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空地上,终于有人忍不住动上手了。 一个五短身材的小矮个,手使丈八长枪,枪身弯曲若蛇,枪头上红缨披洒,一尺八寸的三棱枪尖锃明瓦亮。 另一个是膀大腰圆的胖子,手提合扇板门刀,厚厚的刀背,薄薄的刀刃,舞起来呼呼生风。 这两人虽然身高体型很有差距,但武功却没什么差距,刀来枪往,打了半天,也没见谁碰到对方一下。 于是台下便有人不耐烦了,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阴柔男子跃上台去,他相貌颇为俊俏,穿着一身白底绣着蝶戏百花图案的长衫,手中洒金折扇刷的一下打开,正面是一副天香国色牡丹图,另一面是十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有人便道:“莫不是江湖人称‘一树梨花压海棠,风度翩翩一**’的花蝴蝶景飞?” 那男子手中的折扇摇了摇,笑得十分骚包:“在下正是川北景飞,向各位领教了。” 有人在底下起哄道:“靠!这年头,连当小倌的都敢上台现眼!” 景飞脸色一青,折扇刷的一声收起,厉声道:“谁在满嘴放屁?!” 底下鸦雀无声,谁那么缺心眼承认自己“满嘴放屁”啊? 凤无忧虽然不知道景飞是谁,但听到他自报家门却立刻就知道他是干哪一行的,只因他的名号极具职业特征。一般而言,一个男人,若是外号叫什么花蝴蝶、小蜜蜂、白莲花、白菊花之类的,肯定是采花贼,而且是最没有格调的那种。有格调些的**,绝对不会叫那种明显蛋疼的外号,比如江湖中曾经有一个恶名昭著的田姓采花贼,江湖人称“万里独行”,后来改名叫“不可不戒”,多么的具有王霸之气…… 凤无忧极看不上这种小采花贼,她撇了撇嘴,忽然吼了一嗓子:“就是东边那个穿大红道袍的,头上戴着鸡毛冠,嘴里还长着八颗疱牙。” 她这一声,把众人的目光全调过去了,大家看着人群中那位身穿红袍头戴雀翎冠的哥们儿,心里又是感慨又是同情又是好奇:感慨者,是因为凤无忧实在是眼毒嘴损;同情者,是因为疱牙哥此时正无辜地捂着嘴巴,脸上都快哭出来了;好奇者,是真的想看看,他嘴里的疱牙,是不是真的有八颗啊…… 俞宁拉拉凤无忧:“七七,你认识那位疱牙哥?” “是啊!” “他是谁?” “武当派的红袍大侠雁三春。” “雁三春?那不是江湖中最著名的老实人吗?”俞宁问道,“七七,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欺负老实人了?” “因为他得罪我了。” “哪里得罪了?” “去年在京城看梨花,我差点被他急死。”凤无忧道。 这是什么意思?俞宁摸摸头,表示十分不解。 众目睽睽之下,被冤枉的疱牙哥勇敢地站了起来:“你你你你……胡胡胡……说说说……不不不不……是是是是……我我我……说说说说……的的的……” 一句话说了半天也没说完,俞宁差点没被他憋死,深刻理解了凤无忧的心情,立刻站起来吼道:“就是你说的,我也听到了!” 看来疱牙哥惹祸的舌头犯众怒了,俞宁此言引起无数人的响应,大家随声附和,开始一致冤枉疱牙哥,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先前骂花蝴蝶那人的舌头,可一点也不结巴。 疱牙哥越辩解越被众人起哄,急得脸通红。他是老实人,却不是笨人,想到自己这处境全是因为两个人的空口陷害,立刻想揪他们出来,为自己作证。 众人笑闹间,只见红云一展,疱牙哥从座位处掠起,身轻如一片红云,罩向俞宁头顶。 俞宁身形一闪,道:“你干什么?” 疱牙哥怒道:“你你你……冤冤冤……枉枉……我我我我……”手上一连攻出六七招。 俞宁连连闪避,一边还手一边毫不犹豫地出卖凤无忧:“始作俑者是凤七,你要算账也应该找她好不好!” “好好……男男男……不不……跟跟跟跟……女女……斗斗斗斗……”又向俞宁攻出三招。 凤无忧鼓掌喝彩:“雁大侠果然胸怀宽阔、正气凛然,对某些腆着张黑脸四处现眼的人,就应该往死里打!”一脚踢向俞宁。 俞宁借势前窜,跃入前场空地,一掌拍向花蝴蝶。 花蝴蝶一没留神,险些被拍个跟头,踉踉跄跄向前冲出几步,才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回首大怒:“你是谁?为什么打我?” 俞宁笑道:“大男人长着一张情妇脸,小爷瞧你就不顺眼!”闪身避开追来的疱牙哥,抽空还了一掌。 空地之上,加上原来的两个人,现在变成了五个,俞宁的讨厌度不下凤无忧,东踢一脚,西打一拳,很快将五个人搅到一起,也分不清谁的对手是谁了,大家乱打一气。打着打着,战场移动间离人群近了,也不知道谁出手过猛,掌风扫到别人,于是人群中又有几个热血冲动脑子发育不全的骂骂咧咧跃出参战。 周围各路人马,一边分神盯着黑火玲珑匣,怕被人浑水摸鱼,一边留神关注战斗。开始的时候,还有老成持重之人极力劝阻大家别冲动,可随着流血伤亡的人渐渐增多,大家的眼睛都有些红了,于是战团越裹挟越大,参战的人也越来越多。 混战开始了。 有资格问鼎黑火玲珑匣的,几乎都自恃为高手。既然大家都是高手,就谁也没有留余地,几乎一出手就是杀招,一错眼就是生死。 我打折你的手臂,你刺中他的胸膛,他砍下她的手臂,她刺中我的背心…… 鲜血飞溅,染红了脚下的土地,断臂残躯,抛落得到处都是……到后来,只要身边有人靠近,不等看清是谁,就一刀劈过去,只因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不动手杀人,别人就会动手杀你。 参战的人在场上生死搏斗,少数没有参战的人,也在紧张地关注战场,准备随时或参战或夺宝或撤退。 凤无忧平时最喜欢惹是生非了,但此时看着前面打得热火朝天,却一点掺和捡便宜的冲动都没有。因为,就在不久前,她和燕宁打架冲进人群被围殴的时候,耳边忽然有人传音给她—— “七七,趁乱逃走。” 那个声音低沉、浑厚、成熟又慈和,传入凤无忧的耳朵,却仿佛黄钟大吕,将一直以来深埋在她心底的所有压力、疼痛、苦恼和隐忧,驱散到九天云外。 那是她家财神爹的声音。 其实从进入迷雾谷到现在,凤无忧并没有见到自己老爹中州凤财神那身高五尺六、腰围也五尺六的胖胖身影,人群中,甚至连与老爹身材相似的都没有,但是,她就是知道,老爹,他在这里! 只要老爹还在,她肩上的担子,不论是重振凤家声威,还是还击报复天镝暗,甚至财神至宝什么的,就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抗。 从人群里逃回来,凤无忧心里阴霾尽去,一派亮堂堂:爹让她趁乱逃走,那得是先乱后走,乱了才能走啊! 话说,做好事她不在行,但将好事搅和坏了,这个还是比较拿手的。她和俞宁之间,自有一种沟通方式,几个手势,甚至是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要的是什么。所以,俞宁在她的暗示之下,虽然不解缘由,却依然挺身而出去制造混乱。 只不过这混乱忒大了点……凤无忧偷偷擦汗,四处打量着准备浑水摸鱼。 小小的混乱发展成大大的混战,天镝暗、帅孤裂和俞靖等人却不动声色,缓缓地退了开去,远远站在一边看热闹,根本没有参与的意思。 凤无忧十分着急,天镝暗这家伙不掺和,她就逮不到机会偷溜去找财神爹。不行,得找个由头,把天镝暗他们也拖进战场上去。 她对着战团中的俞宁悄悄打手势。 俞宁本来也没有全力对敌,瞧见凤无忧的示意,立刻踹倒两个对手,瞅空子退了出来。 凤无忧看他全须全尾地跑回来了,不禁甚感欣慰。俞靖那家伙都瞪她半天了,估计俞宁要是在混战中掉了一根头发,俞靖能把自己剃成小秃瓢…… 正想说话,忽听得百丈外的峭壁之上,有琴声响起。 那琴声轻越远逸,清灵之处如泣如诉,委婉缠绵,令人心痛;浑厚之时激越凝重,余韵舒缓,且实且虚。琴声袅袅,如烟如雨,缭绕间山川萌动,呜咽不绝,空气中回旋着别样的相思和离别之意。 弹琴的人,不动声色的****,淡淡地控制着琴音的轻重缓急,含蓄而细腻的感情,在指尖倾诉着凝视和渴望。听琴者的心,一点一点惆怅起来,仿佛天水相隔的痴男怨女,终于淡了相思,不再于花前月下思念故人,久远之后,曾经深刻于心中的那个人,最终只剩下飘渺的一片影,渐渐新人笑语悠远,故人淡去如云烟,然后便是深情永绝…… 琴音时而激越,时而潋滟,时而轻灵飘逸,时而酣畅洒脱,音色间氤氲着回肠荡气,娓娓深情悠远如烟,不张扬,不华丽,却清淡而深情。像是万古不变的流水,细,深长,而悠远。 这个寂寞的琴音就仿佛在绝境般的人间,辟出了一条通道,只要走过去,穿过那道绮丽朱户,便可以不再忧郁和彷徨,门后的月色静美,有渐行渐远、空无一物的寂寞忧伤,也有柔情旖旎的高峻浩渺、幽远深刻…… 琴声悠悠,在那个琴音里,寂寞也是美丽的! 凤无忧听得呆住了。 这个琴声,清淡高远。她曾经为了自己也能弹奏出这样的琴音,按捺着性子,足足缠了那个人两个月,才得到他的精心传授。天远水淡间,两人相对而坐,膝上放着古琴,古雅冲淡和清新灵动的两道琴音,纠缠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身边,一直关注着凤无忧的天镝暗心一沉,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那个人,果然来了! 竺元之走上前来,低低叫了一声:“公子!” 天镝暗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必问,便已知道弹琴的人是谁。状若漫不经心地转动眼神,便见凤无忧正竖着耳朵聆听琴声,满脸的惊喜。 天镝暗目光微滞,乌黑的瞳仁如在千古积雪中凝住的两粒星丸,在一瞬间烈焰翻腾,凤眸泛起微微的血色。片刻之后,他眸子微微下垂,将强烈的情绪,掩映在那无边的深沉静寂中。 悠扬的琴声渐渐止息,远远的,却有一个比琴声更优雅的声音,缓缓地道:“君山水云坞云非澈,见过各位!” 天镝暗双眸微闭,再张开已是云淡风清。 他向着前方望去,但见远方峭壁之上,正有一条身影如飞星坠地,只片刻间便已掠至近前。碧树丛中,一位少年,怀中抱着古琴,安然而来。他眉目如画,气质清寒而雅淡,宛如萧萧玉竹,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如水如雪,圣洁简雅。 “非澈哥哥,我在这里!”凤无忧大力挥手,跳起来便要奔过去。 天镝暗的眸色深暗,右手微抬,放在凤无忧的肩上。 凤无忧只觉肩上一股大力压来,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噗嗵”坐在地上。 那白衣少年足步轻移,只一瞬便来到凤无忧身前,连衣角都没有动一动。他秀目轻扬,含笑道:“天兄,小弟来得唐突,万乞恕罪。” 天镝暗长身而起,凤眸妖冶如花,微微笑道:“云兄久违了!” 云非澈一笑,又与帅孤裂、俞靖等人见礼,然后,目光落在凤无忧身上,笑容便如世间最灿烂的阳光般,温暖和润:“七七,好久不见。” “非澈哥哥!”凤无忧挣扎着要站起来,奈何肩上放的手仿若千斤重,她就像是五指山下压的孙猴子,除了嘴皮子和眼珠子,其它哪儿都动不了。 天镝暗假意责备道:“小七子,平时在家你放纵一些也就罢了,现在见了外人,怎么也如此无礼!云兄见谅,都怪我平时对这个丫头疏于管教,失礼了。” 凤无忧对他怒目而视。你妹才失礼没教养呢!我倒是想见礼,你的爪子放我肩上,我站得起来么我! 天镝暗眼睛望天,笑容明丽如晴空朗月。 “小七子?”云非澈微带诧色,“天兄此话怎讲?” 天镝暗袍袖当风,神态间说不出的风流洒脱:“小七子,你告诉云公子。” 云非澈眸光温和:“七七,发生了什么事?” 凤无忧被他温柔的目光笼罩,心中忽然升起无数的委屈,眼圈一红:“非澈哥哥,你怎么才来啊!” 云非澈目光里满含内疚:“对不起,七七,我来迟了!” “可不来迟了嘛!”凤无忧眼泪汪汪,“我都变成别人家的四等丫鬟了。你要早来,我不就成咱自己家的丫鬟了嘛。”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丢脸。果然奴才当久了,容易得软骨病啊!瞧咱这点志气,除了当丫鬟就没别的追求了吗? 云非澈心下怜惜,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不要哭,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有非澈哥哥呢。”指尖摸到她肌肤的一瞬,突然察觉有一股暗劲袭来,急忙广袖轻拂,人倏然退开三尺,化去了那突袭的劲力。 他凝眸冷看天镝暗:“暗中出手,是天兄的风格么?” 天镝暗面色不变,缓声道:“我只是提醒云兄一下,凤无忧,现在是天家的奴仆,云兄莫要僭越了!”很好!他天镝暗是“别人家”,云非澈就是“咱自己家”!狗胆包天的凤小七,想死我就成全你! 云非澈笑容微敛,眉目间染上几分寒意,声音却仍平静冲和:“七七,你是自愿的吗?” 哪有自愿当人家丫鬟的?她又不是贱骨头! 凤无忧满心想说“不”,可是张了几次嘴,却不敢说出来。明明天镝暗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就是感觉到他头顶黑云缭绕,煞气外放,标志着他大少爷很不爽。 云非澈没有听到回答,自然知道凤无忧心中的顾忌,踏前一步,温声道:“七七,别怕,有非澈哥哥在,什么都不要紧。” 不怕不行啊,现在的情况是,娘和自己的小命都在他手里捏着哪!凤无忧苦着脸看看天镝暗。 天镝暗眉间一片雾霭,星眸深云掩映,变幻莫测,淡淡道:“小七子,云兄在问你话,你就‘如、实’回答,我天家的规矩有教你怠慢客人的吗?” “如实”两个字说得极重,听得凤无忧身上凉嗖嗖的。这下,她更不敢“如实”了,对着云非澈苦笑道:“那个啥,也不算是强迫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七个“哈哈”从嘴里念出来跟哭似的,要多苦涩有多苦涩,简直令听者心中五味杂陈黯然销魂。 天镝暗才不管那么多,紧抿的唇角悄悄向上拉升一个小弧度。五年前他就知道,凤无忧与云非澈的感情,非同一般。这个调皮的女孩子,顽劣起来无法无天,连父母师兄的话都不听,便只有那个温润的白衣少年,能够制得住她。他甚至都不用说话,只要对她笑一笑,弹一段琴,甚至烧几个小菜给她吃,她便欢欢喜喜地跟着他后面跑了…… 五年了,这笨蛋,终于认清楚,谁才是她的老大,她应该听谁的话了! 财神至宝,是他的,谁也别想夺走! 天镝暗抬起放在凤无忧肩上的手,摸了摸她的头,笑容妖孽柔曼:“乖!把手伸出来。”听话的孩子,有奖励喔…… 凤无忧一怔,举起自己的手,正面看完看反面。嗯,手形很漂亮,洗得很干净,没茧子,指甲缝里也没有泥……天镝暗要她伸手干吗?不打屁股改打手板了?存心当着非澈哥哥的面让她没面子吗? “七七听话!把手伸出来,乖啊!”天镝暗的语气温柔地鼓励道。 凤无忧狠狠地打了个寒噤,迟疑地将两只手伸了出去,手背向上。 天镝暗将她的两只手摆成手心向上的讨饭姿势,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两粒糖果,放到她的掌心里,左边右边各一粒,笑容无比慈祥:“好啦,吃吧!” 大哥你在喂狗吗?喂狗吗?狗吗?吗!!!! 喂狗也要用肉骨头的好不好!!!! 拿糖果胡弄狗的都不是人!!!! 凤无忧瞪着两粒糖果,慢慢地收回拳头,内心深处咆哮着将天镝暗骂得死去活来,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乖顺模样,垂头道:“谢谢天公子。”碧落殿真的不能再待了,再在这里混下去,她会精神分裂的!肯定会的! 云非澈凝视着凤无忧,沉默片刻,忽然微微一笑:“好!我都明白了!” 凤无忧眨眨眼睛,非澈哥哥究竟明白什么了?她自己还有好多事情搞不明白呢。 云非澈的笑容安静而温暖:“七七放心,以后的事情,一切有我!”他扬起剑眉,对天镝暗道,“天兄,可是要去仙游宫么?恰好云家也接到请帖,我便与天兄同行,可好?” 天镝暗眸色深沉如无际之海,表面平静无涛,却有无数的波云诡谲掩藏其中,他淡笑了一下,道:“云兄客气了。” 云非澈微笑道:“如此,便请多天兄关照了。” 两人一个笑容妖娆魅惑,一个笑容清寒明丽,视线相接,却风云变幻,火花四射。 帅孤裂微微垂下眸子,笑容有些苦涩。 俞靖瞪了凤无忧一眼。 凤无忧不知道自己又哪儿招这个小气鬼了,莫名其妙地摸摸自己的头,然后不客气地回瞪之。 俞宁忽然道:“咦,黑火玲珑匣被少林无智僧人拿到了。” 众人闻言,目光全部向战场看去。 *** *** *** 此时的战事已经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无数高手在场中厮杀,张三举着鬼头刀砍向李四,李四长剑如电,疾刺张三的咽喉,王五在张三肋下扎了一铁锥,同时赵六又在后面给了李四一斧子…… 人们杀红了眼睛,有仇的有怨的,没仇的没怨的,素不相识的,曾经是朋友的……谁对谁都没有手下留情,只因为谁都知道,给别人留情,就是给自己送行。 无数的人在转身之际、回头之际、霎眼之际、错肩之际……便血肉横飞,生死立判,场地中躺着的越来越多,站着的却越来越少,缺胳膊少腿的越来越多,身上没伤的越来越少…… 这个时候,完好无损、精力满值的,只有从头至尾都躲在一边看热闹的一批人。这是一批最老谋深算、最稳重冷静,或者最胆小怯懦的人,他们之所以在观望,有的是别有用心,有的却是想保存实力,等人自相残杀的差不多了,最后包场。 然而现在,这批冷血的旁观者之中,终于有一部分人不淡定了,因战场之中,那只黑火玲珑匣已经不在树腰的位置待着了。 不知最初是谁手欠动了黑火玲珑匣,但大家看过去的时候,它正停留在一个黑胖黑胖的和尚手里。在黑胖和尚手里停留不到三息的时间,便在一篷血雨之中,带着一只黑胖大手飞上空中,半息后落入一个瘦高中年文士手里。又二息后,血雨之中,它再次飞上空中,这次,上面的手换成了一只青筋暴露的枯瘦手爪。枯瘦手爪还没有抓牢,它又一次飞起,这次随着它一起飞的,还有一颗被斩断的人头…… 开始的时候,这个东西是谁都在抢,但很快大家发现,这东西落到谁手里谁倒霉,于是黑火玲珑匣就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谁都想抢到它,却谁也不敢拿着它,然而又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里…… 也不知道是谁,在一次终于夺到黑火玲珑匣的时候,为了躲避四面八方袭来的刀剑拳掌,将之猛地向空中抛去,那些攻击来的兵器拳脚,立刻奔着黑炎玲珑匣去了,那人从而暂时逃得性命。于是,大家发现这是个好办法,既能控制黑火玲珑匣,又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最后的场面就变成了,那只黑匣子落到哪里,便有人奋力将它向上抛,然后一堆人去抢,抢到的再将它抛上天空…… 看着那只惹祸的黑火玲珑匣在空中飞来飞去,凤无忧只觉眼花缭乱,心中颇为感慨:睢见没,从万人爱到万人嫌,就是这么简单! 话说,这场面也太喜感了,他们究竟是要抢啊,还是要扔啊?! 黑火玲珑匣已经在天空中飞了两刻钟都没有着过陆了,大 家抢着抢着、扔着扔着,不知道哪位手上没准头,将它抛高了点,然后有数十位轻功超高之人,齐齐提身起跳,窜上去抓,旁边起跳慢的立刻七手八脚地摸上去,拖着后腿将这些人拽下去,极少数漏网之人摸到匣子,有争的有推的,力量使用不均,也不知谁手一拨拉,黑火玲珑匣向着天镝暗这边飞过来。 众人一向是追着黑火玲珑匣跑的,眼见这东西要脱控,立刻转移战场,嗖嗖嗖跟着黑匣子追过来。 天镝暗眼见一群奇形怪状的人扑过来,心中十分嫌恶,遥遥地抬起手臂,竖起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轻轻做出一个向前推的姿势。 三丈开外,那只黑火玲珑匣在半空中停了一停,忽然平平向左移出十尺左右的距离,然后继续飞行。这一次,它的方向很明确,如无意外,正撞上云非澈。 云非澈淡淡一笑,左手在怀中古琴上一划,“铮”的一声,一条银弦弹出,寒光振颤中,黑火玲珑匣又移回天镝暗的方向。 天镝暗双掌轻合,只轻轻一拍,黑匣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悄无声息地再次转向云非澈。 云非澈的墨发蓦地如箭般笔直向后飘起,衣袂飞扬,发出猎猎的声响,他身形猛地一个后仰,身体平平悬在空中,袍袖轻拂间人如无骨般在空中翻起,五指快速在古琴的弦上一拨,发出一串细密的声音。 黑火玲珑匣仿佛被什么东西纠结着、缠绕着,在半空中迟疑片刻又一次转移方向。 云非澈翩然落地,朱红色的唇轻轻抿着,眸子澈如流冰,宛如在极北的冬夜,有风雪满怀。 这一切的发生,都只在电光石火间,眼光稍差的,甚至都没看清天、云两人的动作,只瞧着那黑火玲珑匣在空中忽左忽右的移动着,速度却一点也没有慢下来,还以为是闹鬼了呢。 此时,黑火玲珑匣已经飞到近前,那批追逐过来的武林高手,也已很近了。 天镝暗凤眸微眯,手掌开合间,放出一股绵柔至极的力量,气势磅礡,去如闪电,空气竟然出现肉眼可见的扭曲。 云非澈神情肃然,小指一挑,古琴上一条银亮的琴弦,锐啸着直挑天镝暗的咽喉。 天镝暗飞身而起,任那条琴弦在颊边掠过,掌心中挟着罡风,向前缓缓拍去,隐有风雷之声。 云非澈身形微侧,古琴横撞,一声高亢地琴弦啸声之后,那股劲气从他肋下拍过,只听“轰”的一声,距离他十丈左右的一块巨石,被拍得四分五裂,碎石**。 云非澈五指轻挥,古琴宫弦再次射出,如一道银电。 天镝暗翻身,手中的碧落晴天剑迎了上去。他想领教云非澈的云极思忧琴,已经很久了。 “叮!”剑弦相交,火花四射,发出清越的声音。 云非澈垂眸,手指在琴弦上一拨,银光闪动,又是两弦飞出。商、角二弦织成一片银色的弦幕,弦刃纵横,厉风激荡。 天镝暗面含浅笑,在银弦的光雾中,翩跹来去,淡紫色轻袍漫卷飞舞,宛如在璀璨的银河间闲庭信步,风华绝代。 云非澈根本不看天镝暗,七根琴弦如在他的指尖上跳舞,****,宫、商、角、徵、羽、少宫、少商七弦齐出,在天空中织出一张银色的大网,弦与弦交错间,发出悦耳的乐声。 只一瞬,便有一道雪亮的剑光破网而入,银网变成银雨,一团银色烟雨,裹挟着一团紫色轻云,拖拽出长长短短的音。 两个少年,一个妖娆魅艳,一个明丽清寒,他们的交手,没有杀声震天,也没有血光四溅,但却有声有色,场面华丽至极。 众多武林高手几乎看得呆了,耳听得那剑弦相交发出密如联珠的声音,极有韵律,听久了竟然激昂慷慨,充满杀伐之气,有识得音韵者,细辩之下,发现那剑弦之声竟然极似古曲《广陵散》,不禁又惊又赞。 剑光弦影中,黑火玲珑匣横飞竖飞,上飞下飞,左飞右飞,前飞后飞,高飞低飞,就是挣不脱两人的劲气交织,在空中摇摇欲坠,危险之极。 “尼玛!这宝贝你们要是不要啊,不要就把东西送回来,这么占着茅房不拉S算什么……” 众高手心惊肉跳地在腹中痛骂着,终于在听到黑火玲珑匣于劲气间发出“咯咯”的声音后,忍不下去了——自己不是来看戏的,是来夺宝的!再让那两人这么玩下去,黑火玲珑匣非毁在他们手里不可! 虽然碧落殿和君山水云坞都不好惹,但也得分情况对待。如果这两方联手,当然大家谁也不敢先出手,但现在,这两人打得激烈,再加上旁边还有西楚峻极阁的帅孤裂和天风海阁的俞家兄弟虎视眈眈,另有万人嫌一枚在边上裹乱。这种时候不趁乱浑水摸鱼,要等什么时候?人多力量大,大伙儿冲上去刀剑齐上,说不定运气好,就能把那两个人砍碎了…… 众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发现跟自己打一样主意的人并不少,于是齐齐一声大喝,向着天镝暗和云非澈扑了过来。 竺元之和碧落殿侍卫一见主子要被群殴,那是绝对不能让的,立刻抽出兵器迎了上去,连花缱绻都舞着一条雪白的绸带,参加了天镝暗保卫战。 在天镝暗和云非澈动手之际,帅孤裂和俞靖并没有插手的打算,但此时情况又有不同,别说是好几百位武林高手同时进攻,即使是几百只瞎猫同时亮爪,那也是比较难应付的。因此,在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举刀乱剁之下,帅孤裂和俞靖几人也只好上前开打。 当老板和同僚都在打架拼命的时候,一个最底层的四等小丫鬟藏在后面看热闹,这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 凤无忧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自己八成承受不起袖手旁观带来的后果,可是她也没那么傻冲上去帮着他们打架。那么,应该想个什么办法,又不用冒险去替敌人卖命,又能显得自己很忠心护主呢? 正在犯愁间,她看到被秦王府侍卫隔离在战圈外的燕宁郡主和纪三小姐,顿时心中大喜,向着燕宁郡主冲过去,老实不客气地举脚就踹。 旁边立刻有两口刀向她那条出轨的腿砍去。 凤无忧缩回腿闪身避开,用一种把人鄙视到地上的眼神,瞧着燕宁郡主,笑道:“燕宁你知不知道我最佩服你哪一点?” 燕宁明知她嘴里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却仍然冷笑道:“你也有佩服我的时候?” “当然有!”凤无忧道。 燕宁郡主顿了一顿,忍不住问道:“哪一点?” 凤无忧一本正经地道:“你的属相。” 纪三小姐疑惑了:“属相?” “没错!属相!”凤无忧道,“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属相。” 燕宁郡主喝道:“凤无忧,你的废话怎么那么多!”说了半天也说不到正题! 凤无忧望着她,纳闷儿地喃喃道:“属缩头乌龟的人,也会有这么急的性子,真是好奇怪……” 燕宁郡主顿时发飙,怒吼一声,道:“凤无忧,你给我去死!”从一名侍卫手里抢过刀,搂头向凤无忧的头上砍去。 凤无忧身形突然向前一欺,撞入燕宁的怀里,狠狠地在她胸膛上摸了一把,拇食二指擦了几擦,然后嫌弃手感不好似的撇嘴后退开去。 燕宁羞愤之下,进入狂化阶段:“凤无忧,你找死!”刷刷刷,连环三刀。 这位郡主姐姐骂人的话真是太匮乏了! 凤无忧摇着头后跃三步,避了开去,顺手拾起一根树枝,刷刷刷,同样还了三下。 燕宁举刀格挡,树枝被砍成四截,留在凤无忧手里的,只剩半截筷子。凤无忧手指一弹,筷子疾射燕宁的左眼。 燕宁偏头躲过,又是一口气劈出七刀。 凤无忧手中没拿兵器,好不容易躲开五刀,后面两刀却似是再也躲不过去了,于是转身就逃。 燕宁冷笑着追了上去,在后面挺刀狂劈猛砍。 两人一个打一个逃,一个追一个退,在凤无忧的引导下,渐渐离开战场,到了山边树林的边缘。 燕宁郡主的侍卫本想跟上去帮忙,然而才没追出几丈,斜次里俞宁冲了过来,屁股后头追了二十多个各派高手。 远远的,俞宁对秦王府侍卫们咧嘴一乐,引着人冲进侍卫群里,三挑两拨,各派高手和王府侍卫裹成一团打了起来。 俞宁心里暗笑,抽冷子钻出人群想去追凤无忧,哪知没跑出几步,发现自己身后又跟上一位,回头一看,靠!纪三小姐纪子美正眼泪汪汪地追着他跑! 俞宁顿时觉得头部开始剧烈疼痛,毫不迟疑地掉转身,冲向了战场最激烈的地方——他宁肯去死,也不愿意搭理纪哭包! 此时此刻,在树林中,凤无忧和燕宁郡主正绕着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大树,风驰电掣般地转圈子。 她们已经绕着树跑了六百多圈,燕宁郡主也已经被凤无忧气得头发里冒青烟,眼瞅着自己只要快进一步,就能杀死那个万人嫌,偏偏就追不上,不禁恨得咬牙切齿,发了狠地猛冲猛砍,誓要将凤无忧劈于刀下。 燕宁郡主的愿望是美好的,决心也是很大的,然而,现实却是很不给面子的。她虽然自视甚高,但武功却不高,平时用的武器又是弓箭,用刀根本不顺手,所以此刻即使暴走如狂,但要砍到凤无忧,也还只是想想而已。 凤无忧虽然学武的时候也不太务正业,但功夫好歹还是要比燕宁强上一些,而且她打架经验十分丰富,所以,就导致了下面这种情况: 凤无忧笑呵呵地领着燕宁郡主绕树,身姿潇洒、步履从容,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只一步之遥,既不多一点,又不少一点,只保持在足够令后者发疯的程度。 绕着绕着,凤无忧突然停住脚步,起跳上窜,握住一条树枝,引体吊上了树杈。 燕宁早已被她气昏了头,再加上惯性使然,根本没收住脚步,自己又绕着树跑了三圈,才反应过来猛地停住,然而跑得太晕,脚下虚浮、头昏眼花,几乎摔倒在地,只得两手抱住树,才勉强稳住身子。 凤无忧立即从树上窜了下去,一掌砍在燕宁的颈上。 燕宁君主“哽”的一声,撒手扔刀,两眼翻白倒在了地上。 凤无忧捡起刀,对着燕宁的脖子比了比,摇了摇头。这个女人虽然与自己相见相厌,但要她的命却也不至于,何况她好歹也是一位郡主,真杀了她,自己虽然不怕,但是麻烦却少不了。只是,就这样放过她,却又说什么都不甘心…… 凤无忧心里的损主意多着呢,眼珠一转就一个,她笑着俯下身,将燕宁郡主身上的值钱首饰拆下来,揣进自己怀里,然后拿着刀,在燕宁的头皮上,认认真真地剃了一圈。青丝飞扬中,燕宁郡主的一头秀发,被剃成了四周光秃、中间只留一巴掌大小的茶壶盖状。 凤无忧摸摸燕宁光溜溜的茶壶盖头,乐得跟什么似的。俞宁要是在就好了,可以和他打赌,燕宁郡主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拿茶壶盖脑袋撞树,还是找块布蒙脸! 笑够了,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顺着树林的间隙看去,只见外面的打斗已愈演愈烈,乱成一锅粥了。而天镝暗和云非澈两人,不但要互殴,还要分精力对付那些扑上来的高手,因此出手间都慎重了许多。尽管如此,那只黑火玲珑匣仍然在他们二人的控制之下。 在天镝暗和云非澈之间,凤无忧虽然表面上常常会屈服在前者的威慑之下,但私下里还是比较偏心后者的,她看了一会儿,虽然看不出那两人的武功谁高谁低,但云非澈也不像会吃亏的样子,于是稍稍放下心来,在心里对他说了声抱歉。非澈哥哥是来搭救她的,并不惜因此和天镝暗动手,但是她却要丢下他自己逃走……那个啥,做出这种事好像挺不是人的哈! 好在她不是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多次锻炼已使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从惴惴不安,过渡到泰然自若,因此,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事情该咋办还咋办。更何况,她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且在天镝暗和云非澈的战场上,她根本帮不上任何忙。也许唯一能帮上忙的地方,就是不让云非澈为自己分心…… 凤无忧一边内疚着,一边为自己找借口,一边加快脚步,向密林中退去。 战场之中,那只黑火玲珑匣在高手角力之下,终于撑不住了,发出“啪”的一声响。这个声音并不大,夹杂在呐喊厮杀的声音里,几乎微不可闻。然而,它一直处于万千目光关注之中,所以,即使有一点变故,都会引起很大反应。 众人打着打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大家仿佛中了定身法一样,全凝住了,脸上却还保持着原有的各种表情。 在万众仰视里,那只悬在空中的黑火玲珑匣,缓缓地、缓缓地龟裂开来,黑色的匣子上,无数的细纹在延伸,渐渐布满全身。 然后,也不知道谁的呼吸重了一点,黑火玲珑匣突然,碎、裂。 碎屑纷纷中,几乎所有人都泪奔了。这种情况下,不论原来黑火玲珑匣里面装的是什么,现在都已是一堆,粉、末。 我的金银财宝…… 我的武功秘笈…… 我的奇门遁甲…… 我的富贵无双…… 我的权倾天下…… 凤无忧在遁入密林深处之前,回头瞧的最后一眼,便是几百张被纷纷扬扬的碎屑弄得快要哭出来的脸,她忍不住大乐。鸡飞蛋打什么的,最解恨了! 幸灾乐祸中,天镝暗突然转过头来,凤眸神光电掠,射向树林中凤无忧躲藏的地方。 凤无忧心中打了个突,“嗖”地缩回脖子,钻进密林里跑了,头也不敢回。 所以,她没有看见,随着黑火玲珑匣的碎裂,一缕缕薄淡的白烟,正袅袅升起、扩散、弥漫,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五彩的光丝。 *** *** *** 江湖中,有人说凤无忧坏,有人说她任性,有人说她顽劣,也有人说她刁蛮骄纵,但却没有一个人说她蠢。 实际上,凤无忧也确实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女孩子,只不过她的聪明和别人不太一样,通常情况下不往正路上用,而是在歪门邪道上表现得更有天赋。 比如今天,本来紧张严肃的夺宝大会,竟然被她以近乎玩闹的形势,搅成了一场大混战。 其实,在场的武林高手们谁是傻子?江湖之中,傻子通常活不过十岁,剩下十岁以上的,都是人精!只不过,人越精,想得越多,欲望也越多。所以如何除掉对手,独得重宝,是每一个人精都在渴望的,而且他们彼此之间也心知肚明! 在这样的争夺中,没有人会想着公平公正,什么你砍我一刀,我还你一剑的,都是放屁,抢先一步撂倒对手,才是王道!什么?你说大家都已经同意比武定宝物归属?拜托!你脑袋被门夹了吧?忽悠傻子的你也信?!武功高又咋地?这是夺宝,又不是比武招亲,几千人的擂台,武功越高越容易被累死,就算没累死,只等你比武比得筋疲力尽,人家派上去一个孩子,伸根小指头就把你捅死! 所以,最公平的法子就是大混战,武功低的全弄死,武功高的全弄半死,能在混战中活下来而且全须全尾的人,才有资格拿宝! 于是,凤无忧的胡闹,在有人纵容,有人捧场,有人藏私,有人起哄……的诸般心态下,事态终于沿着她的思路进行了,而且不可控制。其实凤无忧也觉得自己挺冤的,她根本就没想让众高手死个七七八八,只是想让场面乱一点儿,给自己制造个机会开溜而已。 当然,凤无忧是没有什么时间去反省的,她也没那个心情和觉悟,现在,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逃跑,否则被天镝暗逮回去,不死也得被他扒一层皮。 她一边辨别方向,一边前行,走了三里多地,忽然又站住了。 不行,现在还不能出迷雾谷。天镝暗在进谷之前,留下不少的侍卫在迷雾谷口等候接应,目前天镝暗等人杳无音信,自己一个四等丫鬟先逃出去了,那不等于自投罗网吗?那些侍卫倒是立功了,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啊呸!什么狗啊鳖啊的!不会说话就别乱用成语好不好! 凤无忧琢磨了一会儿,想明白自己虽然暂时溜开,但前途仍然渺茫,不禁有些垂头丧气。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干吗现在就急着出谷啊?这迷雾谷坑连坑洞连洞,地形复杂如迷宫,当年唐天子十万叛军,在此处坚守三个多月,官兵根本拿他们没辙,最后还是因弹尽粮绝才投降被坑杀的。这么大的地盘,十万兵马都能藏,藏自己一个小姑娘,只怕神仙也找不到! 拿定了主意,凤无忧转过身,两只手蒙住眼睛,在密林中急速转了十几个圈,然后摇摇晃晃地放下手掌,睁开眼睛,一边扶着晕晕的头,一边向着正对着的方向,走了下去。等走出四五里,立定身体,再次蒙着眼睛转圈,然后随意对着正面的方向接着前进。 就这样,她也不管东南西北,不管有路没路,不管前方是密林还是石滩,是荒原还是谷地,一会儿走成“一”字,一会儿走成“人”字,一会儿走成“之”字……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凤无忧只觉两腿战战、脚底又疼又胀,知道自己应该找地方休息了,左右看看,发现前方有一棵大树,树干底部有一个半人高的树洞,在杂草石头的掩映下,位置比较隐蔽。 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野兽,于是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树洞,只听“咚”的一声,石头砸在树洞内壁,等了半晌,再没有其它的声响,于是拨开茂密的草,放心地钻进了树洞。 树洞内的空间不算大,但躲藏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地面干燥,树壁上也没有虫子蛛网的遗迹,凤无忧坐在树洞里,东摸摸西看看,终于放下心来。现在,她已经把自己彻底绕晕菜了,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天镝暗要是还能找到她,纯属见鬼! 凤无忧舒舒服服地靠在树洞里,自得其乐地嘿嘿笑。 黑火玲珑匣被毁于天镝暗和云非澈的战斗中,那些高手们水中捞月白忙一场,只怕恨不得一人一**生生地啃了他们两个吧?不过凭着天、云二人的功夫,高手们想得逞只怕难如登天。退一步说,即使他们不敌众人围攻,但全身而逃还是很容易的。何况在先前的混战中,各派高手自相残杀,损失十分惨重,已经基本没有能力与他们二人一战。 嗯,以天镝暗的性格来说,脱身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多半是去抓那个背主私逃的小丫鬟吧? 作为一个四等丫鬟,一个服了毒的四等丫鬟,一个不但服了毒而且母亲还落在人家里手当人质的四等丫鬟…… 凤无忧寒毛“嗖”的一下竖了起来,她深深地感觉到,天空中飞舞着无数的门板,正在疯狂地夹自己的脑袋——这么大的事,她居然给忘了,自己先前服过天镝暗的毒药啊! 那颗紫色的药丸叫什么来着?对了,紫茵牵情草!天镝暗说它“毒性虽烈,但发作很慢,只要每隔十天,服下一粒解药,平时身体绝无异常!” 可是一直以来,天镝暗也没有给她什么解药啊?!难道那粒紫茵牵情草不是毒药?天镝暗似乎没那么无聊,拿粒假毒药来骗自己玩吧?这样做压根儿就没有意义!或者是天镝暗把解药放在自己的饮食里,自己在没注意的情况下,就把解药吃了?这个倒是很可能…… 凤无忧屈着手指,计算自己服下紫茵牵情草的时间,按每十天服一次解药算,距离下次吃解药的时间,还有七天。 她心中思忖,虽然天镝暗号称是大药师三千月色的再传弟子,但是他的毒药却未必真的天下无解,自己这些年跑遍江湖,认识的名医神医不少,想来解个毒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吧?现在的问题在于,她能不能够在七天的时间里,找到一个会解紫茵牵情草之毒的医生…… 对了,司空剑王的师傅,好像隐居在距离燕高山九百里的鹰愁涧,听司空说,他师傅手里有一颗神药,叫“七窍通 神丹”,据说能生死人而肉白骨,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等摆脱天镝暗之后,自己什么事都不干,先跑一趟鹰愁涧,不论是坑蒙拐骗偷,都要先把“七窍通神丹”弄来吞下再说。 她打定了主意,心中稍安,转念又想起母亲。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娘现在应该还在碧落殿,也不知道她的伤治好没有,自己这一逃,万一天镝暗恼羞成怒之下,把气出在娘身上,那要如何是好? 唉!现在去想这个问题,却也迟了,只盼望老爹既然让自己逃走,就一定会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为今之计,还是先找到财神爹,好多事情,只有在爹那里,才能找到答案和解决方式。 她一边思考,一边休息,头越来越沉,渐渐地睡了过去。 *** *** *** 一觉醒来,触目一片黑暗,一时间不知此身处于何时何地。 凤无忧茫然片刻,想起自己是出逃躲在一个树洞里,于是揉揉眼睛,伸个懒腰,钻出树洞。 此时的迷雾谷,月洒银霜,雾瘴缭绕,风声呜呜,草叶蔌蔌,寒蛩凄切,天地间一派死寂。 不知怎么的,凤无忧忽然想起,十万唐兵在迷雾谷被坑杀,白骨堆积,冤魂不灭的传说。啊呀呀,十万冤魂,就是十万只横死屈死的厉鬼啊! 阴气缭绕、鬼泣神哭、幽影幢幢……这分明是鬼故事里的情景嘛!故事里怎么说来着,一般情况下,会忽然起一阵怪风或者一声怪叫什么的,然后草丛树林中,便钻出一只鬼怪…… 一阵寒风吹过,凤无忧惊跳起来,向前窜出几步,也不敢回头,两只手抱着脑袋,趴在地上。等了好半天,没听到动静,她偷偷地抬起头,左右瞄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禁悄悄地舒了一口气,缩了缩脖子站起身,将衣服往身上裹了裹。不行!这里不能久留,现在没鬼,不代表这个地方没有鬼,还是及早离开为妙。 她抬起头看,一轮半圆明月挂在中天,辨认了下方向,便向着月亮升起的地方跑了下去。她虽然不认识路,可是常识告诉她,在荒郊野外,奔着一个方向走,总是能找到出口的。 一口气大约跑出二十多里,鼻子中突然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她陡然收住脚步。 有血的味道。 凤无忧心中一动,现在的迷雾谷中,会出现血腥气的地方,多半是之前的那个战场。这么说来,自己东绕西绕,最终还是跑回到原地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那些人打成什么样子了。 凤无忧心中一阵迟疑。她一点儿也不担心俞宁,这个家伙和她是一种人,极有自知之明,通常情况下,看到情况于己不利,肯定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根本不会让自己吃亏。而他的哥哥俞靖,爱死不死,死了都没有人给掉眼泪的货!竺元之这老家伙同上!至于天镝暗、云非澈和帅孤裂,更加不用担心,在那些只会自相残杀的武林人士中,能伤到他们的人还真不多。 啊咦?她脑子被门夹坏了吧?居然去担心天镝暗! 她一边痛骂自己,一边举步,小心翼翼地向着血腥味道最浓的地方摸了过去。 前行大约五里,转过一片山坳,但见萧萧月下,尸体遍地,血流成河,碎肢横飞,刀剑武器四下零落,除了她之外,再无一个活的人影,饶是平时没心没肺乐观向上的她,心中也觉一阵怆惶,只觉天大地大,惟我独存,这情景,太那个“遗世而独立”了。 凤无忧缩了缩颈子,叹了口气,美色惑人意,财宝动人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可到了自己头上,怎么就是不记得呢! 正在感慨,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吼叫:“啊——”这声音凄厉至极,仿佛被人捏着脖子提起一样,月夜荒野里听来,尤其恐怖瘆人。 凤无忧一个激灵,顿时被吓得精神抖擞。 只见凄凄冷月之下,空寂的野地里,慢慢浮现一对灯火,昏黄的光线,洒在薄淡的雾气上,越发的幽异诡谲。 灯火在雾气中载沉载浮,其后是两团朦胧的气团,左面的颜色深黑,右面的颜色灰白,随着距离的渐近,气团由圆形而渐渐拉长,拉长,拉出头颅,拉出身躯,拉出四肢……最终,黑白气团,化成两个提灯人的形状。 初时,两个提灯人只是一对虚幻的影子,当它们渐渐移近后,身体的线条越来越凝实,到了后来,已是衣饰分明、眉眼清晰的实质。 那两人并肩而行,都是瘦高的长条个子,左面的人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黑帽,穿着件黑袍,一张瘦长脸也是暗沉沉的,虽然不像俞宁那样黑到在夜里无法辨认的程度,但却浮动着一股灰扑扑的死气。右面的人穿着与他同款式的衣帽,但颜色正好相反,是白色的,一张刀条脸白惨惨的没有丝毫血色,八字眉,眼角下垂,嘴角也耷拉着,满脸的愁苦衰败相,然而嘴唇却红得诡异,仿佛刚吸完血一样,望之便觉说不出的心寒恐怖。 此情此景,凤无忧想不多心都不行,她一边哆嗦,一边想起两个鼎鼎大名的差官。 地狱中,有两对华夏百姓都知道的最佳搭档,一对是牛头马面,另一对就是黑白无常。现在凤无忧看到的,从长相打扮来看,分明就是后一对! 在黑白无常的身后,跟着一只八人抬的肩舆。 绵缎轿帏的颜色在月下看不太清,不过看肩舆的制式是接新嫁娘的那种花轿,所以推测轿帏应该是大红色的,上面绣着精致的丹凤朝阳图案。花轿的四角坠着四串薄玉的铃铛,随着轿子的起浮,摇来晃去。然而诡异的是,铃铛无论晃动得怎样热闹,凤无忧都听不到一点儿的声音。 抬轿的是八个彪形大汉,全部一身红衣,神情刻板,目不斜视。 除了黑白无常在前面掌灯开道,轿子周围还有不少人前呼后拥,从打扮上看,有执事,有媒人,有迎亲送亲的,还有吹鼓奏乐的。 这是一只十分气派的迎亲队伍,不论是领头的黑白无常,还是抬轿的红衣大汉,或者簇拥在旁的乐手执事,都有着一双灰色的眼睛。 灰色的眼睛,分不出眼白的瞳孔,灰得像阴了七八天未雨的天,烦躁而没有生气,却又蕴藏着无比的魔力,鬼气森森。 灯火飘闪中,这些人面无表情地举着唢呐、锣鼓等乐器吹吹打打,身子随着韵律摆动,脚下却仿佛浮在雾中一样,足不沾地。 同样,他们比划得虽然热闹,凤无忧耳中仍然听不到任何乐声。 月下荒谷、枭嚎鸦啼、遍地死尸、黑白无常…… 在这样的氛围里,出现这样的一群东西,真是说不出的恐怖。尤其是这几十只令人心底生寒的灰濛濛的眼,都在瞪着凤无忧。 碰上鬼娶亲了! 凤无忧的小心肝几乎瞬间停止工作,她想拔足逃跑,可是突然发现在极度的恐惧之下,自己的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不但脚趾动不了,甚至连目光,都被牢牢地粘在那一批东西的灰眼上,再也移不开分毫。 然后,凤无忧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好像被吸住了,正在慢慢地离体,投向那些死气沉沉的灰瞳里…… 人如果碰到鬼应该怎么办? 很多故事告诉我们,扔黄符纸、泼黑狗血、念无量佛、挥桃木剑…… 然而这些东西凤无忧全没有,连无量佛也一时没想起来,于是她只做了一件事——腿一软,往地下一躺,四肢伸展,头歪向一边,装死。 地上有这么多死尸呢,这队鬼哥们儿,应该不会对她这个小小的“同类”感兴趣吧? 她倒在地上,屏住呼吸,耳朵紧紧贴着地面,用起“伏地听声”的功夫,然而却听不见任何脚步声,这更让她确认来者是非人类了,心如擂鼓地将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偷偷观察“鬼情”。 但见那一批东西渐行渐近,终于行至距离她不足三丈了,他们各自的动作维持不变,当中红轿却无风自动,血色的轿帘忽忽悠悠掀了起来,露出里面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姑娘。 那姑娘眉似远山,双目乌黑,一张惨白惨白的脸,两边画着通红的脸蛋,一张血红的小嘴真的跟颗樱桃似的,估计要是吃饭的话,最多一次能吸一根面条。 这个鬼新娘的嫁衣倒蛮好看的,凤冠霞帔,上面还用不同颜色的线绣着图案,其中银色的丝线辉映着灯光月影,在夜里微微发亮……咦,那图案好像是几个篆字! 凤无忧忘了装死,睁大眼睛,努力看去,一下就瞧清楚了,那云霞五彩帔肩上,绣的三个字是正是“凤、无、忧”! 凤无忧怒了,丑化!绝对是丑化!她眼有大到那么凸出么?嘴有小到那么畸形么?脸有圆到跟饼子似的么?什么眼神啊,人家是瓜子脸的好不好! 便在这时,那位端庄坐在轿中的鬼新娘,忽然扭过头来,发出“喀”的一声轻响。凤无忧正怀疑它是不是脖子断了时,发现鬼新娘冲着她诡秘一笑,黑眼珠翻白,樱桃小嘴里伸出一条长长的红舌头。 哇!好恐怖! 凤无忧只觉一股森寒之气从心底升起,顺着血脉迅速蔓延,整个身体如同在冰天雪地里埋了一百零八天,她在心里疯狂地念叨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然而终是忍不住伸手抽出凤千丝,跃起挥了出去。 灯光碎影里,爆出一天金色的疾雨。万千金色雨线摇曳出迷幻般的色彩,仿佛一首绽开在月色下的小诗,冲向轿内。“嗤”的一声,轿帘被撕成两片,飞入空中。随即一串“噗噗噗噗”的细密闷响,鬼新娘被刺了几百几千个洞。 靠!原来是纸人! 鬼新娘无疑是可怕的,但纸新娘却等同于纸老虎。 凤无忧胆气大壮,挥动凤千丝想将纸新娘扯出轿子。可是还没等她发招,便觉自纸新娘身上传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她向前挪去,仿佛要将她活生生地拖向地狱一样。 凤无忧怒叱一声,足踩七星步,双臂灌注真力,握着凤千丝抽招回防,然而却已来不及,只觉身上一松,眨眨眼的时间,她发现自己已经扑进纸新娘的怀里。 整个空间骤然暗了下来,两片飞上空中的红纱轿帘,化成千条万缕,仿佛无数来自地狱的血色蝴蝶,填满了整个晦暗的天空。 这支迎亲的队伍,血轿,黑白无常,吹鼓手,轿夫……渐渐变得通透,下一秒,只剩下几个灰濛濛死沉沉的轮廓,再一秒,便连那个轮廓都消失了。 凤无忧奋力挣扎,想将纸新娘踹开。然而它却极为大力,她被箍在它两臂之间,不论怎样拳打脚踢,人家都巍然不动,反而是她自己,渐渐觉得全身虚软,头脑昏沉欲睡。 凤无忧愤愤然嚷出一句:“我是路过的!”什么鬼东西,连路过的人都抓,没天理啊! 然后,她晕了过去。 *** *** *** 凤无忧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密封的盒子里。一惊之下,挺身跳起,“咚”的一声,脑袋撞在什么东西上,顿时头一晕,眼前金星闪烁。 她疼得差点掉下眼泪,一千一万句骂词在肚子里滚来滚去,终因此处不知何地,所以没有莽撞骂出口。又等了一会儿,她眼前金星散去,也慢慢定下神来,摸着身下软软的锦垫,又摸摸周围厚厚的木板,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悲剧——能装下一个大活人的密封盒子是什么?两个字,棺材! 凤无忧伸手捂着脑门上新撞出来的大包,纳闷:好端端的,自己怎么会躺在棺材里?对了,先前自己是被一个纸新娘捉去了。然后呢?自己被它活埋了吗?嗯,这口棺材虽然空间狭小,但空气却很新鲜,可以推断出,棺材不但没有被埋在土里,而且还留有通气孔。 这证明,捉她的人或者鬼,并不想要她的命,是吧? 即然死不了,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她只要老老实实地躺着装僵尸,等待那些东西沉不住气暴露出本来目的就好。 凤无忧静下心来,两手左下右上叠放在腹部,摆出最舒服最正宗的尸体姿势,闭着眼睛想睡一觉。然而她今天可能睡多了,闭了半天眼睛也睡不着,反而肚子越睡越饿。 想一想,自打进了迷雾谷,自己就基本水米未沾牙,一天下来又挑拨又打架又跑路又晕倒的,即使是铁打的胃,也要饿缩水了。 好吧,那些东西也许不会让她饿死,但如果存心折磨,光让她饿着,滋味也不好受啊。她下意识地探手入衣囊,想找点吃的东西压一压饥火,摸索半天,指端碰到两颗*****。 那是两粒糖果,先前天镝暗打赏宠物的…… 凤无忧恶狠狠地剥开糖纸,将糖果塞入口中。哼!对于一个不拿自己当人看的家伙,别以为她会感激他!不过这糖倒是挺甜的,是苏州糖大福的芝麻松子玫瑰糖,她最喜欢的一种口味。 把两粒糖吃完,虽然仍旧很饿,但凤无忧也勉强恢复了一点儿元气,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守株待兔,而是应该打草惊蛇,然后再见机行事。 一边胡乱地用着成语,一边打起精神,伸出手臂,试着去推顶上的棺材板,发觉这坑爹的棺材木料挺厚,根本推不动。不禁心里一沉,难道棺材被钉死了?又抬起腿去踹,发现还是踹不开,于是手脚并用,踢踢敲敲打打撞撞,伴随着轻重缓疾的声音,张口唱道: “王二姐来呀泪滴呀嗒,我就思想庭秀老没有回家。二哥临走留下了一句话,他叫奴家我们给他把那跟头褡裢搭。十指连心那赶羊的场,我把这个绒线指啊裢上扎。拿过来钢针我纫上了一条线,这一头挽了一个死疙瘩。小小的钢针它不受奴家我们使,搁在了这个鬓角上它是磨了又是划。我做活跟前灯它不亮,十指连心他掐蜡花。掐蜡花烫了奴家我的那个手,那拍嘟拍嘟拍……” 要说凤无忧还真是人才,这一曲跟酒楼卖唱姑娘学的莲花落《王二姐思夫》,唱得波澜壮阔、荒腔走板、神哭鬼嚎,真是此曲只应黄泉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她正在棺材里瞎折腾,忽然听到棺材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禁精神一振,早就知道自己这首必杀技,不论是人是鬼都听不下去的,事实证明她料事如神。 随着声响,凤无忧察觉棺材的大头那边正在慢慢地升起,从倾斜到直立,只用了十几息的时间,棺材便稳稳地直着立在了地上。 她正在纳闷,只听“嘎吱吱”一声响,顶上的棺材板竟然像门一样,自己打开了。 凤无忧沉住了气,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或者鬼来招呼自己,于是抬起足,自动走出棺材。 棺材的外面,是一间空旷的大厅,门窗紧紧关着,和梁柱一样都新刷了油漆。地面上铺着四四方方的青砖,清理得十分洁净,没有一丝尘土。墙壁涂得雪白,壁灯火焰突突,发着黄幽幽的光。 厅堂后半部,从顶到地都垂着一层层白色的幔帐,将两侧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后墙中间的位置,一个白纸剪的“囍”字挂在墙中央,“囍”字前是一张乌木的条案,上面燃着一对儿臂粗的白烛。 凤无忧皱着眉打量着厅里的陈设,觉得情况十分诡异,这搞的是灵堂还是喜堂?全白的喜堂,还真是生平第一次见,也不知道成亲的是人还是鬼…… 正在思考中,无意低头瞧见自己的衣物,顿时头皮一炸,恨不得头发都竖起来。 凤冠霞帔! 她竟然穿了一身凤冠霞帔! 摸摸云霞五彩帔肩上银丝绣的“凤无忧”三个篆字,她有点傻眼。 这身装备,不是从那个纸新娘身上扒下来的吧? 记得自己先前用凤千丝把这件嫁衣扎成渔网了啊,怎么现在还是完好无损的,哪位织娘手这么利索啊,居然这么快就把衣服补好了,还跟新的一样……啊哈,也许根本不是织补上的,而是备用嫁衣吧?倒还真没听说嫁衣还有备份的。 不对不对,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重点是这衣服怎么跑到她身上来了?是谁替她换上的?还有,那些东西为什么要她穿这件衣服? *** *** *** 花轿、嫁衣、白喜堂…… 凤无忧心中升起十分诡异的感觉。 她来不及去仔细思索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一个箭步窜回棺材,伸手一拉,将棺材盖合上。 然而三秒钟之后,她又推开棺材板,钻了出来。 不行!棺材实在太惹眼,躲在里面只怕连自己都骗不过去,陡惹对方的人或者鬼笑话而已。 她摸着下巴,瞅瞅紧闭的门窗。那些东西费尽心力将她捉来,孤零零地扔在喜堂里,恐怕根本就不担心她会冲出去吧?就算能够闯到门外,也不能保证门外就比门里安全。然而什么都不做就束手就擒,却也不是她的风格…… 凤无忧一边瞎琢磨,一边在喜堂里踱步,溜达到喜堂东侧垂地白幔旁边的时候,伸手一撩幔子,“嗖”的一声钻进去,然后,她的身体僵住了。 罗幔后有东西,而且还不止一个。 站在第一排第一个的,是个瘦高个,头戴尖尖高高的黑帽,身穿黑袍,一张瘦长脸,灰扑扑暗沉沉干巴巴死寂寂,别提多难看了。 这位凤无忧认识,正是先前碰到鬼娶亲时那提灯的黑无常。 紧挨着黑无常的,是四个神情刻板的红衣大汉,凤无忧扫了一眼就知道他们是先前抬花轿的人。 挨着红衣轿夫站的是一名穿青袍的中年男子,袍子是崭新的,上面还有叠压的褶印,看模样应该是执事。 第二排的六个,长相不同,打扮也各异,也在原先那支鬼取亲的队伍里,只不知道是迎亲的还是送亲的。 站在第三排的是五名吹鼓手,手中仍然拎着各种乐器。 她僵立了片刻,眨巴眨巴眼睛,缓缓地移动脚步,站在最后一排最后一位的身边,咧开嘴,弯下眼,挺挺肚子,摆出寺庙里布袋和尚的造型。 挨着她的那名敲锣的,连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凤无忧悄悄舒了口气,拉过身边的白幔将自己从头到脚遮住,心安理得地冒充“那东西”。好吧,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挺傻的,可让她呆呆地站在喜堂中间展览,更傻。 哪知她刚把自己遮盖好,那重重叠叠的幔帐,竟然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缓慢地舒展,一点一点地向两旁拉开。 凤无忧和她这一边的十七名哥们儿,全部暴露在喜堂的烛火之中,同时暴露的,还有对面的三排东西。 那三排的也是凤无忧的老熟人,或者老熟鬼。其基本配置与这边一样,只是第一排第一位的黑无常换成了白无常,第六位的中年执事换成了半老媒婆,而站在第三排最后一名的,是一位很另类的女子,惨白的脸、凸出的黑眼、通红的脸蛋、樱桃般的小嘴,正是先前坐在花轿里的那位鬼新娘。 鬼新娘现在穿着一件飘飘的白衣,那是故事里专款女鬼制服。凤无忧心中哀叹,自己身上这套红嫁衣,果然是从鬼新娘身上扒下来的吧!扒件衣服可以忍受,别把它的鬼媳妇身份也扒到自己这里来啊…… 正在愁绪万千,忽然见那鬼新娘正盯着自己看,一双死鱼眼竟然对她眨了一眨。 哎哟妈牙!它它它它、它居然对自己抛媚眼啦! 奶奶的!可吓着我了!凤无忧小手在胸膛上猛拍,安抚受惊的小心肝。然而眼前突然景象一变,令她刚才还噗嗵噗嗵乱跳的心脏,几乎倏然停跳。 这落差也太大了,凤无忧几乎控制不住尖叫起来,不得不用力地咬住嘴唇,才勉强压住冲到喉咙的惊呼。 把她吓成这个样子的原因,是那鬼新娘突然将脑袋从颈子上摘了下来,一颗孤零零的头捧在惨白鬼爪中,死鱼眼骨碌碌地转,从樱桃小口里弹出一条细长的舌头,穿过近两丈的距离,伸到凤无忧脸上舔了一舔,又缩了回去。 凤无忧顿时泪流满面。尼玛啊!这鬼生前一定是个搬弄事非的长舌妇啊!自己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连个长舌鬼都敢对她“舔着脸”,要是不报复回去,都对不起祖宗。 她运 起一口真气,瞄准长舌鬼的脑门,呸,吐了一口口水过去。 长舌鬼的头倏地向旁边移开三尺,避开了口水攻击。 凤无忧从来不是肯吃亏的主儿,追上去“呸呸呸呸”,一连吐了十几口,直吐得她头晕气短、口干舌燥,几乎脱水,才不得不停下来,叉着腰深呼吸。 长舌鬼的头被追得满厅乱跑,直到凤无忧累得喘气,才慢悠悠地停在空中,对她撇嘴、伸舌头、翻眼皮。 凤无忧吐了半天,却没有一口口水吐中目标,眼见那鬼头还停在半空中气她,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先是呼哧带喘装作没气力的样子麻痹它,趁其得意洋洋之际,一个箭步猛窜上去,顺手扯下一片白色锦幔,扑上去一罩,将那鬼头包在衣中,连卷带缠将之裹得严严实实。 挑衅地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没了头的长舌鬼,将布包放在脚下用力踩踩踩,只听稀里哗啦的声响过后,那只鬼头已经被踩扁了。凤无忧一皱眉,这声音听着咋不对劲哪?不是血肉被踩烂,不是骨头被踩碎,不是金属被踩扁,倒像是——纸?! 她停顿片刻,小心翼翼地弯下身,扒开那片白幔一看——可不嘛,那就是一篷人发,一团碎纸,几个簧片,***状物,一条红色皮条,还有几十根断裂的竹骨。 凤无忧捡起那团纸扯开,简单拼凑起来,看着上面的朱砂和黑墨画的眉眼颊唇,惟妙惟肖的一个美人儿。 怪不得,这件事看着极为诡异,但一直以来她都没怎么觉得害怕,原来,这些鬼果然是假的。不是鬼就是人,是人就……就……不好办了…… 凤无忧很想哭,因为现在她至少猜出其中三个人的身份。 这是三个传说中的人物。 其中之二,是人称“暗夜幽冥地,黑白引路人”的黑白无常。 此黑白无常当然不是地狱那对真的“黑白无常”,这只是三十多年前,武林中一对名叫常白、常黑的孪生兄弟的江湖混号。 据说,这对孪生兄弟自生下来,便瘦脸、吊眉、垂眼,肤色更是一黑一白,与传说中的黑白无常极为相似。当时其父母还以为是勾魂使者投胎,吓得将新生婴儿抛至乱葬岗子。 也是两兄弟命不该绝,为一位武林奇人所救,收为徒弟,并将全身武艺倾囊相授。 两兄弟虽然学了一身高绝武功,但因相貌奇特,被世人排斥歧视,所以性格极为偏激,行走江湖时亦正亦邪,所为皆因好恶,而且心狠手辣,掌下向来不留活口,因此结下仇敌无数。 三十年前,月光山庄的郑庄主因小事与常氏兄弟口角,事后却被他们屠尽满门。郑庄主的老岳父怒邀三山五江一百二十六名武林高手,于沧溟河围剿常氏兄弟,最后终于将这对人间的“黑白无常”送到地府就职——现在看来,这两兄弟根本是就职未遂。 另一个,是江湖人称机巧童子的童颜童不老。 据说这位机巧童子,自幼苦修机关术,六岁制作可以乘人飞天的纸鸢,八岁制作可端茶送水的机关仆人,十岁制作出不用骡马动力的自行车轿,到十六岁,便被誉为墨门第一高手。 可惜天才一般命不长,传说中三十年前年仅十九岁的童颜受邀为先帝寝陵制作机关埋伏,寝陵建好后,他却被先帝灭口了。 这位先帝办事一向不太靠谱,果然连杀人灭口这么简单的事也办不好。凤无忧瞧着自己手中这个被踩瘪的假头上,那个小小的笑脸童子花押,就知道糊涂先帝被机巧童子诈死骗了。 由黑白无常和机巧童子而思维发散,凤无忧又想起,三十多年前,武林中还有八个著名的凶神恶煞,人称苗山八杰,根据传说中的相貌特征来看,正与那抬花轿的八个红衣大汉特征吻合。 那么,有资格与黑白无常、机巧童子和苗山八杰这种前辈排排站的,会是什么人? 以此类推,能役使这些人抬轿迎亲、并且如仆人般规规矩矩站在两边的,又会是什么人? 凤无忧越想越觉得事情严重,将手中假头的碎片用白幔卷起包好,捧在手中,走到那个无头长舌妇面前,伸手在它腔子上摸了摸,也没摸出来是纸是木还是肉的,便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将布包恭恭敬敬地放在脖腔上,按了按,觉得放得比较稳当,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退后两步看看,不禁摇摇头,原先那个模样虽然丑,但好歹身上零件齐全,现在这么个穿白衣的身子,肩膀上顶着个白布包,看着哪儿能顺眼? 她心里一琢磨,将头上的凤冠摘下来,往布包上一扣,又顺手扯下一块白布,罩在冠上,充当盖头,然后又把身上的嫁衣也脱下来,三下五除二裹在那截身体的白衣外面,再退后几步打量,满意了。喃喃道:“衣服也好,女人也好,果然还是原配比较好。” 喜堂里一片寂静。 凤无忧叹了口气:“既然已经物归原主,我就不留下来喝喜酒了,各位玩得开心,再见。”转身向门口走。 一步,二步,三步…… 从厅内到门口,一共走了六十四步,凤无忧的手放在楠木雕花门上,正要拉开的时候,只听“咭”的一声轻笑,后面传出一个声音:“小姑娘真不好糊弄。” 凤无忧手一停,很想回头看看说话的是谁,但想一想之后,还是决定假装没听见,照样伸手拉门,一拉没拉开,加些力气再拉,又没拉开。她有点怒了,飞起一脚,向大门踹去。 只听“咣当”一声巨声,凤无忧身体倒飞回去,在空中滑行十几丈后,撞到厅内壁的囍字上,在墙上贴了两秒钟,沿墙壁滑下,“砰”的一声落在乌木条案上,震得白烛晃动,烛光摇曳。 凤无忧趴在条案上,感觉脚趾似乎折断的样子,疼得呼吸停止,恨不能抱着脚丫哭两声。然而在她心里,生命诚可贵,眼泪价亦高,高价泪在亲人和朋友们那里才能体现它应有的价格,而在敌人那里,换取的只是鄙视、嘲笑、厌恶,从而令对方更加得意洋洋。 所以,凤无忧强忍着疼痛,徐徐坐起,很刻意地摆出一个性感造型,一腿伸直,一腿弯曲,伸一臂放在膝上,一臂放在身后按着条案支撑身体,头略向后仰,装出很舒适很开心的样子。 门口,一位穿青衣的男子正面无表情地走回来,手中拎的铜锣面上,有一个微凹的足印,足形纤秀小巧,足底图案是浅浅的踏雪寻梅。 凤无忧看着那只足印,觉得脚更疼了,同时心中骇然更甚。 她认识那男子,他站在喜堂东侧第三排第五名的位置,先前自己装布袋和尚的时候,正挨着他站着。 这个人的轻功,真是神鬼莫测。她初时拉门,他还在原位,可是她拉门不开准备暴力破坏时,这个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挡在了自己面前,并用铜锣接住了自己的奋力一脚,还将她丢了回来,而她甚至直到刚才才看清楚怎么回事。 虽然心中忧虑,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凤无忧估计这屋子里的人,随便拿一个出来,自己都不是对手,索性便豁出去了。 她哼了一声,改成盘膝而坐的姿势,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悄悄在袖子下揉着脚趾,冷笑着道:“好歹你们也算武林前辈,难道隐姓埋名几十年,把自己的志气尊严也磨没了?在我这个小辈面前装死鬼不算,居然还被我拆穿了,你们好意思么?” 在场之人显然很好意思,因为没有人接话。 凤无忧撇撇嘴,跳下乌木条案,抓起放在案上的白烛,随便溜达到喜堂东侧,站在黑无常面前,左看右看,黑无常面无表情,灰濛濛的眼珠连转都没有转动一下。 凤无忧举着蜡烛,又去看挨着黑无常的四名红衣大汉:“啧啧,这身板……啧啧,这眼皮……啧啧,这小肚子……啧啧,这脚毛……” 四名红衣大汉眼珠跟着她转动,棺材板脸上隐隐浮现怒气。混蛋你是夸人还是骂人啊?把话说全了会累死吗?!甭管是夸人还是骂人,有拿眼皮、小肚子和脚毛说事的吗?有吗有吗? 凤无忧听不见红衣大汉的内心咆哮,就算能听到她也不会理,径直转向第二排,一个挨一个看过去,从上看到下,从前看到后,然后摇头、摇头、连连摇头,一边摇头还一边长吁短叹,脸上的表情又苦恼又遗憾,仿佛神医碰到治不好的绝症病人,而这个病人恰恰是神医自己一样。 第二排的人木着脸,极力忍耐着这种故弄玄虚的品头论足。 凤无忧又转到第三排,第三排站的是五名吹鼓手,手里拿着各种乐器。她好奇的一会朝唢呐的喇叭口往里看看,一会儿拉拉弦子,一会按按笙管,一会摸摸鼓面,折腾半天,终于转到拎着铜锣的青衣人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用力看。 那青衣人眼睛睁得比她还大,狠狠地看回来,眨也不眨。 凤无忧瞪不过他,只得垂下眼睛,装模作样地曲起手指,在他手中拎的铜锣上敲敲,听着“咣咣”的声音,抬头挑衅地看看,青衣人没理她。她又垂眸敲锣,“咣咣咣咣”之后,再抬头看,青衣人还是没理会。 凤无忧凝视着他,忽然微微一笑,一只手提着白烛,一只手背在身后,施施然转身走开。 众人如泥雕木塑一般,任凭凤无忧折腾,正觉得这讨厌妞已经黔驴技穷之际,所有人忽然闻到一股布帛烧糊了的焦味,还没等找到糊味的源头,那个提锣的青衣人突然跳了起来,将铜锣扔得老远,两只手在身后胡乱拍打,一股火苗正从他衣服后摆上窜起。 火苗虽然不大,然而布帛耐燃,这个青衣人动作间又带着风,连扑几下,火势非但未熄,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旁边之人看不下去了,立指成刀,轻轻一划,将烧着的半截衣摆割下,抛到一边。 青衣人捂着焦糊的衣裤,望向凤无忧的目光森寒无比,直欲奔过来掐死她。 凤无忧一点儿也不害怕,站得老远做鬼脸,没能将这人的屁股烧成猴子样的,她心中甚觉遗憾。 终于,有人叹气道:“凤财神家的七小姐,果然是个鬼都嫌的孩子!”听声音,正是先前说话之人。 凤无忧摸着下巴笑容满面。这种骂词太没杀伤力了,自己被“万人嫌、狗都嫌”之类的词磨得耳朵都生茧子了,多一个“鬼都嫌”又算个毛呀! 她笑嘻嘻地道:“喂,我说,你们一个一个脸皮厚得都挺像武林前辈,抓我一个小姑娘打算干什么?” 这话不太好听,众人或冷眼或怒视着她。 凤无忧“哼”了一声,又道:“郑重告诫,各位就别再装神弄鬼了啊,反正又吓不到我。喂喂,说你们哪,别板着一张张僵尸脸了,再这样的话,我就把房子点着了,一拍两散,大家要不要试试?”她举着白烛凑近垂垂白幔,让火舌在幔帐上舔了一口,移开,稍停,又凑烛上去烧一下,再移开…… 幔帐后射出一股锐风,将那只白烛上的火头打灭。 凤无忧也无所谓,伸手去乌木条案上取另一只蜡烛。又一股劲风扑过来,后发先至,将烛火熄灭后,顺便在凤无忧的小爪子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凤无忧只觉手背火辣辣的疼,倏地缩回手,在心里愤愤地问候了那个人的妈妈。 现在,喜堂里光线非常幽暗,只能看见物体隐隐的轮廓。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语气森然道:“凤无忧,我们把你剁成肉碎包饺子,大家分着吃了,你要不要试试?” 凤无忧撇嘴,道:“幸分一杯羹。” 对这种幼稚的威胁,直接用刘邦的答案噎死他。何况这些诈死瞒名多年的老家伙亲自出动将她弄来,又装神弄鬼地演戏,就是为了让她当饺子馅的?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不信。 众人沉默半晌,又有人道:“你知不知道,有一些饭馆,为了保持肉质的鲜美,会将活的牲畜绑好,任客人点哪里就在现场割哪里的肉,直到最后牲畜都剩下副骨架了,仍然还有一口气在。” 凤无忧很光棍地回答:“那么各位是打算先割手臂还是大腿?我觉着大腿上的肉比较多,肉质也比较好,你说呢?”这些老家伙忒没创意,竟想些血腥酷刑,又敢说不敢做,对于她来说,什么千刀万剐还不如搔脚心挠痒痒有威胁力。 众人再次沉默,好半天,终于有个声音沉静的人长长叹了口气:“好久不出江湖,真是跟不上时代了,难道现在的武林,连女孩子都以变成滚刀肉为荣了吗?” 有人嘶哑地回答:“这也难说的很,江湖太大,总有那么一两朵奇葩会变异。” 凤无忧最擅长将别人的讽刺之语,自动转化为表扬赞美,因此抬头挺胸,怡然微笑。 先前那个声音沉静之人叹息道:“市井无赖,也不过如此。” 凤无忧不屑,无赖有我这气质?她不耐烦地道:“是割肉还是剁馅,想做就动手,动作快点,我还真想尝尝自己的肉是什么滋味。要是不打算动手,大家就也别装模作样了,该办事办事,有什么说什么,赶紧的。” 有人冷笑:“就凭你,也配咱兄弟装模作样?” 凤无忧考虑片刻,点头:“也对。咱谁跟谁,都这么熟了。”停了一停,她嬉皮笑脸地道,“既然大家都熟了,那好歹透露一点,你们请我来究竟是要做什么?先说好,推牌九玩骰子别找我啊,我现在是拔毛的凤凰不如鸡,没钱。” 声音沉静之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请你来,是当新娘的。” “我?”凤无忧指着自己的鼻子,“新娘?” “没想到吧?”那人笑道,“是不是心情很激动很欢喜?” 激动?欢喜?我呸! 凤无忧跳起来:“我是新娘?谁是新郎?” “当然是我们主上。” “你们主上又是哪个非男非女非禽非兽的家伙?” 这句话不太好回答,因此那人就没有说话。 就冲对方掳她来搞出这么大动静,凤无忧也不敢当这件事是玩笑。她心中很忧郁,因为当一个莫名其妙的主上的新娘,比当天镝暗的四等丫鬟危险多了,何况这个新郎的一群手下,还都是传说中已死去很久的僵尸级老东西。 别说那个所谓“主上”了,光这些老僵尸都不好对付……凤无忧皱着眉,思索着如何摆脱困境,脑子转了几圈,不知怎么地,突然想到非人妖魂冯不可和刀王高无痕。 这两位,虽然出道、成名的时间和方式不同,但都曾是几十年前名动一方的人物,而且在武林传说中,两人都是已经死去多年。根据之前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判断,非人妖魂冯不可很可能还活着,而名义上已经死去的高不凡,也只是换了个身份,一直活到不久前。 冯不可和高不凡的出现,是因为“止”! 想到“止”,就想到先前在树林里和天镝暗、帅孤裂等人轮流过招、仍然未落下风的执箫男子,凤无忧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蹿到脑门,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她长到十七岁,虽然一直对情事糊里糊涂、懵懵懂懂,但偶尔也会想到嫁人成亲这类遥远而严肃的问题。只不过,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八成是和好脾气肯纵容自己的云非澈结婚,云非澈要是不娶她,她就赖上与自己情同手足的俞宁,实在不行还有司空剑王等一群狐朋狗友备选,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什么“主上”啊! 如果这位“主上”真的是树林里那家伙,那简直太可怕了,她可没忘了先前自己差一点被这人宰了,当时他那一刀,是真想割她的头来的。 凤无忧不知道这个人是在打什么主意。按说,黑火玲珑匣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毁于天镝暗和云非澈之手,而里面装的所谓财神至宝也化为乌有,那么自己应该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才对,可他却发神经似的要娶自己,而且是这种简陋到可笑、鬼气到幼稚的仪式。这是真心娶亲之人应有的态度吗?是轻视、戏弄、吓唬、瞎折腾还差不多吧! 好吧,她其实根本可以不用考虑那位“主上”的大脑,是不是没有发育完整,她只要考虑一点就足够了:当他的新娘,除了死的时候痛快——又痛又快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凤无忧想起那些被割掉头的相识不相识,就觉得自己的脖子很疼很疼,她摸摸额头上的冷汗:“那么,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最愚蠢!” 呸!老子吐你一脸血! 凤无忧拼命抑制着内心狂化的冲动,冷静地道:“我不跟没长眼睛的人说话!”坚决不承认自己愚蠢,何况还“最”! 耳听得手指轻擦的声音之后,一缕火光亮起,随即,厅内案前的白烛再次被点燃,不知何时,条案前已多出一个人。他身形颀长,穿着新郎的大红状元袍,头戴乌翅帽,足踏粉底靴,从凤无忧的角度,只看到他的背影,然而即使只是一个红袍乌帽的背影,也如月下孤松,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和萧瑟的感觉。 这个人不论背影还是声音,都是她非常熟悉的…… 凤无忧心底不寒而栗。她可以肯定,此前她状若无聊地在喜堂里瞎溜达、实际为查看隐藏敌人实力和寻找出逃路线的时候,喜堂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屋子门窗紧闭,他又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动作优雅而从容。一张清朗雅致的面容,秀眉弓唇,下颏短髭,锐目神光湛然。 此人,正是先前曾经碰到的,那位自称是“止”的人。 凤无忧立刻觉得腿软:“果然是你!” “止”的面容平静无波,沉声道:“吉时已至,为什么她还没有更衣?” “是!”喜堂两侧所立之人齐声应答。 凤无忧只觉眼前一花,身前已多了四个人,分别是黑白无常、一个红衣大汉和那个被她烧了屁股的敲锣青衣。 “你……你们要干什么?”她退后一步,大声质问。 以前凤无忧曾经看过很多坊间流行的话本禁书,最鄙视女主角遭遇流氓调戏时,都会说“你们要干什么”这句废话。人家想干什么,那不是一目了然嘛,这种情况下不想办法自救,还玩明知故问的愚蠢游戏,究竟是装傻还是真傻啊? 但当自己亲临其境时,她才知道,碰到这种时候,除了那句废话外,还真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话本里的女主角说完废话男主角就会来救她,而自己,显然没这么好运气——因为她一句废话脱口而出之后,两只手两只脚就被那四人抓住,整个人被抬到了半空中,抻成了一个“大”字。 凤无忧又惊又怒,不住踢打挣扎,然而那四人根本不为所动,四只爪子如钢圈铁叉,将她抓得牢牢的,连膝盖也弯不起来。 “喂喂喂,你们这帮老家伙最好放开我,不然我骂人了……唔唔唔唔……”大骂之中凤无忧的嘴巴被敲锣青衣一只手用力捏住。 然后,有人走过来,拿了件衣服就往她身上套。凤无忧面部朝天,也看不清是什么,但想来也知道,肯定是先前那套被转了好几手的嫁衣,又回到自己这里了。 衣服套好,又有人拿了凤冠往她头上戴,动作粗暴,揪的她头皮生疼,还趁机用指头在她脑袋上敲敲点点,“咚咚咚咚”,凤无忧被敲得晕头转向,眼前直冒星星。 很快,凤无忧又被换上了全套新娘装束,那几人手一松,“啪”一声将她抛到地上,就好像肉贩子将一扇猪肉扔上案板,只等有客来买时开刀就斩。 凤无忧眼前发黑,摸着额头上撞出来的的寿星包,趴在地上晕晕乎乎半天没起来。 报复,这绝对是世上最无耻的报复!一群不要脸的老家伙,合伙欺负一个小姑娘! “止”缓缓走过来,粉靴轻抬,在她腰上踢了踢:“起来,拜堂了!” 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凤无忧被欺负得狠了,终于暴发:“拜你妹啊!”从地上跳起来,不顾一切扑上去就打。 爪子刚抓到 “止”的脸,她又倏地停住,斜眼看着贴着自己颈子的一柄短刀,那锋利薄俏的刃,晃瞎了她的狗眼,也刺疼了她的肌肤。她吞了吞口水:“那个啥,我、我不是要挠你,我是跟你开玩笑……对,就是开玩笑的……”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她变挠为摸,在“止”的脸上轻轻摸了摸,感觉到那柄刀刃在自己的颈上轻轻一压,急忙缩回手,勉强笑道:“您的皮肤可真好,比我二师兄的小女儿阿宝的皮肤还好。”她二师兄爱狗成痴,其小女儿阿宝是一条芳龄两岁的京巴犬。 那口刀在她颈上一拉,一阵刺疼过后,有热液沿颈而下,闻着那淡淡的血腥气,凤无忧感觉很痛,也很想流眼泪,但是仍然咬着唇忍住。呜……她太笨了,从这个“止”一直对自己的关注程度来看,他八成知道阿宝是什么。 “止”淡淡地道:“一般而言,用拳头处理问题的人,日子过得都比用脑子的人简单轻松。” 凤无忧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无比真诚:“其实,我不是脑子简单,我只是想不到您品味会如此……嗯,如此独特。你是想娶最愚蠢的人吗?如果单论愚蠢的话,我绝对排不进江湖前十,不如我另介绍几位美女给您如何?绝对蠢得各有千秋,更合乎您的品味。比如秦王爷的嫡女燕宁郡主,比如周鹿庄的三小姐纪子美,比如碧落殿天镝暗身边的花缱绻……” “止”静静地瞧着她,轻轻吹落手中短刀雪亮的锋刃上,那一颗血珠。 一瞬间,凤无忧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想要摸摸自己的脖子,却又不敢。 “止”轻抚着短刀:“你知道吗?这口刀的刀锋又薄又利,非常适合割人的颈子。刀锋薄,入肉的声音轻而美妙。刀刃利,血沿着刀口喷出来的感觉,就像一口充满生命力的温泉在喷发。那血花,又像一朵红色的凤凰花,徐徐在刀尖上绽放。”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狡辩都是无用的,所以凤无忧只好选择闭口不言。 “止”望着她,忽道:“给你个选择如何?” 凤无忧迟疑了一下:“什么选择?” “或者,你跟我成亲,或者,我跟你的尸体成亲。” 凤无忧觉得自己快被搞疯了,这叫选择吗?明明是威胁逼迫好不好! 她哀嚎一声:“大哥,你为啥一定要娶我?” “止”叹了口气:“我其实更想杀了你。” 凤无忧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好半天,才终于鼓足勇气:“那个,我这人,虽然看着老实忠厚,可是内心里一肚子坏水,不但毛病很多,而且缺点很大,跟我成亲,特委屈您,真的!” “止”“哦”了一声:“例如?” “例如我好吃懒做,奢侈浮夸,特别败家。平时食不厌细、脍不厌精,吃的随随便便一道菜,都有可能花掉一座富庶县城一两年的税收。而那道菜,我也许只尝一尝,就丢出去喂狗了。” “没关系,我别的东西不多,就是钱多。”“止”道,“还有吗?” 吹牛吧你,有钱还打财神至宝的主意?!凤无忧一边腹诽,一边道:“我妒忌成性,母老虎一只,卧榻之侧,绝不容人共眠。做我的相公,不但不能有妾和通房,还不能逛花楼妓院什么的。一个男人,娶到这样的老婆岂非生不如死?” “唔!这点倒要慎重考虑!”“止”点点头,“还有吗?” 这还不够?凤无忧叹气,又找到一条自己的缺点:“我没钱没嫁妆,只有一身麻烦、一屁股债和一群敌人,谁娶了我,只怕永无宁日。” “止”缓缓摇头:“光有这些还不够。你要想说服我,还要努力找出更能打动我的理由才是。” 凤无忧咬咬牙:“好吧,我有一个最大缺点,一般人我绝对不告诉他……那个,我不太守妇道,爱好之一是趴在墙上拽红杏,尤其喜欢勾搭别人的丈夫和老爹。做我的相公,头上总有一片绿油油的云在飘着……”我都这么糟蹋自己了,还不够吗? “止”闻言,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么一个又败家又爱出墙的母老虎,我居然要跟她成亲?” 凤无忧一看对方有动摇的迹象,立刻趁热打铁道:“说真的,跟我成亲实在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像你这种又有钱、品味又‘独特’的人,肯定会有无数温柔娴淑、勤俭自持的女人想要嫁给你,你可以在里面挑合你心意的那位,想要多愚蠢的就有多愚蠢,天下女人之多,总有一款适合你。”洛阳西花街猪肉荣家有一个胖闺女,虽然小时候被她爹打成傻子,但一口杀猪刀耍得虎虎生风,买半斤肉每次只给七两半,那缺斤短两的缺德劲儿,跟你这王八蛋正是良配啊良配…… “止”道:“如此说来,像你这样有太多毛病的人,活着岂非白白浪费米粮?” 凤无忧叹了口气,谦虚地道:“也不能这么说吧,我这种人,留着祸害个仇人什么的,还是蛮起作用的。” “止”望着她,甚感兴趣地问道:“在你心目中,最想祸害谁?” 凤无忧状甚羞涩:“我还小呢,还不到祸害人的年纪。” “止”笑了笑:“那么,再给你一个选择如何?祸害一个人,或者,祸害一群人。” 凤无忧心脏一跳:“一个人是谁?一群人又是谁?” “止”道:“一个人嘛,是我,一群人嘛,就随便是谁了,也许是乞丐龟公,也许是仆役病患,也许是麻疯傻子……” 凤无忧怒道:“我没你那嗜好!”合着她先前东拉西扯,把自己按到泥里使劲踩,都白说了! “止”面带微笑,修长的指尖在短刀的刀锋上抚过,温柔得像是抚摸情人的面颊:“所以,你已经没有意见?” 凤无忧脸上发苦,长叹一声:“好吧,也只好这样了……”右手悄悄摸向腰间,还好,凤千丝仍在。她心中稍安,拜堂之后,自己能不能升职当寡妇,就看它了。 “七七,你好大胆子!”室外,有人突然说话,声音轻柔和缓,充满着魔魅邪侫的意味。 听到这个声音,凤无忧精神陡然振奋,一下子跳起来,噌地蹿向门口。 天镝暗破门进入喜堂的时候,正看到凤无忧开心地向自己奔过来,一张白嫩嫩的俏脸,笑容像极北之地那流丽的云霞,一双冰晶乌瞳璀璨得如世上最亮的宝石,闪耀的炫光点燃了他眸底的阴霾。 凤无忧站到他的身后,两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袖子,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天公子!” 坊间流行话本诚不欺我,多说废话果然可以召唤救星。只是有点遗憾,千辛万苦逃离天镝暗,眨一眨眼的时间,又一切回到原点,早知如此,自己还瞎忙活什么啊。 天镝暗穿着一件式样繁复的暗紫色丝袍,腰间宝带勾勒出修长的腰线,头顶紫玉冠,几缕长发不羁地散在肩头,一张妖冶俊颜上,乌黑的眉轻轻锁着,薄唇微抿,七分的慵懒冶艳中,透着三分的淡漠和冷峻。 他注视着她,凤眸微眯,眸光如月夜里波光粼粼的大海,美丽,变幻莫测又深不见底。慢慢地将袖子从她手里拉回来,伸手抚平褶皱,森然重复道:“凤无忧,你好大胆子。” 听出他话中的郁怒,凤无忧心头发寒,她咽咽口水,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个,之前我不是逃跑,我只是去方便方便,没想到迷路了……” 天镝暗冷笑:“迷路?” “嗯!”凤无忧坚定地点头。 天镝暗哼了一声:“我怎么听到刚才你说,要和人成亲?” 凤无忧矢口否认:“哪能啊,你听错了。” 天镝暗眉一挑:“我听错了?” “你肯定听错了,我就不能说这话!”凤无忧坚决地道,“刚才,我只是也想回报他一个选择而已。” “什么选择?” 凤无忧偷偷回头,左右望望,向天镝暗凑近两步,小小声道:“让他选是当太监,还是当武大郎,还是最后我当寡妇。”反正都挺方便的。 大厅里响起一片被口水呛到的咳嗽声。 天镝暗也忍俊不禁:“你就不会稍微动用一点儿脑子,琢磨一下其他办法吗?” 凤无忧迟疑片刻,低声道:“这个人口味变态,喜欢傻子,**什么的对他不起作用。” 天镝暗一个指头戳上她的额头,训斥道:“你有色吗?”一眼没看住,这个混账妞胆子就生毛了是吧?居然还想学人家**! 凤无忧“哎哟”一声,捂住额头上的寿星包,顶嘴道:“那个花缱绻也没啥色啊,不是一样把你诱了嘛!可见****,重点在诱而不在色。” 天镝暗脸一沉:“胡说八道!”还总结出经验来了!这个混妞真是欠扁的很。 凤无忧撇撇嘴,她不就顺嘴说了花缱绻两句坏话嘛,他就不爱听了,这人真没劲! 天镝暗一瞧就知道她在琢磨什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碍于周围强敌环伺,不好对她进行现场再教育,因此只是板起脸冷声道:“等回去,你自己到碧落殿关禁闭三天,不许吃饭。” 凤无忧很不自觉,嬉皮笑脸地问:“可以吃馒头包子阳春面么?” 天镝暗淡淡地道:“凤无忧,你现在可以出去面壁了。” 凤无忧眨眨眼睛,做出一副忍气吞声小媳妇状,垂着头地向门口走去。 其实喜堂已经没有门,原来那个凤无忧怎么也拉不开的楠木雕花门,在天镝暗进来的那一瞬间,已化成一地碎屑,只剩一道高高的门槛。 凤无忧抬起脚,正准备跨过门槛,身前忽有清风拂过,一股安息沉速香和梅花瑞龙脑混和的味道,扑入鼻中。凤无忧半垂着头,保持着一脚抬起跨门槛,一脚支地的动作,鼻尖与突然出现在面前之人的胸口距离不到半尺,她平视着那件状元袍上的纹饰,呼吸停止片刻,掉头走回天镝暗的身边。 她不傻,知道天镝暗赶她去屋外,是为她的安全着想,让她先离开的意思,但是很明显,“止”也不傻。 凤无忧悄悄地叹了口气,天镝暗武功绝世,为人又嚣张狂傲,刚才居然肯冒着她再次“弃主私逃”的危险,也要让她先走,显然是因为他对当前境况没有把握。 “没事!”天镝暗动作轻柔地摸摸她额头的寿星包,声音变得很温和,“去旁边等我。” “嗯!”凤无忧答应着,环顾四周找了离所有人最远的一个墙角,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尽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在这种场合,她唯一能做的事,是在一会儿肯定会发生的战斗中,尽力保全自己,不给天镝暗添麻烦。 天镝暗瞟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扬,这丫头在某些方面绝对具有天赋,比如讨人嫌,比如闯祸,比如贪生怕死,比如识时务有自知之明…… “止”叹道:“凤财神如此的英雄人物,怎么生出的女儿如此惫赖无聊。” “这孩子太叛逆了。”天镝暗也叹道,“作为她的主人,我压力也很大。” “止”微笑道:“没关系,我会把她扳过来的。” 天镝暗淡声道:“自已的孩子自己打,这个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凤无忧小声嘀咕:“一定是今天我睡觉的姿势不对,不然怎么所有人都不带脸皮出门啊!” 在场之人闻言无不纳闷儿,果然万人嫌的脑袋生成方式和别人不一样,睡觉姿势和脸皮有毛关系? “止”面无表情:“天公子是来吃喜酒的?” 天镝暗幽深的凤眸中,涌起刀锋般的光芒。 二丈之外,“止”乌黑的发丝笔直地向后掠去,大红色的状元袍也发出猎猎的响声,他面色肃然,蓦地向前踏了一步。 空气突然发生震荡,光线扭曲间,宛如形成一个巨大旋涡,眼中明明无所见,感觉里却仿佛有龙卷风挟持着海浪,排山倒海般的扑过来,然后,有从地层深处喷出的烈火,裹挟着地狱的熔岩,迎面撞了上去。两团无形的气流纠缠着、胶结着、颤抖着、吞噬着,发出摄人心魄的轻啸。 凤无忧蹲在墙角,不防那啸声突然贯入耳中,顿觉脑中晕眩,胸腔气血翻涌,急忙深吸一口气,气沉内腑,将胸中的闷郁强压了下去。 天镝暗凤眸扫过凤无忧,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止”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袍袖轻拂,掸去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空气中,静而无风,那令人心悸的啸声也停止了,刚才的天崩地裂天毁地灭俨然错觉。 天镝暗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了脸,深沉而略带戾气的目光,越过空旷的大厅,凝视着凤无忧。 凤无忧的两只手还按着耳朵,呆呆地回望天镝暗片刻,蓦地福至心灵,跳将起来,一把扯下身上的二手嫁衣,撕成两片,放在地上踩了几脚,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对“止”的鄙视不屑和对天大老板的衷心支持。 天镝暗忽然笑了,朱红色的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如一朵绽开在朝霞里的花,整个空间顿时有如春风过山岗,明月照大江,绮艳而明媚。 “过来。”他说。 凤无忧用眼角瞄着“止”,远远兜了一个大圈子,绕过他,一步一步挪到天镝暗身边,不情愿地问:“干吗?” “没出息!”天镝暗瞪了她一眼,有他罩着还怕成这样,这丫头忒丢人。 凤无忧撇撇嘴:“我不是没出息,是没实力!” “还敢顶嘴!”天镝暗训斥道。 凤无忧分辨道:“我不是敢顶嘴,是讲道理!” 小混妞是故意的吧?这是跟他讲话,还是对对子哪?天镝暗的好心情立刻飞走了,脸一沉:“凤小七,如果你觉得自己的皮够厚实的话,就继续在这里杵着碍我眼。” 凤无忧太郁闷了,毫无理由把她叫过来,然后连个理由都没有,就赶她走,这年头,狗都没有自己这么听话的。算了,摊上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主儿,咱惹不起,滚好了。 她转身躲到天镝暗背后,让他看不到她,再不能怪自己碍眼了吧? 天镝暗板着脸,不再搭理她,转头望向“止”,道:“阁下这杯喜酒,今天大概是喝不成了。” “止”笑了,笑容冷冽至极:“天公子想在我的手里抢人,只怕不那么容易。” 天镝暗道:“不是你的,任凭你机关算尽,仍然不会是你的。” “止”冷笑:“这句话,我原样奉还。” 天镝暗秀眉略扬:“这么说,阁下是不肯收手了?” “止”淡声道:“天公子可肯收手?” 天镝暗偏头看看凤无忧,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就是死,也得埋在我家的祖坟里。” “止”也笑了笑:“那可巧了,我家的祖坟里,也给凤七小姐留了块地方。” 呸呸呸,两只乌鸦嘴!老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你们家十八代孙子的骨头都烂没了,老子还活得兴兴头头呢!凤无忧一张小脸乌黑乌黑的,这都什么事儿啊,一下子连她死后埋哪块地的问题都解决了了,这两个货还可以再自说自话一点儿么? 她心中忿忿,从天镝暗身后探出头来,插话道:“你家祖坟在哪儿?” “止”斜了她一眼:“想套我的话,你只怕还得再聪明几倍。” 凤无忧嘿嘿一笑,这个“止”的身份太神秘,她确实是想通过他家的祖坟查到这个人的底细来着。话说,这个通过祖坟逆向追查别人身份的事情,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天镝暗将凤无忧的头按回身后,摇了摇头:“这丫头又呆又难管教又没心没肺,阁下将所图谋之事,押宝到她身上,只怕失策了。” 大概这个问题难度比较大,“止”认真想了半天,才开口道:“天公子太客气了,这位凤七小姐岂止又呆又难管教又没心没肺,她还又混账又顽劣又无法无天,所以,我也要问问天公子,她究竟有什么好处,值得天公子费尽心机,牢牢抓住不放?” 天镝暗闻言顿时心中不悦,混账顽劣无法无天这些词是你一个外人能说的么?他自己还没说呢。这个丫头的确身上毛病很多,如果把缺点比做洞,那她差不多能充个筛子,处处漏水。可是他牢牢抓住她不放,不是因为她好或者不好,而是因为不论她好还是不好,他都不会放手。 凤无忧的脸皮抗打击能力极强,被人当面指摘,竟然丝毫不变色,此时大声插话道:“我至少还有一个优点——” 天镝暗和“止”睨了她一眼,都没理她。 凤无忧倍觉没面子,她说话故意留个尾音,一般情况下,旁边的人应当接句下茬,诸如“你的优点是什么”、“你这种人也有优点”之类的,以便让她把话说下去。现在她话是留了半句,然而等了半天却没人搭理,就好比说对口相声,就等着捧哏的搭桥呢,结果捧哏这位偏偏不言语,直接把逗哏的晾台上了。 凤无忧被晾得颇为尴尬,忍着气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我的优点就是——”声音再顿了一顿,见仍然无人理会,只得厚着脸皮自吹自擂,“——我心胸宽阔涵养绝好海阔天空赤子之心……”她都被人损成这样了,居然脸不变色血不冲脑心不停跳,心胸狭窄涵养不佳事事想不开之人能扛得住么?话说回来了,面对天镝暗和“止”,就算是她心胸狭窄涵养不佳事事想不开,又能怎么样?那纯粹是跟自己过不去。 人群中有人听不下去了,凉嗖嗖地冒出一句:“傻妞自重。” 凤无忧望过去,见此人身高三尺有余,眉清目秀,颜如稚子,颌下却有三绺长须,正是先前假扮鬼新娘的那个疑似机巧童子之人。她怒目而视,心底骂回去:呸!你个长不高老不死的妖怪! 机巧童子双手插腰,两眼向天,洋洋不睬。 天镝暗目光一转,落到机巧童子身上,很和气地说道:“三十年前,江湖中有一位机关巧手,据说六岁便制出可乘人飞天的纸鸢,八岁制作机关傀儡,十岁制作自行车轿,江湖人称墨门第一高手的机巧童子童颜童不老,想必这位就是了?” 机巧童子个子虽矮,但派头却不小,他头一昂,道:“想不到三十年过去了,江湖中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自然会记得。”天镝暗微笑,“毕竟近百年来,为帝王殉葬的机关大师中,阁下是唯一死而复活的。”他的话表面上是褒义,然而语气之中,却隐隐嘲讽机巧童子虽然活着,却不得不隐姓埋名,其实和行尸走肉也差不太多。 凤无忧瞧着机巧童子瞬间枯萎的脸,顿时心花怒放,瞧着天镝暗顺眼了许多。 “止”望着凤无忧,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我真的不愿意相信,财神至宝会落到这么一位心眼不够用的人手上。” 凤无忧一张小脸比苦瓜还苦:“究竟要我说几遍你们才肯相信,我家是真的真的没有那个劳什子至宝。” 天镝暗道:“不论你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凤无忧纳闷道:“为什么?” 天镝暗横了她一眼:“因为你傻。” 凤无忧皱起眉。“止”说她傻,天镝暗也说她傻,别说她不傻,就算真的她傻,又跟财神至宝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指望着她傻了就会把财神至宝交出去? “止”摇头叹道:“天公子运筹帷幄多年,一口吃掉中州凤家,如果说,只是因为与一个小丫头斗气,只怕没有什么说服力。” 天镝暗微笑不语。 凤无忧也做出微笑不语高深莫测之状,这种小儿科的挑拨离间,她要上当才怪呢。其实“止”也真不了解情况,就自己和天镝暗的关系,还用得着离间么? “止”的目光在凤无忧的脸上打了一转,“莫非七小姐也有其他的想法?” 她当然另有很多想法,可是—— 凤无忧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关你什么事?” 她那嚣张气人的模样,令“止”眸中杀气顿现。 凤无忧十分机灵,“嗖”的将头缩回天镝暗身后,将自己藏个严严实实。 “止”轻轻踏前一步,道:“你我二人目的相同,又各不退让,那么终究会有一战。不如就定在今晚,如何?” 天镝暗淡笑道:“如你所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