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1 狂风依旧肆虐地刮着,大颗大颗的雨滴摔打在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竟有种锐利的痛楚。 季荷伊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她拉着弓弦的右手微微地颤抖着,不断有雨水从她的发梢和衣角滴下,那一刹一道闪电裂空而过,她美丽决绝的面容和纤瘦却傲然挺立的婷婷身姿在浓浓的夜色中倏然亮起,恍若一尊圣洁而不可亵渎的女神像。 伽罗煌凝视着这个用尽了所有坚强和勇气的女子,不知何时那抹习惯性的戏谑和轻佻早已从他的表情中尽数退去,动容的神色第一次出现在他深邃的暖金色眸子当中。 “你故意丢下了弓弩,好让我们彼此意识到对方才是唯一的威胁,在攻击对方射出唯一的箭之后,只剩下你能够捡起刚刚丢下的武器。”他仍旧是不紧不慢地开口,并朝季荷伊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不该杀了他。”看着那黑衣刀客的尸体,季荷伊的面色更加苍白,被雨淋了大半夜,再加上方才一连串的惊心动魄,右臂的旧伤口早就裂开了,眼下她强撑着拉起弓弦,就是为了不被他发现,其实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那黑衣刀客明显是冲着向瑾知交给她的那把钥匙而来,如果有机会能够活捉了他,问出幕后主使,那把钥匙的用途自然明白不过,她兴许便有机会解开那所谓的惊天秘密,完成向瑾知的托付。 可是眼下那黑衣刀客竟然被一箭毙命,季荷伊的心里除了遗憾,还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到底是谁……这个秘密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着一切? 就在季荷伊晃神的当口,伽罗煌不知何时竟然幻影般地来到了她的身后,他温热的气息暧昧地萦绕在她的耳畔,季荷伊心中一凉,右手的旧伤开始撕裂般地疼痛起来,手指骤然收紧,再也拉不住紧绷的弓弦,银箭“嗖”地一声笔直飞出,牢牢地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 他低低的笑声仿佛死神的召唤,季荷伊的手中已经再没有了武器,绝望的心情和渐渐模糊的意识让她脚下一软,随即便感觉到伽罗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砍向了她的后颈,那样柔韧的劲道伤不到她,却足以让她晕厥。 季荷伊不省人事地倒在伽罗煌的怀中,她右臂上的伤口已经撕裂流血,混合着雨水在湿透的衣袖上漫延出触目惊心的嫣红。 瓢泼大雨片刻也没有停歇,而风声更劲,伽罗煌慢慢地将季荷伊打横抱起,暖金色的双眸中漾动着不可捉摸的光芒。 “你是第一个在拿着箭瞄准本王之后还能够活下来的女人。”他线条优美的薄唇轻轻动了动,一句再没有第二个人听见的**融化在这个狂骤的雨夜当中。 ACT 2 当季荷伊恢复意识的时候,模模糊糊地仿佛看见了好几张人脸。 在她的记忆里,当时手无寸铁的她被那神秘的金眸男子打晕了之后便不省人事,那金眸男子一定将她掳到了别处,他并没有马上杀她,会不会也和那黑衣刀客一样,是在打那钥匙的主意? 在她睁眼的过程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这样瞬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所以,当她看清那些围绕在她床边的人竟然是淑仪公主、太后、司徒明月和步淳等人时,惊讶得差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怎么……”季荷伊完全糊涂了,她不明白是那个金眸男子没有将她掳走,还是半路碰到什么人将她救了回来? 季荷伊怔了怔,这才感觉到手中一直紧握着一样小物,低头一看,那装着钥匙的小香囊赫然躺在她的掌心。 一颗悬着的心倏然落回了原位,季荷伊暗暗地再次握紧了香囊,既安心又疑惑。 那金眸男子不取她性命,又不是冲着钥匙而来,那他昨晚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是敌是友? “荷伊,你总算醒了,可把我们几个吓坏了。”见季荷伊转醒过来,淑仪公主自然是欣喜地抢先开口,神情激动又不安,眼角仿佛还有依稀可见的泪痕,她握着季荷伊的手,满脸掩饰不住的愧疚,“我应该阻止你的,大半夜又下着雨,跑出去找什么香囊,我早说了会再让母后做一个给你,好在你吉人天相,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 司徒明月伸出皓白的手腕,轻轻在季荷伊的额头上触了触,随即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热度已经退了。” “荷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些和哀家说说,为什么你会晕倒在马车里?那些暗卫到底是被谁杀死的?”虽然太后也对季荷伊的转醒很是欣慰,但她满脸的忧色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我晕倒在马车里?”季荷伊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可不是吗,我见你出去找香囊,好久都没有回来,实在等不住了,就拿了伞出门去找。”淑仪公主撅着樱唇诉苦道,“没想到没看见你,却看见好几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可真是吓坏我了!” 季荷伊愣了愣,随即便露出一抹苦笑。 好在淑仪公主没有在她和黑衣刀客、金眸男子三人对峙之时出来找她,否则那么混乱的局面再多出淑仪公主,她即使有通天的本领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好在我眼尖,在马车的车厢那看到了你露出来的 一截裙角,顺着找过去,真的发现你躺在后榻上!还好你只是晕过去了,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淑仪公主表情生动,仿佛作夜所见历历在目,“对了,更蹊跷的是,当时你右手手臂的伤口裂开了,但是好像有人用撕下来的布条重新为你包扎过了一遍,所以没有流太多的血,不过刚才司徒姑娘又重新为你上药包扎了。” 听到这里,季荷伊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噗噗地跳个不停。 诚如淑仪公主所说,这一切实在太蹊跷了。 那金眸男子把她打晕之后,竟然将她放在了马车的后榻上,是为了在同伴发现她之前,不让她淋到雨吗?重新包扎她的伤口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到底想做什么? “荷伊,你的表情好难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淑仪公主催促着季荷伊,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昨晚的遭遇,“那里的四具尸体,有三具是我们的暗卫,但另外一具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们的暗卫是被长刀砍杀的,而那个陌生人是被暗卫的银箭射死的……那个陌生人是什么来历?难道是互相搏斗两败俱伤吗?” 见太后和步淳都殷切地望着自己,季荷伊只得定了定神,将昨晚所见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独独隐瞒了香囊里的钥匙,只说黑衣刀客是为了取她性命而来,半路又冒出一个神秘的金眸男子,她急中生智提出决斗,听得在场众人一惊一乍,惊呼连连。 “孩子,你真是从阎王手下捡回一条命来。”太后显然是惊魂甫定,她用力地握住季荷伊的手皱着眉头道。 “那黑衣刀客杀了我们的几名暗卫,显然是想要暗中伏击我们的,他到底是谁派来的人?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想要至我们于死地?”淑仪公主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若是不追根究底查出元凶,这样惶惶不安的日子便没有尽头了!” “只可惜……死无对证。”季荷伊露出苦笑。 “那个金眸男子也古怪得紧,说不定他与那黑衣刀客是一伙,只不过合伙演戏罢了,见他落于下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他灭口,自己也得以全身而退。”淑仪公主尝试着分析道。 季荷伊并没有插嘴,虽然她的直觉告诉她,那黑衣刀客与金眸男子一定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但她隐约觉得,那金眸男子的目的比她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是头一个让她觉如此力不从心的人,仿佛自己的命运无法被自己所掌控。 “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季荷伊抬起头,岔开了话题,语气中有着浓浓的歉疚,“因为我的任性而耽误了行程,真是不应该。” “别这么说,这儿离洛州不远了,皇兄已经派出兵马来迎接我们回宫,不出多时便会到达这里,显然他也是不放心的。”淑仪公主对季荷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听到关于步琅飞的消息,季荷伊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依旧不明白回宫之后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然而现实却没能给她太多考虑的时间,在司徒明月确认季荷伊在淋了一场大雨之后奇迹般地并没有发烧之后,由肖瀚率领的护卫队竟然也到了,淑仪公主也顾不得矜持,抢先冲了上去,红着脸拉着肖瀚的手说个没完,肖瀚宠溺地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虽然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意,眼底深深的疲惫却无法遮掩。 他的表情被季荷伊看在眼里,她知道这当今天下的形势,或许再也无法用乐观的心态去对待了。 也许是因为有护卫队随行,此次返回洛州的路途格外的顺利,队伍很快便到达了皇宫正南门,两列侍卫整齐地行礼,号角声嘹亮地划破了天际,季荷伊不由自主地掀开轿帘,深深地呼吸着这久违了的气息。 她甚至期待着在下轿的那一瞬看到步琅飞等待的姿态,可惜空旷的大殿前方唯有阳光滩涂满地,有丫鬟小厮们兴奋的喊声,却独独没有他玉树临风的身影。 “娘娘!娘娘!你可算回来了,真是把奴婢都盼坏了!”丽娘头一个尖声叫着迎了上来,见到久违的季荷伊,丽娘明显是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却又不敢越了礼数,只得在季荷伊面前不断地蹦跳着,活像个不经世事的小丫头。 长箫和青眉也红着脸站在丽娘的后头,虽然二人比起丽娘要内敛得多,但是脸上的表情亦是带着微笑。 季荷伊心头微微一暖,收起方才没能见到步琅飞的失落,随即笑开:“几日不见,丽娘倒是圆润了些,是不是本宫不在时,你们常常偷懒?” “娘娘怎么净说些玩笑话,奴婢除了打点紫竹苑的大事小事之外,可是天天帮那小鸢丫头扫雪,辛苦得不得了呢!”丽娘晓得季荷伊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也立刻卖力地扮出一副窦娥冤的苦相来。 不过丽娘笃定季荷伊一定没有料到,经过这段日子,她竟然和小鸢成了好朋友。 见到了久违的主子,丽娘自然是摩拳擦掌地要大显身手一番,她指挥着紫竹苑的众丫鬟小厮们将季荷伊的行李搬回紫竹苑,那边厢淑仪公主也被几位小丫鬟缠着说话,身边还站着肖瀚,淑仪公主俏脸泛红,正娇嗔地说着什么,肖瀚只是宠溺地看着,并未多加置喙。 季荷伊羡慕地看着,心尖顿时泛起一股 温暖的酸涩,仿佛被淋上了一抹热柠檬汁一般缩皱起来。 还未等她多想,以丽娘为首的几个丫鬟便簇拥着季荷伊向紫竹苑走去,只听丽娘的絮叨声在耳边潺潺响起:“奴婢做了娘娘最喜欢吃的点心,一会儿再烧一桶子的水,让娘娘好好地泡个花瓣澡,放松放松……” “丽娘,你可知道皇上现在在何处?”季荷伊打断丽娘的叨念,还是终究没有忍住,将自己心中所想问出口来。 “皇上?”丽娘愣了愣,“奴婢不太清楚,不过听李公公说皇上归来的这些天日日上朝,而且每天都在御书房忙到很晚,似乎还感染了些风寒呢。” “风寒?严重么?”听到这里,季荷伊的心又是没来由地一紧。 “这个奴婢就不晓得了。”丽娘摇了摇头,眉心不由得蹙了起来,“不过要是皇上再这样操劳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呀,上回奴婢偶然在花园里遇见了皇上一回,那脸色可真不是一般的吓人,娘娘您这些天又不在宫里,奴婢看除了您,没人敢去劝皇上多歇会儿了。” 听着丽娘的描述,季荷伊秀丽的眉心越蹙越紧,她略微沉吟了一下,便道:“你们先陪本宫回紫竹苑更衣沐浴,之后本宫再去瞧瞧皇上。” “是,奴婢遵命。”丽娘立刻眉开眼笑,“皇上见了娘娘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季荷伊的唇畔不由得扯出一抹苦笑来。 暂不论对错,面,总归是要见的。 此时此刻,步琅飞却依旧一身朝服端坐于大殿之上,阳光竟然带着点血色和沉沉的重量,流淌在大殿前的石阶上,文武百官静立于大殿两侧,气氛安静,却诡谲得叫人心颤。 “什么叫赵将军病入膏肓?”步琅飞微微眯起眼睛,玉白的手指紧紧地抓住龙椅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依稀可见,他低沉的话语回荡于空旷的大殿之上,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力量,所有人都听出了他在极力地忍住自己的烦躁和震怒,以至于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回话。 方才卑躬屈膝地站在龙椅前的兵部侍郎浑身斗得如同筛糠一般,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若赵将军无法率领我羽林卫精锐部队前线奋战,那朕赐他兵权又有何用?!”面对暴风雨前一般这难耐的静寂,步琅飞的怒意终于喷薄而出,他拍案而起,俊美的脸庞此刻布满了戾气,接连几日缺乏睡眠,再加上急怒攻心,让他的脸色看起来竟有如修罗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步琅飞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朝堂之上,这文武百官当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顶替油尽灯枯的赵将军。 他这才发现,天朝权高位重的几位武将重臣,竟然都是垂垂老矣,强弩之末,而年轻一辈除去肖瀚,竟没有一位能够挑起如此重担,而身为步琅飞左右手的肖瀚早已身兼数职,再予以此重任,怕是再也吃不消。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唯独一个如新月一般皎洁**的身影悄悄地从百官队伍中踽行而出,薄薄的阴影覆上他恍若月华般的侧脸,他就在这黑灰色的影子当中,淡漠地抬起了眼。 “皇兄若还信得过臣弟的话,臣弟定然不辜负皇兄的期待,率领精兵将士们誓死保卫我天朝每一寸土地。”步声如清泉一般的声音在这空旷大殿之上悠悠响起,步琅飞凝视着这宛若仙人一般的修长身影,不知为何竟然背脊一阵发紧。 步声不卑不亢地保持着作揖的动作,虽是俯首低头,双眼却依旧与步琅飞对视着。 良久。 他的目光只传达着一个意思。 ——相信,不会有比我更好的人选了。 ACT 3 季荷伊舒舒服服地沐浴过后,简单地用了些点心,一边思忖着到底要不要现在去见步琅飞一面。 丽娘和青眉几个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季荷伊的行李,并将一些穿过的衣物送到了浣衣局,季荷伊一边吃着糯米红豆圆,一边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窗外,两个粉衣丫鬟心事重重地从窗边快步走过,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还在絮叨地说着什么:“姐姐,你说婉太妃娘娘的病要不要紧?公主可急坏了呢。” “其实婉太妃娘娘的身子一直很虚,听说是当年生下淑仪公主之后落下的病根,但这么多年了也没生啥大病,这会儿倒是奇怪了,病得来势汹汹,宫中的御医竟然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年纪稍长的丫鬟压低了声音,又是叹息又是摇头。 尽管二人如此小心翼翼,她们的对话还是被季荷伊听去了几分,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瓷碗站起身来,匆匆向丽娘打了个招呼,便披上了袄子踏出紫竹苑,向祈月阁的方向走去。 对于季荷伊的突然到访,淑仪公主自然是有些惊讶的,尽管她极力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和难过,佯装出一副笑脸,却又怎能瞒过早已知道内情的季荷伊? “绫儿,带我去见见太妃娘娘吧。”季荷伊打断了淑仪公主的絮叨,用力地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 淑仪公主仿佛一下子被人戳到了痛楚,脸上伪装的笑容骤然消失殆尽。 “荷伊,你也知道了?”她的眼圈刹那便红了起来,“我在回来之前,一直不知道母后生病了,要不然说什么我都会跟皇兄一起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的。” “现在太妃娘娘情况如何?”季荷 伊双眉紧蹙,将淑仪公主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是要给她力量,“肖瀚知道了吗?” “肖瀚已经知道了,他说即使御医治不好,他也会想办法请到最神通广大的江湖郎中。”淑仪公主露出苦笑的表情,“我还怪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唉,不提了,我带你进去看看母妃吧,其实她也早就想见你一面呢。” 季荷伊点了点头,便跟着淑仪公主走近了卧房。 甫一踏进卧房,浓浓的中药味和香薰味混合着扑面而来,季荷伊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由于天气严寒,婉太妃的身子一向不好,抵抗力低,这样冷的天气自然是不能开窗,否则很容易引起风寒,如此一来,空气便无法流通,时间久了很容易令人觉得不适。 只见里侧的床榻上,一位约莫四十的妇人半倚在床边,一身淡黄衣衫,病容消瘦,眼角额际也隐约有了些细微的皱纹,却依旧有着几分洗净铅华后纯净天然的美,乍一看来,淑仪公主仿佛和她如同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相像得紧。 一位丫鬟正恭敬地跪在椅子上为婉太妃揉捏着小腿,一见淑仪公主与季荷伊先后进来,连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得体地福下身子问了安。 “母妃,莲妃娘娘来探望你了。”淑仪公主走到床榻之前,扶起婉太妃的肩膀,为她的身后多加了一个枕头,柔声说道。 “太妃娘娘金安。”季荷伊也立刻乖巧地行了一礼。 婉太妃的唇畔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她的声音因为发烧而有些嘶哑,但依旧能够听出原本柔美的嗓音:“莲妃不必多礼,听说你进宫以来对绫儿多有照顾,本宫反倒还要谢谢你。” “哪里哪里。”季荷伊连连摇头,歉谢道,“要是没有淑仪公主对荷伊多加指点,荷伊此番进宫必然免不了磕磕碰碰,反倒是荷伊要谢谢淑仪公主和太妃娘娘的照拂才是。” 婉太妃和蔼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被几声轻咳打断,淑仪公主连忙拍抚着她瘦削的背脊,却被婉太妃摇头制止了。 “绫儿性子急躁,在一些大场合上难免沉不住气,面对困境定然有失果敢和坚韧,而本宫一见你,便知道你是个压得住场子的姑娘。”婉太妃执起季荷伊的手,殷切地看进她的眼中,“有你陪伴在绫儿左右,再加上绫儿的终身大事也有了着落,本宫也就能够放心了。” 听婉太妃这么说,淑仪公主的眼圈又是一红,她偷偷地擦去眼角的泪珠,强作笑颜地娇嗔道:“母妃,你又拿绫儿开心了,若是绫儿的大婚你不来参加,那绫儿便不嫁了。” “嫁不嫁岂是由你一人说了算?”婉太妃的眼底露出慈爱的神色,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了淑仪公主的柔荑,唇畔带笑,胸口起伏,深深地呼吸着,仿佛是暂时地缓解了疾病给她带来的痛楚。 季荷伊心底酸涩,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圆场,她看着婉太妃苍白灰败的脸色和额角的汗水,便知晓此病果真是来势汹汹,几乎耗尽了婉太妃所有的元气。 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面带喜气地出现在了门畔,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道:“淑仪公主金安,驸马爷来了!” 闻言,最先笑出来的竟然是婉太妃,待淑仪公主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面上一红,冲着小丫鬟啐道:“什么驸马爷,本宫还未出阁,休要在这里乱嚼舌根。” 小丫鬟倒也不怕,笑嘻嘻地看着淑仪公主满面酡红地走了出去,季荷伊这才认出来这个丫鬟是从小与淑仪公主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怪不得敢这样大胆地开淑仪公主的玩笑。 淑仪公主到前厅去与肖瀚见面,方才伺候婉太妃的丫鬟也到厨房去煎药了,房间只余下婉太妃和季荷伊二人,婉太妃的目光流连在季荷伊温婉俏丽的面庞,无奈的笑容盘桓在她的唇边:“方才绫儿在,本宫也不敢说得太明白,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知道,也许怕是熬不过这个月了,若本宫去了,还请你好好照顾绫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万事要多提点着她些。” “太妃娘娘大可放心,淑仪公主是荷伊来天朝之后的唯一一位闺中密友,荷伊自然希望淑仪公主能够一帆风顺,但娘娘可千万别放弃了求生的意志。”季荷伊摇了摇头,温言安慰道,“太妃娘娘这病来得突然,说不定哪天也就突然好了。” “你说得对,本宫自然也不会放弃希望。”婉太妃又是笑了笑,“但是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真是不知道老天会赐给本宫几分的生机。” “太妃娘娘千万要乐观一些,您原来赠给荷伊的香囊不慎被荷伊弄脏了,荷伊还指望着等您病好之后,能再绣一个呢!”季荷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起来。 “香囊?”婉太妃微微挑起眉,神色依旧,只是眼底多出一抹淡淡的疑惑,“什么香囊?” 季荷伊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提醒道:“就是荷伊刚进宫不久的时候,太妃娘娘托淑仪公主转赠给荷伊的香囊呀,绣得真是精致极了。” 闻言,婉太妃面上的疑惑之色并没有缓解,反而更甚:“本宫不太记得这件事了,或许真是年纪大了,病糊涂了……但是有一点本宫是不会记错的,自从生下绫儿之后,本宫便没有再碰过女红了。 ” “……太妃娘娘的意思是,并没有托淑仪公主转赠香囊给荷伊吗?”季荷伊也是一头雾水,再次问了一遍。 “是的。”婉太妃点了点头,随即又道,“或许是绫儿那孩子自己绣的,生怕这份礼太薄,不好意思就这样送给你吧。” “嗯,大概是这样的。”季荷伊面上也扬起释然的笑容,这的确是个合理的解释,可是她的心中却始终有一朵疑云,纷纷扰扰,挥散不去。 也许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神经太过紧张了? 季荷伊暗自苦笑,又抬起头来,若无其事地与婉太妃闲聊了一会,直到日头见红,晚霞晕染了大半个天际。 眼看时辰已经不早了,季荷伊同婉太妃道了别,站起身来正要走出卧室,却见淑仪公主带着一脸按捺不住的兴奋与羞涩出现在了门边。 “母妃……肖瀚方才带我去见了皇兄,皇兄已经做主为我们二人指婚了,因为我和肖瀚一致要求婚礼一切从简,所以最快在大后天便可完婚。”淑仪公主的声音当中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住了病榻上婉太妃的双手,殷切地看着她。 “绫儿……其实大可不必一切从简,终身大事怎么也得隆重地办了才是。”婉太妃自然晓得淑仪公主作何打算,她有些心疼地揽过淑仪公主的身子,母女二人面贴着面,小声地说着体己的话。 看着这副温馨的画面,季荷伊默默地退出了卧室。 她由衷地为淑仪公主和肖瀚的幸福高兴着。 日子如水一般无声流过。 这些天来,皇宫里面最盛大的一件事,便是淑仪公主与肖瀚的大婚了。 接连几日死气沉沉风声鹤唳的气息,终于被这一股喜庆的气氛给冲淡了几分,人们谈论的不再是西凉、南冕等纷繁复杂的天下局势,而是淑仪公主的嫁衣是专程用上好的江南手织绸缎织就而成,肖瀚的白马是圣上御赐的良驹白梅傲雪,希望能够借着这场盛大的婚礼为婉太妃冲喜,祈福她的病能够早日痊愈…… 而在大家为了淑仪公主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之时,身为主角之一的淑仪公主,却将一切需要打点的事情交给了肖瀚,自己日日呆在祈月阁中,陪伴着婉太妃。 婉太妃的身体每况愈下,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清醒的时候却比昏睡的时间还要少得多,淑仪公主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接替了所有本该是丫鬟要做的工作,服侍婉太妃的一切生活起居。 季荷伊对这样的状况十分担心,她曾经私下问过司徒明月婉太妃的病情,但就连司徒明月都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渺茫的治愈可能性不言而喻。 而肖瀚简直忙成了陀螺,一方面他要连同淑仪公主的份张罗大婚之事,另一方面天下紧张的局势却是让他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频繁呈上台面的战事汇报和越堆越高的公文,经常让步琅飞彻夜操劳,难免脾气暴躁,波及到肖瀚等一众亲信之臣。 而或许是因为他的忙碌,和她的彷徨,季荷伊竟然从回宫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再见过步琅飞一面。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淑仪公主与肖瀚大婚的那一晚。 眼看着满目流动的朱色和绵延不绝喜气洋洋的仪仗队,红色的灯笼和燃烧着的火把几乎点燃了这个微凉的夜,在步琅飞和太后的身旁,婉太妃一身红装高高地端坐在主位之上,胭脂水粉掩去了她的病容,额间一点金砂更将她的笑颜衬得格外动人。 季荷伊欣然地看着这一切,淑仪公主与肖瀚循规蹈矩地走完一系列的流程,她不由得回忆起当初自己与步琅飞成亲的那一晚,也许是当时的她真的太紧张了,脑中空白,看着淑仪公主和肖瀚,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成亲时有没有行过类似的礼仪,她能确定的,唯有淑仪公主脸上那幸福的笑容,那是当时的自己决然不会拥有的。 随着一系列礼仪流程的结束,“礼——成——”二字遥遥响起,漆黑的夜空骤然绽开璀璨的烟花,朵朵缤纷盛开在苍穹之下,引得无数人惊艳不已,驻足观望。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一簇簇烟花的爆燃之声和孩子们惊喜的嬉闹之声不绝于耳,季荷伊怔怔抬头,看着这如此美不胜收的景象,却没发现,有一个人早已遥遥凝视她许久。 步琅飞看着人群中她纤细的侧影,疲劳的心顿时滋生出一抹暖意,如果可以,他真想马上就走到她的身畔,执起她的柔荑,感受她的温存。 脑中袭来一阵晕眩,长期缺乏睡眠的他终于忍不住闭上双眼低下头去,以抵抗这突如其来的不适,当步琅飞再次抬头去寻时,竟发现她的剪影早已消失在茫茫摇曳的灯海当中。 浓浓的失落攫住了他的心,身边的步淳欢快地叫着,伸出手指着漆黑的苍穹,开心地要他看向无垠天幕,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人群里,季荷伊默默地看着步琅飞,鼻尖竟微微泛出几许酸意。 她的眼瞳中,倒映出这璀璨夜空,和他略显疲态却依旧玉树临风的身影。 “若……此情不过眼花碎……” 轻语**间,竟哽咽了声音。 淑仪公主已经与她心爱的男子执手面对未来,而她,又该何去何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