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听了,二夫人和任慎之都是同时看向了卓昭节,卓昭节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纹丝不动,一脸无辜,游炬和游灿就疑惑道:“这和昭节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大房的亲戚与昭节有什么关系?”二夫人立刻道,“慎郎你向来功课就好,虽然回来侍奉二妹妹但也是每日里温着书的,何况父亲也日日在家中,有不懂得自然可以去问,何必一定要他来教导?咱们可是翰林家!” 任慎之咳嗽了一声,道:“江公一再的说既然是同窗自当多加亲近,又说也想请外祖父提点提点十七郎……” 看着卓昭节黑鸦鸦的鬓发下凝脂般的肌肤、不染自黛的双眉下眸子流转传神,鼻梁挺直、唇色鲜丽,衬着缥衫艾裙,望之犹如三春之阳照耀下的江南山水,技艺寻常的画师画都画不出来她那份俏丽明媚——二夫人此刻与任慎之均是一个念头:江家这小子,当真是瞧中了昭节了! 不然,虽然游若珩是翰林出身,当年也是高中传鲈的,他的指导的确很有价值,但江扶风如今还没参加秋闱,怀杏书院的田先生教导已经足够,而且早不请教晚不请教……偏偏这个时候请教不说,江家在秣陵城里也不是没有宅子,距离游家其实也不很远,他一定要在游家住下来做什么? 二夫人紧紧皱着眉,半晌才问:“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怎么说?” 任慎之很是无奈:“江公和江十七郎都这么说,外祖父外祖母也只能应了。dangyuedu.com外祖母方才私下和我道,大表嫂年轻,加上如今大房里也忙着,还请二舅母出面安排江十七郎。又说,大表哥那边空屋子不很多,怕是不太方便,倒是我与他一般是在书院田师的门下学着,所以安排十七郎与我同屋而居就是了。” 按说江扶风既然是大房的堂舅,即使住下来也该住大房,但如今江氏新故,巫曼娘那么年轻,游霰、游烁父子一个伤一个病,连江家来人都没能出面,大房里还那么多游霰的侍妾,自然就不适合让江扶风住了。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使人收拾屋子了。”二夫人沉着个脸,脸色很不好看的道。 任慎之这会过来,本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想看看二夫人是不是有办法推了江扶风的短住的,不想二夫人也没办法,只得叹了口气,道:“屋子倒不必怎么打扫,江十七郎说要与我同住,我将书房收拾出来给他好了,他若住不惯早些走也好。” “瞎说,他那么一说,是显得他体谅宽容,咱们家若不另外收拾地方,就是怠慢。”二夫人轻斥道,“收拾出来住不住就是他的事了,总不能叫人挑了咱们游家的待客之道去!” “二舅母教训的是。”任慎之苦笑了下,也不争辩,静静的应了,又说,“外祖母叫七表妹若是用完了饭就过去端颐苑。” 卓昭节忙放下箸:“我已经好了。” 二夫人抿了抿嘴对她道:“既如此,那你就先过去吧。”就问起任慎之游姿的病情来。 路上明吟悄悄道:“这江十七郎到底想做什么?莫非当真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来顶明叶差使的明吉瞪了一眼,道:“江十七郎与女郎有什么关系?说来他还是长辈呢!你别无事生非,外头还没议论什么,自己就把闲言碎语传了出去!” “知道了。”明吟有些委屈的应道。 如此到了端颐苑,江楚天和江扶光都走了,只留了江扶风下来,正施施然的坐在下首,与班氏说着闲话,他生的好,口齿也伶俐,将班氏说的喜笑颜开,旁边几个伺候的使女、仆妇看他的目光也颇有好感。 卓昭节进去给班氏行了礼,又对江扶风行礼,微微而笑:“江家小舅舅!” “卓小娘不必这样多礼。”江扶风风度翩翩的还了半礼,含笑道,“咱们年岁其实相差也不远,随意些就好了。” “那可不成,辈份放在那里,若是礼数欠缺,外祖母定然要说我的。”卓昭节抿嘴道。 班氏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的榻上坐了,问道:“今儿在二房里吃的可习惯?” “二舅母特意叫人做了我爱吃的,哪里会不习惯?”卓昭节不是很挑剔的人,何况二房的饮食习惯和端颐苑这边相差也不很大,又问班氏,“外祖母这会可好点了吗?” 班氏淡笑着道:“与刘家妹妹说着话倒是精神多了,如今竟也能起身来,方才十七郎过来说话,真真不愧是秣陵城里出了名的才子,不过些许小事,说的竟是妙趣横生,我这儿笑着笑着倒是又松快了不少。” 卓昭节闻言抿嘴笑道:“那可得多谢江家小舅舅陪伴外祖母了,平常咱们想哄外祖母高兴可都难得紧,偏就没有江家小舅舅的口才。” 江扶风就斯斯文文的道:“先祖母与先母都享年不永,班伯母是极慈祥的,望之犹如先母、先祖母在堂一般,能够博班伯母开怀,亦是扶风之幸。”他说的先母是指他的生母、江楚天原配发妻,却是在他幼时就去世了,江楚天续娶的才是刘氏。 卓昭节抿嘴轻笑,班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和蔼的道:“你外祖父方才说要带六郎去垂钓,上次你没去成,不是遗憾得紧?这会他大约要走了,你去吧。” “游伯父此刻去垂钓?”江扶风一怔,“此刻正下着雨。” 卓昭节朝他笑了笑:“小舅舅不知,家外祖父是极喜欢垂钓的。”她虽然常随游若珩出门垂钓,但雨天班氏多半要留她在家的,现在分明是暗示江扶风莫要过多纠缠。 江扶风才主动要求在游家住下来,到底没好意思说出要跟着去,只得继续留下来哄着班氏。 卓昭节带着明吟和明吉出了正房,往游若珩的书房走去,路上明吟和明吉交换眼色,对江扶风厚颜留下的目的就是卓昭节,都是八.九分的肯定。 只是卓昭节虽然待使女很是温和,却也是不容使女多嘴多舌的,她们也不敢说什么。 到了游若珩的书房外,卓昭节自己去叩了门,不多时,小厮过来开了门,见是卓昭节,就笑道:“七娘来了,阿公在看六郎写字呢!” 游若珩惯常用东面的明间,卓昭节踏进去,就见游若珩皱着眉、背着手,站在窗前的书案边,游煊搬了个小杌子垫了脚,高高挽了袖子,拈着一只狼毫,拧着眉毛,仿佛与眼前的宣纸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面色悲愤的写着,不时停下,听见有人进来,他忙回过头,不待游若珩的巴掌拍到身上,忙丢了笔,跳下杌子叫道:“表姐,你可来了!我等你等的好苦!” 那迫不及待的模样,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极尽悲愤,卓昭节就要去看他写的字:“在写什么呢?” 游煊听了,二话不说扑上去,抓起那张墨迹斑驳的宣纸一把团了,往书案下的纸篓里一丢,咳嗽道:“没什么,祖父考我呢!” 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游若珩皱眉训斥道:“半点长进也没有!” “祖父,我还小……”游煊是游家最小的孙儿,一向受祖父祖母的偏爱,对游若珩的训斥一点也不畏惧,反而笑嘻嘻的迎上去抱住他的腿,娴熟的撒娇道,“等我再长大些自然就能写的和五哥一样好了。” “你五哥的字是从小一点点练出来的,就你这样还想写到他那样?”游若珩沉着脸道。 游煊笑着道:“可祖父一直都说我比五哥聪明!” “我给你讲的伤仲永呢?” “啊哟,祖父你看,表姐都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儿去把上回那条溜走的大鱼钓回来?”游煊语塞,就求助的看向了卓昭节。 卓昭节摇了摇头——论起天赋,其实游煊方才说的也没错,他是游家上下三代读书天赋最好的一个,不说过目不忘,也差不了多少了,更难得举一反三,聪慧过人,当初他年仅三岁,趴在案上看他的胞兄游焕读书,听了两遍就一字不差的背出来,叫游家上下都惊喜万分,真个有点如获至宝,游若珩更是亲自将他带到了身边,不想如此天赋却偏生配了个惫懒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游若珩寄予厚望后宠爱过度,还是游煊天性.好.玩,他虽然天赋好,却怎么都定不下心来,便是把他和一堆书锁在屋子里,他翻了两页宁可呼呼大睡,也不肯多读几眼。 长辈劝了打了说了,千百手段用下去,这小子竟是宁死不改,大家想想他同胞兄长游焕虽然天赋比他差了点,好歹是个肯上进的,将来也不怕没人扶持他,渐渐都死了心。 只有游若珩深为惋惜,仍旧是要不时迫着他用一用功的。 卓昭节道:“等你功课完了再去也不要紧。” “表姐!”游煊恳求的望着她,见她不为所动,正待继续说服,游若珩已经深深叹了口气道:“你心既已不定,留你在这里写字也写不好,罢了,走吧。” 游煊闻言,如蒙大赦,喜笑颜开的松开手,一溜烟跑到书房角落去把预备好的斗笠戴了,才戴上就被卓昭节一把抢了去,嗔道:“屋子里头戴了做什么?你不知道在屋子里戴这个会长不高吗?” “什么!”游煊大惊,卓昭节见他沮丧起来,才笑着叮嘱:“到了外头你跳几下,就可以了,下回别在这屋子里戴!” 游煊赶紧记了下来,跟着游若珩到了外面,他果然认真跳了好几下,还问卓昭节:“够不够了?” “跳个两三下就成。”卓昭节把斗笠还给了他。 游若珩问:“你的斗笠蓑衣没带?” “祖父,叫表姐穿我的好了。”游煊道,“叫明吟和明吉给表姐打起伞,我最不爱穿蓑衣了!” 卓昭节道:“这时候还有些寒气的,你不穿,淋了雨不好。”又说,“方才我从祖母那里过来时,就请珊瑚着人去拿了。” 正说着,珊瑚亲自送了她的斗笠蓑衣来,卓昭节谢了她,明吟和明吉接了,游若珩见外孙女与孙儿都把东西带上了,这才带着他们往前头走去,马车是在二门处等着的,自有服侍游若珩的小厮在旁边伺候,扶着游若珩和游煊上车,到了卓昭节,小厮是不敢碰她的,就把明吟手里的伞接过去,由明吟扶了一把,卓昭节进去,明吟和明吉自己上来,小厮这才坐到了车辕上,车夫就甩了一鞭,催促马车小跑起来,从依次打开的门里上了大街。 第十三章 匕首 秣陵地处江南,多水多树,无论城内城外,可供垂钓的地方都是极多的,游若珩常去的就是城南的一个湖泊,因湖畔草色青青,就叫做青草湖。 到了湖边,车夫按着游若珩的喜好挑了个僻静无人的湖岸,就对马车里道:“阿公,地方到了。” 游若珩撩开车帘看了看四周,觉得还算满意,便应了一声,小厮忙跳下车辕,这回是由着明吟和明吉下了马车,扶卓昭节下来,再由小厮依次搀了游煊和游若珩。 这时候车夫也从马车后头解下钓竿鱼饵等物。 祖孙三个都由小厮、使女帮着穿好蓑衣、戴上斗笠,其中游煊一定不肯穿蓑衣,游若珩劝了几句,因他身体一向不错,见状也就算了。 沿着附近的湖岸走了几步,就寻到一处合宜下钩的地方,小厮从马车里取了预备好的小杌子送过来,游若珩稳稳的坐了,就专心的盯着鱼钩不言不语了。 卓昭节和游煊也不是头一次陪他出来垂钓,早就知道他这个性情,姐弟两个却没耐心一直等着鱼上钩的,等待片刻,见鱼漂还是没动静,两人对望一眼,都把钓竿往身边人手里一塞,卓昭节塞给明吟,游煊塞给小厮,皆站起身来,因知道游若珩垂钓时不爱被打扰,也不同他招呼,施施然的往旁边汀渚走去。 一边走,游煊一边小声道:“表姐,我上回在那里看到有蚌,只是不晓得有珍珠不,若是有,挖了给你做珠花?”他说着就从袖子里抓出柄匕首来,很是得意的样子。 卓昭节一看他手里的匕首,奇道:“这是哪里来的?” 游家从前是耕读传家,到了游若珩中得二甲传鲈又入翰林待了几年,更是自诩书香门第,若说找个什么孤本还能去书房翻翻,刀剑之属可就是鲜见了,尤其游煊年纪小,一柄看起来就很锋利的匕首可不好弄。 游煊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见距离游若珩已经有段距离了,这才小声告诉她:“是上回在湖边捡到的,上回我和祖父在另一处垂钓,我闲着无事到草丛里去捉蚱蜢,恰好看到这匕首掉在了那里,等了半天不见人来,我就拿走了。” “你竟然不告诉祖父,固然是拾到的,但看着可不是寻常物件呢。”卓昭节向他要了过来,指着鞘上的一颗明珠道,“你看这个是东珠,极珍贵的,寻常珠花都不用,一般富户都是压箱底才有,这上头竟嵌了三颗,哪里会是一般人所有?若是丢了,怎么会不回来找呢?别是贼赃罢?” 游煊听说这三颗珍珠这么珍贵也吓了一跳,只是看着匕首怪舍不得的,就吞吞吐吐的问:“那如今怎么办?” “依我说,不如从哪里得的,照样扔回去算了。”卓昭节建议,“或者叫游安去报官,问问可有哪家最近失了此物。” 游煊却舍不得:“那给旁人拾了去,未必肯还给它的主人,放我这里,我又不弄坏它,回头它的主人若能寻来,我还了他就是。”报官以游家的地位估计会很快寻到失主,他却不肯提了。 卓昭节听出他想留下来的意思,便正色道:“这总是旁人的东西!” “表姐,我就留一个月!”游煊没想到炫耀一下会是这样的后果,他知道游若珩向来方正,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逼着他设法还给原主,指不定还要揍他一顿长记性,但卓昭节却心软的,就拉着她袖子一个劲的哀求,“一个月后再寻失主罢?既然连匕首上都嵌了三颗东珠,料想也不至于穷困到了等着这把匕首当了救命……” 卓昭节禁不住他纠缠,犹豫了下便道:“一个月后你可得记着还,你是游家子弟,不可堕了游家的家风!” “好!”游煊暗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