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微起,夹杂于飒飒冷风间。顾子清有所察觉,面露喜色。 风声渐紧,长风渐厉。白云苍狗,雪色凄迷。 天一重压着一重,风一声叠着一声,雪一làng拥着一làng。铺天盖地,人间失色。 突然,顾朝歌呕出口血。血染双唇,顺着下颚淌过,滴落衣襟。他仰头望苍穹,只见寒空寂寂,无悲无喜。 至此,剑心终成。 四周突然一变,家丁房屋悉数消失。顾子清人影一闪,散于无形。程舟刚想问子琀是否结束,却被眼前人吓了一跳。 绵延白雪,茫茫天地,中间站着一个人。 他长发束起,红衣翩飞,成了这雪间的唯一亮色。 他抬眼,看向程舟,突然笑道:“你说,我是谁?” 程舟望向子琀,却见他皱着眉,一言不发。于是程舟硬着头皮道:“顾朝歌?” 对方笑了:“顾朝歌已经死了。” 程舟立刻补救:“你是顾清眠。” 对方又笑:“顾清眠真的活过?” 程舟哑口无言,转而求助:“前辈,怎么办——哎哎哎!怎么还打人——” 说话间,狂风大振,裹挟剑气而来。雪花乱坠,化作利刃,浮在那人身旁。 那人笑道:“你说,我是谁?” 语落,剑破空而去,直指心尖。 程舟:“前辈!” 出乎意料,子琀没躲。他五指一抓,白雪分道,那人居然直接被提到眼前。 心魔幻境连接着顾清眠的魂魄。而双重剑心,魂即是剑,剑即是魂。剑魂一体,以至他能在魂魄中驱动剑气。 不过可巧,冥玉专克魂魄。 子琀:“你是心魔残影。” 不是心魔本体,而是心魔投下的一道影子。 那残影嗤嗤笑了,笑声下白雪扬起,化作万剑压顶。他不承认,也不否认:“那么你说,我是谁?” “我是谁?” 子琀一掌将他震散。然而红光一现,残影又出,如跗骨之疽。 子琀指尖一抹,身后长剑齐齐折断。他旋身一掌,残影屈身,下腿一扫,扫起乱雪迷眼。八方长剑低垂,正对眉心神台。 然而子琀手一伸,越过雪花,拽住他衣襟。 残影也不慌,径自笑道:“你说,我是谁?” 子琀眯眼:“那你说,你想做谁?” 话音未落,残影红衣裂开,他后退一步。白雪如làng翻涌,泼天而下。长剑不止,似山峦倾塌。 青芒,红衣,白雪,剑气。 子琀甩袖折剑,程舟却跑得láng狈不堪:“前辈,这要怎么办——他心魔是什么啊?” 又一道剑气罩面而来,程舟一个翻身,勉qiáng躲过。然而剑气接踵而至,他闪身不及,被擦了一道。鲜血淋漓,痛得他倒抽口气。 “他的心魔?他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子琀立于原地,两指一勾,一甩,一道剑气被他引而转向,劈落一簇剑气,折出茫茫寒光,四旋而去。程舟一愣,却听子琀又道:“心魔幻境能再现所有同心魔相关的场景。你好好想一想,幻境中,谁自始至终都在?” 心生执念,砌而成魔。只有积压的足够久,足够痛,足够深,那才是心魔。一个人的心魔,是不可能太多的。人的情不能平分,恨自然也不能。故而所有的心结、所有的不甘与执念,都只会凝成一粒粒心魔种子,埋在魂魄深处,临到终了,开出一朵花。 再多的因,只结一颗果。 而所有的怨与恨,痛苦与惆怅,全部会记在那一个心魔上。 程舟侧身躲过两道剑气,继而一个旋身,抽剑以对,然而剑气相冲,直接将他的长剑折飞出去,插|进雪地:“顾朝松?不,不,还是——慕千山?也不对,我记得没有啊——” 顾朝松很早便没了,慕千山也有许多场景未曾出现——这其中,谁是他的心魔—— “有啊。”一道青光回转,子琀眼底一动。 找到了。 他身影一闪,竟已出现于远处。青芒涌动,白雪抖落,露出底下一方池塘来。池水平静,小荷初露,于这bào雪狂风的幻境间分外突兀。 程舟:“谁?” 子琀:“顾朝歌。” 语落,他下手一劈。长袖为刃,斩开池水。却见池底躺着个孩子——紧闭双眼,面色惨白。 刹那间,池塘上方圈出一片晴空,bào雪止步,关在了外头。 程舟见状,连忙跑来:“什么意思?” 他继而一吓,池底竟还有个人,就静坐在孩子身旁。那人一身雪袍,沾了水,长发披落,拨在一侧。此刻看到他们,那人起身笑道:“哟,许久不见。” 顾清眠。 子琀没有笑。程舟还未及说什么,便听他突然道:“本座一直奇怪,你皇家出生,为何从不在乎仪表。” 顾清眠闻言笑了:“前辈多虑了。晚辈就是不做皇帝了,懒而已。” “是啊,懒——”子琀向前一步,转瞬出现于那人身边,“不饮美酒,不品佳肴。不喜奢华,不爱剑术。” “糊涂,你是当真不感兴趣,当真一切为了丹道,还是因为——这都是‘顾朝歌’曾经的模样。” 顾清眠一怔,抬眼又笑:“前辈在说什么?晚辈不懂。” 那是他惯常的笑,藏在易容丹后,没心没肺的笑。 “就算你这是为了丹术。”子琀又凑近一步,四目相对,一度近到他能看到顾清眠发上的水珠,“那其他呢?顾朝歌疑心重,所以顾清眠‘不设防’;顾朝歌行事谨慎,所以顾清眠‘为人莽撞’;顾朝歌生来是先天剑心,所以顾清眠执意修了丹道;顾朝歌自小聪慧,所以顾清眠终日糊里糊涂——” 但凡顾朝歌有的,他都不要;但凡顾朝歌做的,他都反着来。 看似时时无心,实则处处有意。 “‘顾朝歌’,就是你的心魔。” 顾清眠笑了,他盯着子琀,嘴里却道:“程兄,这一程辛苦了。” 他眼角微挑,含一抹讥诮。身前是静水池塘,身后是怒雪狂风。雪袍翩飞,红□□丽,衬得瞳仁愈深,近乎墨色。 程舟还不及发话,便觉腰腹一痛,整个人被掀飞出去。他张了张嘴,还不及反应,却听一声:“仙人?” 程舟一愣,扭头,发现自己竟在浣花镜外。 慕万水凑上前来:“陛下呢?” 程舟:“……” 啊?他竟然硬生生,被从心魔幻境中赶出来了? 子琀扭头看向程舟消失的方向,他难得愣了一瞬,猛地转身:“你居然——” 顾清眠笑:“居然什么?” 子琀一把拽住他,将他按到池底。他凤眼睁开,死死盯着他:“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敢耍花招?” 说什么心魔乃是红尘事,带程舟方便一问?那为何现在要将他扔出去? 他让他带上程舟,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子琀身为冥玉,入心魔幻境几如死物,顾清眠根本感受不到。所以叫他带上程舟,带上一个活地标——有了他,顾清眠就能知道,他们二人在哪里,在看什么。 而后,他就可以,动手改掉幻境。 浣花镜能照出一切真实,却不代表着所有真相。心魔幻境里的一切,都是根据心魔之主的心思变化,他注意哪个,哪个便重点呈现。 所以这一遭,他们所看到的,全是顾清眠想让他们看到的。它们未必是假的,却可能少了。 子琀一把摁住他,他看着那人仰头,笑道:“不愧是前辈,待晚辈甚为了解。”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子琀手按在他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按进淤泥里,“心魔幻境连接着三魂七魄,是你这么胡闹的么?倘若你掩盖了什么重要信息,我被你误导了怎么办?倘若我引魂引错了,说错了,反而带岔了你的心魔怎么办?” “你是想魂飞魄散,神魂俱灭么——” “嘘——前辈。”顾清眠突然伸手,按住他双颊,“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