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雪,你怎么能这么蠢。 怎么能这么蠢。 他接过刀,手起刀落,双腿齐齐断裂,带着锁链,重重砸下。 一时间鲜血喷涌,惊得她眼前一白。 淋漓血肉,腥气扑鼻。 他一把拽住她:“带我去塞北!我就算死,也不要死在这个地方。” 接下来一切都恍惚迷离,似乎虚无梦境。 她踉跄背起他,冲出门,振翅而起。 丫鬟,小厮,护卫。 尖叫声四起:“妖怪!” “妖怪吃人了!” “快救人啊!” 火光,飞矢,人间囚笼。她背着他一路向上,奔赴苍茫天宇。他伏在她肩上,鲜血顺着羽毛流淌,洒下寂寥大地。 他低声笑了,热气呼在她耳畔:“真美。” “这万里江山,可真美。” 她带着他飞,飞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一处地方,huáng沙漫天,山岳连绵。 她降落于地,疲惫至极,却欢喜问他:“你瞧,这是不是塞北?” 他没有回答。 她先是困惑,继而慌道:“诶,你说说话。” “你说话呀。” 他倒在地上,双腿惨不忍睹,双眸紧闭,唇无血色。她摇他,他动都不动,身体冰凉一片。 “你醒醒!”她趴到他身上,试图焐热他:“快醒醒。” 骄阳,huáng沙,扑鼻的腥气。 热气奔腾而起,她却怎么也焐不暖他。渐渐的,她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摔在他身旁。 最后,她只来得及听见:“前方有一妖一人,您看——” “这腿怎么成这样了?” 她努力睁大眼,只看见一个人影:“喂点药治治,送去客栈那。”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于huáng泉客栈清醒,欠了魔修一恩。 他双腿虽没,却保住了命。她带他离开,天南地北双|飞客,见江南烟雨,看塞北牛羊。 过去尘封在岁月里,只字不提。但偶尔他会怔怔出神,偶尔他还是会说:“万水千山故朝歌。” 但更多时候,他会笑,会和她闹。 她伸开双翅,扶他上马;他坐于悬崖,给她梳发。但无论什么发髻,他都会扎一根鲜红的绳,绳子是他亲手拿花汁染的,有些斑驳,但也好看。 每一根绳子他都会打上结,他说那叫双十结。 他低声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阿雪,你救我离开,我得报答你。” 她大咧咧道:“不用了,你我还谈什么恩——” 他伸手,抵住她唇,沉声笑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我许给你,好不好?” 一时间、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她话还未听完,已脱口而出:“好!” 好啊,当然好啊。 好啊—— 当然,好啊—— “啊——”慕雪嘶鸣,妖力乱窜。 子琀恨不得痛打顾清眠一顿:“现在怎么办?” 顾清眠:“套出她夫君情况,看看能不能开解她。” “你有几重把握?” “没有把握。” 子琀眼角一跳,就差揪着顾清眠扔出去。 他长袖狠狠一甩,青光大振,镇住魔气。 “如前辈所言,她心魔顽固,入魔是免不了了。”顾清眠道:“我只能赌一把,试试保住她性命。” “你该知道,她的死意由心魔而起。”子琀道:“这两者相生相伴,已成死局。” “但是前辈,仙魔一念。”顾清眠垂眸,“情爱二字,本是世间至美,亦能成心魔,那心魔本是人间至痛,亦能作正途。” “但看何解。”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比心(1/1) 第22章 第九章 青芒镇压,魔气四溢。 “阿雪。”顾清眠思索片刻,决定从发绳入手:“这头绳真好看。” “是你夫君梳的?” 慕雪一下停住,扭头看顾清眠。她目已成墨,看不清情绪。 “你夫君可曾说过,这结何意?” 慕雪定定看着他,片刻后,嘶哑道:“我知道。” 他没说过,但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他会念诗念词,念风花雪月,念芙蓉鸳鸯。他会折杨柳作圈,捆红绳结发。 他会坐于地,看她九霄翱翔。 她问过许多次这发绳含义,他却笑又不语。唯独一次,她背着他于山路走过。茫茫长空,群山环绕。他突然拍她肩:“阿雪,你看。” 她抬头。 却见一轮红日欲沉,霞光氤氲,染得千山尽红,白雪极艳。她一时看呆,忽觉耳边一热。 他贴在她颈侧,低声笑道:“千山暮雪。” “千山、慕、雪。” 千山爱慕阿雪。 字字是酒,入耳辄醉。 醉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唯有他的笑,一声一声,压在她心尖上。 “不,你可能不知道。” 顾清眠道:“南顾红绳多样,同心结,三生结……但其中、双十最特殊。” 慕雪愣愣:“南顾?” 顾清眠道:“你发上的,就是双十结。” 她果然被引走了注意,顾清眠继续道:“红绳本为月老线,求的是世世生生、情同天寿……唯独一个双十结,意寓与卿相守,百岁无忧。南顾不过是凡间一国,既然只求百岁,那就是只问今生,不求来世。” 慕雪呆立,似乎在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片刻后,她猛地弹起,狠狠撞上青芒。 “不、不——”慕雪拼命摇头,魔光乱窜,几如困shòu:“不是的——他不会的——” “他说会等我,他说不会放我一个人太久,他说过的——” 顾清眠一愣。 他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陡然间串联起了所有。 为何慕雪一个小雁妖,敢不在乎子琀威压,直愣愣跟着他? 为何慕雪发系红线,句句不离她夫君,却怎么也见不到真人? 为何她心存死志?为何她心存死志,却又不依不饶地要报恩? 为何她夫君的恩,要她来报? 她的心魔——她的心魔。 “慕雪,你夫君是凡人?”顾清眠道:“他是不是已经——去世了?” 话音未落,子琀皱眉。 慕雪如遭重击、踉跄一步,厉声道:“不!他没有!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睡着了。 那对剑眉,那双星目,那低沉的笑声,那个人。 那句“千山慕雪”。 慕千山。 她的慕千山。 他说他只是先走一步,多睡一会儿。 他说他等她。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你骗我!” 言罢,她狠狠攻向顾清眠,却被子琀一下劈开。魔气从眼前掠过,几如狂刀乱舞,顾清眠纹丝不动:“贫道没骗你。” “慕夫人,你是妖,你夫君是人。你早该想到的,他一定死的比你早。” 慕雪嘶吼,她已绝望至极,嘴里每一声都没有意思,只是单纯地悲怆地啼鸣。她的手狂乱地抓划,刺啦刮在青芒上。 子琀扫顾清眠眼,显然不赞同,却还是伸手护住他。谁知顾清眠竟笑了。 “但你夫君一定想到了。” 此话一出,鸣声戛然而止,慕雪愣住。她看向他,显然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夫君说他会等你,却没有叫你同他一起走,不是么?”顾清眠径直道:“他是不是还请求你,替他报恩。” 所以她才会于扇谷之中苦苦追寻,所以她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完此恩。 所以她才会欣喜于失去妖丹,她可以变成凡间的大雁。 她不想要妖族漫长的年岁。 她只想要生老病死,与君同眠。 顾清眠盯着慕雪,仔细看她神色:“慕夫人,他活着的时候未曾执意报恩。为何去世,偏嘱咐你替他偿还?” 慕雪一言不发,静止不动。 唯独魔气缭绕,盘旋不去。 “你夫君是凡人,他不懂扇谷凶险,也不懂修仙路上,还有心魔二字。他身为凡人,也未必能懂你们魂雁一族见人追魂的本事。他全当这一恩,是个报不了的恩。所以他请你去报,真得是想报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