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场里环境嘈杂,男人没办法装斯文,扯着嗓子喊:“美女,一个人吗?” 沈见清轻短地笑了一声,浸过酒气的嗓音好像在那一秒被具象化了,慵懒地耷拉着,吐字悠徐,“没有事先观察清楚,你会贸然过来?” 男人被戳穿,不再迂回,直接将酒推到沈见清面前说:“不知道我今晚有没有荣幸请你喝一杯?” 沈见清靠入沙发,身后无可挑剔的长发被蹭得翘起几绺,“如果我说没有呢?” 男人举杯微笑,“是我冒昧了,这杯我自罚。” 男人见招拆招,脑子非常活泛,将酒一饮而尽的行为也非常爽快。 沈见清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坦荡吸引了,竟然倾身端起了那杯酒。 秦越瞥见,切蛋糕的动作停顿一秒,叉子继续往下压。 沈见清优哉游哉地摇晃着酒杯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酒?” 男人借了她先前的话,“从你坐下,我就在观察你。” “是吗?”沈见清眼眸微阖,将酒杯靠近鼻端轻嗅,动作风流又有韵味。 男人推推眼镜,声音低下来,“应该不止是我,这里绝大部分男人都在觊觎你,也许,还有女人。” 沈见清屈起的胳膊撑在沙发上,偏过头,手指抵住额角,看向了中央,“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这么受欢迎。” “夜场里,成熟性感,但又不疾不徐,自甘寂寞的女人让人很想征服。”男人话一接急,先前努力悉数付诸东流。 秦越很明显能看到沈见清嘴角的弧度多了厌恶,这让她侧脸的轮廓看起来锋利不少,眼睫顺势一压,风情顿时就被不近人情的冷淡压制,令人望而却步。 这样也好。 秦越心说,让人却步了,安全系数就提高了,厌恶了,就不会喝他送的酒了……吧…… 怎么还是要喝? 秦越叹口气,放下了叉子。 “酒里有药。”秦越站在桌边,直截了当地说。 暗自窃喜的男人和刚把酒杯送到唇边的沈见清同时顿住,气氛突然变得紧张。 男人瞥见从四周投来的探究目光,先一步跳脚,“你谁啊?!什么药?!你别血口喷人!” 秦越抿唇咳了两声,冷静地看他,“我不知道是什么药,你可以自己承认,或者等这位女士报警,让警察来验。” “你放屁!” “你闭嘴。”沈见清放下杯子,忽然冷下来的神情像淬了冰,“不想把事情闹大就马上滚。” 男人被沈见清的表情恫吓住,一时没有反应。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男人如坐针毡。 发展成当面指控之前,他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指着秦越的鼻子威胁,“别让我再看见你!” 秦越看都没看男人一眼,始终保持两手插兜的姿势,低着头轻声咳嗽。 酒吧华丽的灯光从她白得过分的脸上反复扫过,画面很割裂,蓬勃乌黑发丝再往她干枯缺水的唇边一搭,就衬得她整个人非常有气无力。 沈见清靠坐在沙发里,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正用漫不经心的视线探寻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很年轻,只身站在热烈的夜场,被热浪包围,但不曾融入,甚至在灯光想要将她偏爱、簇拥时,用下巴蹭开衣领,把小半张脸藏进了里面。 格格不入的画面在任何时候都容易引人注目。 沈见清不动声色地看了秦越一会儿,忽然出声,“为什么要过来提醒我?” “路见不平。”秦越说。 话落半天才抬头。 和沈见清的视线一对上,秦越目光剧烈震动,再没有挪动半分。 沈见清似乎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拿着外套和包起身说:“谢谢。” 秦越动了动嘴唇,没等发出声音,身上飘着淡淡酒香味儿的女人已经同她擦肩而过,走出很远。 秦越回头看她,后知后觉发现她真的很漂亮。 是一种矛盾的漂亮。 明明穿着性感的深V裙子和极修饰脚踝的黑色细高跟,神色却不见一丝浪荡。走起路来也端正干脆,和酒吧里那些行为、眼神总是游移不定的男女截然不同。 秦越的目光不由自主追着沈见清。 等再有反应,已经是从酒吧出来,跟了她长一段路,像个鬼祟的变态,而只穿着和深冬很不相称的长款大衣的沈见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自顾闲步,走得缓慢悠然。 走到街角拐弯,秦越的视线被迫终止。 她走在凛冽的寒风里,听见理智苦口婆心地劝导,“适可而止。” 秦越站定。 空荡荡的街头大雪纷飞。 太冷了。 秦越裹紧羽绒服,已经开始发麻的脚尖磕了磕地面。 她记得,拐过弯,再往前走一两百米就是地铁站,可以直达她的住处。 她就是回家,没跟着谁。 她…… “果然跟上来了。”女人戏谑的声音从拐角另一面传来。 秦越呛了口风,插在口袋里的手握紧,一连咳了好几声。 终于缓过劲来,秦越抬头看着两手环胸,懒洋洋靠在墙边的沈见清说:“我……” “你是不是想睡我?”沈见清打断,声音清清淡淡的,内容却劲爆火辣。 秦越立刻意识到,沈见清把她和酒吧里的那个男人归为一类人了。 这不怪沈见清,从她跟上来那秒开始,沈见清就有资格用任何一种带着羞辱的语言审判她。 现在她只问是不是想睡她,实在客气。 那么,她真的想睡她吗? “你肯定说想了。”关向晨躺在凉席上,迷迷糊糊地说。 秦越的思绪从深冬街头回到现实,听着窗外急促的雨声说:“嗯。” 她当时只回了沈见清一个字——是,就被沈见清带回家,和她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一起徘徊探索,一起蹙眉低吟,一起享受了生命里的第一次抽搐颤抖。 可能第一次的契合总让人印象深刻。 两个月后,沈见清在学校旁边的饭馆请学生吃饭。 猝不及防看到秦越那秒,她从容的神态明显有一瞬凝滞。 秦越以为她在忌讳那晚的交集,遂主动上了二楼,不想她却避开所有人找过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秦越。” “我叫沈见清。” “你好。找我有事?” “嗯,有句话问你。” “什么话?” “你,还想睡我吗?” 往后近三年,她们的关系规律又单一:不忙的情况下,每周五见一面,睡一觉,然后各归各位,互不打扰。 今天在312里的相处是次绝无仅有例外。 这次例外让她看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沈见清。 在之前普遍无差的无数次相处中,沈见清始终像水,懒怠散漫,甚至有些不拘小节,衣服洗了不晾,脱了不挂,这样的她,一旦激荡起来自然热情奔放。 这是秦越熟悉的沈见清。 今天在学校,在沈见清的领地,她受学生喜爱,受同事信赖;她能表现得像大家普遍认为的教师一样眉头深锁,专注地分析问题,也能叛逆得衣领大开,靠在车尾放纵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