力下的颓然。 艾蕾心弦因而拨动，最终张了张檀口，做出艰难的决定。 “其实，要打开枪笼，也不是不可以。” “但至少，要等到席卷乌鲁克的三度风暴过去…” “这场危机对于美索不达米亚世界的人类来说，死亡反而是一种幸运…” 至少，在我手中他们还有机会… 无形之中，饲主呢喃着心底的余音。 而当她回过神来，小家伙举起的一块泥板，直挺挺地杵在她的面前，那张紧绷的蛇脸上，满是严肃。 “你说的，立字据！” 哈？艾蕾见状，哭笑不得。 第二十五章 一口柠檬一口醋（第五更） 片刻后，古蛇心满意足地卷起饲主签下的泥板契约。 这日后有关开放枪笼限制，给人类灵魂一些自由空间的字据，被他小心放好。 “艾蕾大人，您其实，很喜欢人类吧？” 眼前突如其来的泥板问询，让有些走神的艾蕾，下意识点头。 但随即，似乎发现这种回应，有损威严，饲主又慌忙摇头否认。 “哪有！我对区区人类没什么兴趣。活着的东西非常恶心！” “我钟爱的只有死之国，地上的人类怎么样都无所谓！” 那为什么每天去乌鲁克挖洞，辛苦制造枪笼，意图在大灾难中保存人类灵魂的理性？ 这番嘴硬，在小家伙那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最终败下阵来。 艾蕾如同高傲的天鹅，扬起白皙的颈子，闷声闷气地稍稍松口。 “嘛，他们要是愿意以死亡为前提的话，说不定我会大发慈悲，多看这些灵魂一眼…” “毕竟，死了的话，他们就属于我…” 根据美索不达米亚世界的神话体系，人类都将进入冥府，走向最终的死亡。 那些寄居在躯体内的灵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将是艾蕾的所有物。 “也就是说，作为被托付了灵魂的女神，您其实深爱着人类。” 古蛇一语道破饲主的掩饰，那未经修饰的笑容，有种说不出贼兮兮的味道。 “别搞错了！是只爱【死去的人类】！” 艾蕾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了古蛇的脑门，梗着玉颈轻哼。 “是爱着【终有一天会死去的人类】…” 古蛇吐信抬尾，亮出写好的泥板纠正。 人类活着，你欣赏这份生命的奇迹，可怜他们遭受的困厄。 人类死去，你珍惜他们保存着自我的灵魂，制造枪笼帮助其维持理性。 所以，无论生死，你对他们的爱，始终不变。 “哼！没有的事！” 被戳中心事的女神，将螓首一别，樱唇紧绷，脸颊两侧微微泛红，抬起的双手捂住耳朵，尽显傲娇的本质。 生命的结合、孕育、成长、丰收，都是那个蠢妹妹伊什塔尔的权能范围，我凭什么要替她操心这些人类在地上的生活？！ 一想起那不负责任，娇蛮任性，却享尽赞美、宠爱，并占有最繁华都市乌鲁克作为祭祀地的蠢妹妹。 艾蕾就有些忿忿不平，开始在蹲在地上画圈，口齿中满是浓烈的酸味。 创世之后，为了维持美索不达米亚世界的秩序运行，按照天命的启示，需要有一位神灵愿意牺牲自己的自由，永远镇守这片荒芜阴冷的土地，负责管理灵魂。 那时，作为一体两面的双生女神，姐姐艾蕾就成了命运下的牺牲品。 纵然她在冥界获得了无上的权能，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但腐烂、死亡和哀嚎，并不是她想要的。 自黄金时代以来，自己在冥界兢兢业业维持秩序，一直稳定生死之间的平衡。 可她同样也被困时在这里，哪怕走出这片荒芜，去上面看看日头，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更可气的是，大多数时候，人类因为无知，向其他有实际价值的神明极尽谄媚，以获得庇护和心安。 但同时，他们也将生活中重重的不愉快和走向死亡的惶恐，统统归咎于代表“死亡”和“恐怖”的冥府之主本身。 凭什么？！ 凭什么我只能看着自己的半身，在天上自由翱翔，自己则只能沦为看守冥府的囚徒！ 凭什么她可以向众神撒娇胡闹，而我就必须背负这份沉重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