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没有了…… 反复念叨着这样的词汇，徐振卿的内心越发惶恐。 他跟李爱军的经历很像，但也并非完全相同。虽然母亲带着他和妹妹改嫁，但母亲勤劳能干，性格也很强势，纵然为了讨好后爹给自己和妹妹改了名，但至少生活方面还没怎么让他吃过苦。 特殊的成长环境塑造了他强烈的自尊心和强烈的依赖心。 在家里的时候他固然表现得很自立，可很多事情上还是无法摆脱对母亲的依赖。 若非高考结束之后，他考中的学校生活费实在超出了母亲可以支撑的范围，也许此时他早就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学教室里，听那些知识渊博的教授讲解复杂的知识了。 正因为如此，当他听到夏承安居然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时，他的内心是极其羡慕和嫉妒的。 只是他羡慕和嫉妒的并非夏承安的学校，而是他能够顺利完成学业，而自己却因为家庭条件连入学的机会都没有。 他承认这样的想法有些扭曲，但至少比家里那些同龄的孩子看到别人开着小车从身边路过都要朝着远去的车灯吐口唾沫好一些。 更兼李爱菊有意无意帮助他，甚至还主动找他了 解家庭情况，跟他谈心。 短短几天时间，徐振卿不仅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了坚实的依靠，更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但，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 他的倚仗，也仅仅出于同情，希望他能够留在这里出人头地。 像母亲那样毫无理由地宠溺在这世间仅此一份。 徐振卿沉默了很久。 而李爱军也陪着他被冷风吹了很久。 当徐振卿终于明白自己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时，这个曾经幻想着自己能够快点长大的青年终于从内心迈出了真正的第一步。 “班长，我错了。” 空气中只有李爱军用鼻腔发出的不置可否的回应。 徐振卿知道，这样简单地承认错误并不能掩盖自己今天那让人失望到底的行径。甚至，李爱军对他真正失望的地方也压根不是今天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从现在开始，我只跟我自己作比较。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我不要求您现在就相信我说的话，我只希望，当有一天我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时，班长你能够接受我的感谢。” 重新挺起了胸膛的徐振卿衣衫虽然依旧狼狈，但眼睛流露出的那种渴望和斗志却让他真正 有了兵的气质。 立正，抬手向李爱军庄重地敬礼后，不等李爱军再作什么表示，徐振卿迈开步子跑到了当日三千米考核的起点。 此时此地，没有人再用嘹亮的口令催着他起跑，但徐振卿并不在意这些。 从哪里跌倒，他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哪怕没有裁判，他也要真正地完成一次考核。 起步，加速，加速，保持，继续保持…… 前方有很多参与训练的身影，徐振卿的脑海里却空无一人。 注视着那道身影终于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欲望，李爱军忽然间嘴角扯起了一抹笑容。 没有等到徐振卿完成三千米。 李爱军知道，今天自己的那一脚，徐振卿一定会终生难忘。这个后辈虽然心态上有着诸多缺陷，但他并不是个傻蛋。 经历了这样痛苦的洗礼，想必往后的每一步，他都不会像先前那样走得轻飘。 至于他自己，李爱军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确实是为了徐振卿好，但无论揪着夏承安的衣领怒吼，还是抬脚朝徐振卿的小腹猛踢，这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班长应有的表现。 哪怕徐振卿和一班的战士都不会向连部打小报告，可李爱军却不能当这一切没 有发生过。 看到李爱军满脸疲惫地打报告进来，邱向国很是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李爱军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神情萎靡过，哪怕当初他跟夏承安闹矛盾被自己叫来批评教育的时候。 示意李爱军自己拉凳子坐下，邱向国笑眯眯地看着被抽走了脊髓似的有气无力的李爱军。 “不是让你们带新兵选举副班长吗，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我听二班长说，你还跟夏承安吼了几句。怎么，不想让这个大学生给你当副手？” 如今邱向国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夏承安的培养完全不用自己再担心。 不说夏承安自己的学习能力，哪怕新兵连李爱军没有教好，将来封定边拉回去后，夏承安身上再大的毛病那家伙也能给他修正了。因此即使李爱军不选夏承安当副手，他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意见。 只是李爱军的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指导员，我们班的副班长就是夏承安，刚才全班投票通过的。这次来除了跟您汇报这个，还有就是过来做个自我检讨。” 一听李爱军做自我检讨，邱向国是真的乐了。 上周他教育李爱军的两次，这个梗着脖子跟自 己辩解的家伙根本没拿自己这个指导员当回事。没想到今天居然改了性子，主动到自己这里来认错了。 本来还乐呵呵的邱向国想到这里，瞬间收敛起自己的笑容。 他的心里已经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李爱军犯的错，不会是他自己兜不住，所以找自己这个指导员来给他擦屁股吧？ 疑窦的目光盯在李爱军身上，就再也挪不开了。 面对神色突变的邱先国，李爱军心里顿时一阵苦涩——什么时候，自己居然也成了上级首长需要这么警惕的存在了。 迎着邱向国凝重的表情，李爱军长叹一口气，而后徐徐说道： “刚才，我踢了徐振卿一脚。” 紧绷了个把小时的精神瞬间放松，就连情绪都变得脆弱起来。李爱军捏了捏口袋，发现一直被当作发泄手段的香烟最后一根早就被自己扔到了地上，没了凭籍的他只能不断地抓着拳头。 似乎意识到这位铁骨铮铮的老兵此刻的需要，邱向国主动从兜里掏出一包兰州扔到了李爱军怀里。 如同瘾君子一般，李爱军迅速抽出一根烟卷点上，而后狠狠地吸了一口，待舒缓了精神之后，这才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