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 凌波只在上官婉儿的长安殿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大清早就不得不落荒而逃。dasuanwang.net转 载 自 我 看書 齋虽然这长安殿里的宫人都侍奉周到极有分寸,虽然上官婉儿关怀备至妙语连珠,虽然她自己的三个侍女也都赶到了这里……但是,面对那一拨拨前来“探望”的人们,她着实是吃不消了。自打太平公主来过之后,紧接着就是安乐公主、韦后身边的柴淑贤和贺娄闰娘、定安公主等等,再加上宫中那些稍稍有些脸面的妃嫔还有郑家母女,总而言之她是一时一刻都不得消停,对这大明宫中的人口自然是叹为观止。 这两天之中,她只去了一次含凉殿,如今经韦后特许坐了肩舆出宫,这才发现四处都还留着两天前的夜里那场兵谏的痕迹。有的是尚未来得及除去的血迹,有的是被烟火熏燎得漆黑一片的墙壁,甚至还有一两处被完全烧毁的偏殿,令人一望而触目惊心。回想到那一天夜里的惊险,她竟是有一种不那么真实的感觉,而心中竟是找不出多少恨意。 出了建福门,瞧见一边等候着的一辆马车,凌波不由看了朱颜一眼。果然,不等她开口说什么,朱颜就笑着劝道:“我知道小姐不爱坐这气闷的马车,可如今长安城谁都知道小姐被李重俊劫持,受了好一场惊吓,若是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实在不太合适。再说……”她略一迟疑,还是把话接了下去,“虽说太子兵败,长安城这几天也盘查严密,但已经有好几位官员上朝的时候受惊了。雍州廨和长安万年两县的大牢里头,如今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朱颜既这么说,再看到家里一共出动了十几个护卫跟车。凌波也寻不出什么反驳之辞,没奈何只得登上了马车。等到马车驶离了建福门,她便吩咐不忙着回家,先在长安城里头转一圈。朱颜苦劝无果,也只得探出头去吩咐外头一众护卫警醒一些。 挑开车帘端详着外头启夏大街上的行人和各坊门的景象,凌波忽然想起一件事。遂转头对陈莞问道:“你大哥可是顺利脱身了?” 一提到这事,陈莞便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亏得武宇和武宙去得及时,亏得小姐还另外派了一个人保护,否则大哥这次怎么也不得脱身。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了李重俊要谋反,但因为他司职机要文书,李重俊始终把他禁在密室之内,这次事到临头更是如此。那天乱起来之后。李重俊把所有能用的家丁等等全数调走,却把一群东宫官全都关了起来。武宇他们把大哥弄出来之后,还顺手牵羊拿走了不少机密文书,如今都藏在大书房之内等小姐审阅。” “就是没有这些文书,李重俊也是死定了。”凌波晒然一笑,可转念一想。这怎么也是陈珞在李重俊身边地大收获,指不定能发现其他什么端倪,遂点了点头,“你大哥的事情我会和安乐公主说道一声,有她担下来,这件事也就能撸平了。” 陈莞放下了这一桩心事,顿时轻松了许多。这一路闲坐闷得慌,她便说起了那天李隆基留下之后的情形。由于中间掺杂着她的一丝少女情怀,少不得添油加醋形容了一下某人的英明神武。竟是没有注意到凌波越来越黑的脸色。 听到李隆基三下五除二就策反了那近百名羽林军。听到李隆基把一群人拉到她地大书房密谋,听到李隆基如臂使指地把那些军士派出去执行“秘密使命”……总之,得知某人处变不惊地把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凌波只觉得咬牙切齿。她就知道这家伙留下来是有阴谋的,把她和裴愿丢在那种险地,自己却在这边蹦得欢快----裴愿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结拜大哥,她怎么会相信这么一个狡猾的家伙! 滔滔不绝说了老半天,陈莞终于发现凌波脸色不对。她原本就是聪明绝顶的人。稍一讶异就明白了事情原委。为了补救。她连忙又解释道:“临淄郡王把那些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想起小姐和裴公子尚在险地。结果冒险偷偷带人出去了一次,过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回来,说是已经安排了果毅校尉葛福顺前去接应。他整整一宿都不曾合眼,直到天快亮了,得知李重俊已经仓皇逃窜,这才……” 凌波听着听着,心里好歹怨气少了些----至少某人虽说狡猾,但好歹还是采取了那么些行动----此时此刻,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还让某人和裴愿一块离开,不要留在这里陪她受过。可越是往下听,她就越感到一丝不对劲。这陈莞说话的时候面露红霞眉飞色舞,眼睛熠熠发亮,说的话更是变着法子为李隆基开脱,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就是打了那么几次交道,李隆基就陷落了她这个心腹侍女的芳心? 这一丝讶异来得快也去得快,因为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了马车外传来了一阵哭喊声。==她往外一望,只见那赫然是一座面向延兴门大街而开地宅第,鲜亮的门楣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中书令魏元忠第。再看看那送到大门口的一具棺材,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她和老魏元忠统共只打过两次正面的交道,却已经隐隐感觉这位三朝元老的心灰意冷时日无多,如今这么一副光景摆出来,莫非是老人再也无法经受那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兵变,人已经死了? “停车!”凌波不由自主地厉声叱喝了一声,停下马车把身子探出来一瞧,却见到刚刚以为已经去世地魏元忠在两个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棺材跟前,用手敲了几下棺材板,忽然痛哭失声。这时候,旁边便传来了几个路人的窃窃私语声。 “老相公老来丧子,可怜啊!” “太子谋逆的时候,居然裹挟着老相公的爱子相随,结果兵败却连累得那位魏大人被乱兵所杀,真是造孽!” “白发人送黑发人……” 乱兵所杀!凌波猛地感到脑际炸响一颗惊雷,省起那时候千骑倒戈乱成一团的时候,她和裴愿不敢留在原地,从九仙门仓皇而逃。\\\\\\倘若不是那时候她还算聪明,只怕如今也已经化作枯骨了。遥望着那白发苍苍的老魏元忠,她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又坐回了马车里头,许久才淡淡地吩咐道:“走吧,直接回平康坊。” 经过这么一闹,她也没心思再继续在长安城内再转圈子,更不想去休祥坊那边凑热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一会。然而,事实证明,树欲静而风不止,当她回家之后推开门进入自己的大书房时,却看见云娘正笑吟吟地等候在里面。\\\\\\ “李重俊死了。” 闻听此言,凌波原本想要追问云娘这两天的行踪,此时那满腔疑问全都烟消云散。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一字一句地问道:“莫非是姑姑杀了他?” “我还没有愚蠢到杀一个太子,尽管是谋逆地太子。”说这话地时候,云娘的脸上淡然不惊,仿佛死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李重俊空有野心却无与之匹配的才干,纵使真的能够登基为帝,凭他那刚愎的个性也未必当得好皇帝。这一路上众人忠心耿耿地护他逃走,他却迁怒于别人,甚至还鞭笞士卒发泄怨气,我不过撩拨了几句,那些既担了谋逆之罪,又落得如此下场的家伙立刻就哗变了。只有当初挟持你地那个家伙还算忠心,挡在李重俊前头杀了好几个人,最后却被他昔日地同伴从背后一剑刺死。” “李重俊这样的人,就是有国士也不能用。” 尽管凌波并不会同情那个拿剑指着地人,但是想到刺死那霍九的一剑恰恰来自他的背后,她还是一种莫名的沉重。她甚至无心追问云娘更多的细节,只想尽快把这段绝对谈不上愉快的经历赶出脑海。然而,她的这点希望却还是落空了。 “算算时辰,那些哗变的家伙应当已经把李重俊的尸首带回来了。为了争抢这份用来赎罪的功劳,百多人只剩下了十七个。当然,事先悄然遁走的我不算。”轻描淡写地提了提内讧,云娘便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凌波面前,伸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按,“那位太子生前做着春秋大梦,死后却被人断了首级,只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那一日。他固然对你是仇人,但从深处来说,也不过是个……” “云姑姑想说他是个可怜人?”凌波仰起头,脸上露出了讥诮和嘲讽,“陛下看不起他,皇后不喜欢他,安乐公主讨厌他……作为皇子他确实很可怜,可是我呢,难道我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就不可怜?一个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我如果走错了路,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见凌波头也不回气咻咻地出了大书房,云娘不禁莞尔----虽说聪敏却毕竟还年轻,只怕是这丫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吧?话说回来,那天晚上裴愿英雄救美,还真是威风帅气,她一把年纪了也看得目弛神摇,就别提死到临头还在痛心疾首咬牙切齿的李重俊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双赢的好局 对于长安城的官员百姓来说,七月十六无疑是恐怖的一天。当太子李重俊死不瞑目的头颅被献祭太庙,被祭奠武三思父子,被高悬在大明宫丹凤门前的木柱上时,原本已经从记忆中渐渐淡去的那场血腥杀戮又在人们面前血淋淋地重现。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阴风从脑门上刮过,甚至有兔死狐悲的官员干脆告病在家。 就算是当初太宗皇帝袭杀建成太子和李元吉,但怎么也不曾辱及尸首。再说了,李重俊毕竟曾是大唐太子,哪有用储君首级去祭奠一个臣子的? 接下来的吵吵嚷嚷则更荒谬了。安乐公主为了丈夫武崇训的枉死在朝堂上大吵大闹,继而干脆提出,要仿效永泰公主成例将武崇训墓造成陵的规制。然而,朝中大臣虽说平日装聋作哑的多,在这种事情上却毫不含糊,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反对,到后头好容易把安乐公主这份心思给压下去,谁知道这位最是骄纵跋扈的金枝玉叶竟是上书自请立为皇太女。这下子,朝堂上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朝堂上吵吵闹闹的同时,韦后又授意心腹穷究李重俊谋反一案,作为主谋的李多祚李千里等人虽然已经死了,但同样遭到了枭首示众的下场,同时株连三族。除此之外,东宫属官以及往日和李重俊亲善的官员一个个落马,长安城中天天都有豪宅被查封,天天都有昔日权贵零落尘埃。天天都上演着妻离子散哀号阵阵的悲剧。可怜这些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纵使求到昔日故旧地头上,别人也是不理不睬。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在这人人自危的节骨眼上。这一条格言被贯彻得淋漓尽致。 虽然于公于私都不能拒绝太平公主的要求,但是凌波自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要是她敢大摇大摆地去和韦后上官婉儿分说相王李旦决不可能参与李重俊地谋逆,那么她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若是没有韦后的授意,谁吃饱了撑着敢陷害当今天子硕果仅存的弟弟?她能做的顶多也就是旁敲侧击探听些虚实,同时帮着李隆基那个家伙把上次的某些痕迹扫干净。== 大书房中。凌波一面漫不经心地浏览着陈珞从李重俊地家里顺手牵羊带出来的机密要件,一面听武宇和武宙汇报着扫尾工作的进展,不时点点头。转载 自 我 看 書 齋一来当初那家伙和裴愿是夜里熟门熟路从后门溜进来的,没惊动大多数仆人;二来那一夜李重俊直奔她那书房。动静虽然不小,但知道某人在她这里地人只在极少数。确认这一工作已经顺利完成,她便示意武宇和武宙暂时退下。 然而,当她再次把目光投到手中的一封信笺,匆匆浏览了其中内容时,却忽然脸色大变地站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重俊有野心,也有一定的手段,可是。他居然曾经备下这样的后手。他竟然曾经私通了这样一个了不得的女人! 尽管一场兵谏在中宫含凉殿内外都留下了诸多丑陋的痕迹,但韦后根基稳固大权在握,只是一声令下,不消十几天的工夫,这含凉殿内外就焕然一新,照旧是富丽堂皇。这里虽则是内宫,如今进进出出的却是官员多于妃嫔,其中一多半都是昔日武三思地党羽。这风波一过。便思量着要拜倒在韦后那石榴裙下。由于这个缘故,侍奉韦后地两位尚宫柴淑贤和贺娄闰娘自然是炙手可热。 凌波赶到含凉殿的时候。恰逢贺娄闰娘送宗楚客出来。她眼睛尖,看到宗楚客下台阶的时候微微躬身,趁着贺娄闰娘伸手搀扶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某样东西塞在了那位尚宫手中,当下心中便冷笑了一声。见宗楚客下来,她本想侧身让路,谁知那位相貌堂堂的宗尚书大人竟然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笑容可掬地含笑点头。 “那一夜动乱,我在太极殿遥遥望见你被李重俊那厮挟持,也为之担心了好一阵子,所幸十七娘你福大命大。梁王虽说去世了,但将来你若是有事尽可来找我,毕竟,我也算是你的表叔。” 人家连表叔这一层关系也搬出来了,凌波惟有道谢了一声。等到宗楚客施施然从身旁走过,她便转头望了望那背影,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要说宗楚客还确实是她的表叔,人家是则天大圣皇后堂姐的儿子,这一层亲戚关系货真价实摆在那里。可这家伙堂堂正正出入含凉殿,其中总有隐情。他可比武三思长得白净英伟,莫非是填补了某人死后地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