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哈…… 朱裕捂住肩膀的伤口,直喘粗气。 大厅里的活人除了他以外,就只剩下那些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舞妓。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战斗的最后,居然有人故意向他靠近,然后引爆了自己体内的炸弹。 尽管他并没有因此受伤,但内气也无法再构成覆盖全身的防御,毕竟他还没有完成四肢百骸的‘经窍通透’,许多部位的内气只在经络与窍穴之中流转,没有融入躯体。 正因如此,朱裕在战斗的最后关头被若头的左轮击中,一发装药量巨大的子弹轰在了他的左肩。 “我不知道你是哪来的,但是,既然你会受伤,那就说明你还是‘人’,不是‘怪物’!” 若头死前的声音还在朱裕耳边回响:“只要你还是人,就不可能脱离‘神’的控制,呵呵,你尽管杀吧!我会在黄泉等你的!” 睁开双眼,意识从回忆中挣脱,朱裕再度举步,朝着十八层唯一的通道走去。 在那幅巨大的浮世绘后面,隐藏着一座电梯。 朱裕迈入轿厢,看着电梯门关闭,缓缓向上。 血肉模糊的肩膀业已止血,虽说剧烈活动还是会有鲜血喷出,但已经不影响轻微活动。 左肩处缺了一大块血肉,骨骼隐约暴露在空气中,即便如此,对于朱裕来说,这也只是‘皮肉伤’,静养两天就能痊愈。 电梯只有一个按钮,上面写着数字‘18’,只能通往第十八层,可是这一次乘坐电梯的时间似乎格外的久。 当朱裕抵达十八层,并走出电梯之后,他才意识到为什么会这么久。 电梯门外便是长满青青绿草的土地,一脚踩上去,就能感觉到泥土的柔韧触感。 不仅如此,绿色草地蔓延向远处,还能看到一株株灌木规整排列,环绕在一栋灰白色的院落建筑周围。 在这片绿地中陡然生长出了一个灰白色建筑实在是煞风景,十八层以下,朱裕几乎没有见到过绿植,入眼之处尽是灰色与白色,要么就是黑色与银色,人们能见到最多的生物就是人类,此外是猫、狗和老鼠,每个地方都透着了无生趣的冰冷和压抑。 久违的绿植让朱裕有些怀念,沉默观望片刻,确认没有任何伏兵之后,朱裕才迈开脚步,向着灰白色的院落走去。 院落大门敞开着,似乎是在欢迎朱裕的到来。 警惕的视线划过每一个可能藏有陷阱的角落,令朱裕感到惊奇的是,这里居然真的没有隐藏陷阱。 难道虎爪帮的老大不知道一个能威胁到他性命的敌人已经来到这里的了吗? 朱裕嘴唇轻抿,沉默不语。 入门之后,一条灰色方砖铺就的道路蔓延到主屋正门的台阶之下,道路两旁则是一层平平的白色细砂。 主屋左侧有水池,右侧栽种了一株樱花,树枝不时随风摇晃,粉色的樱花缓缓飘下。 ——古怪的设计。 就在这时,主屋正门被拉开,一个身穿黑色裙衣的中年女性走了出来。 这个中年女性体态丰腴,满头黑发盘成一团顶在头上,垂眉顺目,看起来恭顺极了。 见到朱裕,中年女性微微欠身,说道:“这位客人,我家老爷有请。” 朱裕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径直走了过去。 中年女性也什么都没说,就当朱裕是答应了,转身在前面带路。 走过玄关,一道挂满画作的长廊出现在眼前,走廊尽头则是一处客厅,随处可见的瓷器、漆器和画卷让这个看似平凡的地方显得十分奢华。 这时候,中年女性左转,走到一扇推拉门后,对朱裕说:“请跟我来。” 说着,她轻轻将门拉开,像是在进行一个无比庄重的仪式,全神贯注。 穿过推拉门后,又是一条走廊,只是走廊的一侧全凭立柱支撑,没有墙壁,而另外一侧,却是一扇又一扇的推拉门。 走在这条走廊上,能看到悬在地面上方的木质地板外铺满白色细砂,而在这些白砂的中央,就是朱裕之前看到的水池,几株莲花栽种其中。 莲花之间有着几尾鲤鱼,它们缓慢游动,让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 水池边上有一个小竹筒,有一条管道把水从水池抽吸上来,注入到竹筒之中,等装载了一定水量,竹筒便会将水还给水池,随后尾部重重落下,发出“哚”的一声。 中年女性在一间推拉门敞开的和室前停下脚步,郑重跪坐下来,朝着室内缓缓俯首。 “老爷,客人到了。” 见状,朱裕眉头一皱。 这般‘五体投地’的礼仪,若是放在大益,便是逾矩,别说普通的地主豪绅,就连亲王都受不住。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室内飘出:“很好,美惠子,你下去吧。” “是,老爷。” 美惠子没有起身,而是先把自己的脑袋转向另一边,这才缓缓站起,低眉颔首,毕恭毕敬地倒退。 “远道而来的客人哟,请你进来与我这个老头子一叙。” 朱裕走到和室门前,望着跪坐在榻榻米上的老人,说道:“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这间和室很是宽敞,从门口到老人端坐的位置有十几米的距离。 端坐在和室里的老人白须白发,但每一根发丝都打理得很好,梳理得整整齐齐。 他身上穿着一件与若头身上那件衣服差不多款式的服装,只是上半身衣物的颜色是深蓝色。 闻言,老人摇了摇头,“年轻人,现在下定论未免尚早,老夫看你似乎不是很着急,有时间听我这个老头子说一个故事吗?” 朱裕轻哼一声,没有踏入和室,在门口盘腿坐下。 看到他这番作态,老人点点头,开始讲述:“十年前,老夫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居酒屋老板,遵循着传统,娶了一个妻子,生了一个孩子,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组成了家庭的人,那个时候,这条街道的统治者还是韦德兰帮,那是一群野蛮人。 “韦德兰帮不会刻意维护街道的秩序,他们干的是传统帮派的活计,收保护费、收钱杀人、控制娼妓,如果不是迷幻剂早就已经合法化,他们恐怕也会干这一行。 “他们的行事太过粗糙,所以当上这条街道的统治者没多久,就被其他帮派挑战。”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一下,然后以极其淡漠的语气说道:“他们在街上火拼,丝毫不顾及行人和居民的安全,老夫在那场火拼中失去了妻子,失去了长子和次女,也失去了还有三十年贷款的居酒屋。 “后来,老夫召集了和我一样愤怒的人,成立了邻里互助会,想要保护好自己,可‘命运’是残酷的,‘祂们’不会让幸福贯彻‘人’的一生——老夫的长女死了,但她的死很有意义,至少让老夫认识到了弱者的相互扶持在短期来看貌似能够保护好自己,实际上,这只是自欺欺人,弱者之所以会觉得‘安全’,那是因为强者没有关注。 “邻里互助会在创建之后,一直在吸收居民,慢慢壮大,过了半年,街道过半的居民都加入了互助会,因为声势浩大,我们被注意到了,在之前火拼中获得胜利,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韦德兰帮害怕互助会推翻他们,袭击了我们。” 极为惨淡的事实被老人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了出来:“老夫的长女是受害者之一,他们侵犯了她,然后把她的尸体和其他人的尸体一起,挂在了韦德兰帮据点的门前,需要我们支付巨额费用才能把尸体赎回。 “当时的我愤怒极了,想要和韦德兰帮开战,但是,只有寥寥几人站在老夫的身边,其他人都害怕了,他们向韦德兰帮借了高利贷,然后用来支付赎金,把自己亲人和朋友的尸体赎回——没有人胆敢反抗,因为那是韦德兰帮让我们交出的投名状,只有我们欠债,他们才会放心。 “后来老夫也借了高利贷,把长女的尸体赎回,从那个时候开始,老夫的内心就燃烧起了无法熄灭的怒火,老夫和几个同伴用了将近五年的时间,把虎爪帮壮大,推翻了韦德兰帮的统治,在老夫登上这一层楼的时候,老夫的内心绝对说不上喜悦,因为我失去了所有东西,但我还是保持着愤怒,我没办法释然——为什么我的家人会死?为什么街道会如此阴暗? “就在我们登上这一楼层,商量着进攻上级楼层的时候,我们在这里见到了‘神’的使者,祂认为我们做得不错,给‘神’带来了一场值得讨论的戏剧,所以询问我们想要什么。” 一直保持着平静的老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禁不住喟然叹息:“我们的怒火被点燃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在‘神’的眼里居然只是一场值得讨论的戏剧?所以我们动用了手上可以使用的所有武器,要以杀死那个狂人为起始,进攻上级楼层,然后……我们失败了。 “我们只有机械义体,最厉害的能量源只是电池,‘神’的使者却拥有动力装甲,能量源是金属氢,我们最厉害的武器都不能破坏楼体,祂却需要控制输出,不要破坏楼体。 “我们失败了,但‘神’的使者很欣赏我们的反抗精神,免除了我们的罪行,并给了我们一个许愿的机会,那个时候的我依然愤怒,就质问祂‘能复活我的家人吗’,祂说‘可以,但只能复活一个,因为你只有一个许愿的机会’,老夫在错愕之中选择了复活长女,也就是美惠子,直到美惠子回到我的身边,我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原来死亡是那么容易就能颠覆的事情吗’,当时老夫是这么想的,甚至开始幻想以后复活其他家人……可时间给了答案,情况并非老夫所想的那般,美惠子真的复活了,现在的美惠子只是一个克隆人,她拥有美惠子的所有记忆,但她不是老夫的女儿,她是披着美惠子皮肤的‘别人’。” 老人惆怅地望向远处,叹道:“当老夫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愤怒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抬起手的时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不复当年武勇,也是那时,‘神’的使者再次降临,祂认为在虎爪帮的统治下,居民安宁太久了,需要给‘神’提供新的戏剧……在那之后,虎爪帮原先的高层就只剩下了老夫一人,你可知为何?” 没等朱裕回答,老人就自顾自地说:“因为老夫认为,即便是给‘神’提供新的戏剧,也好过让其他帮派来统治这条街道,至少虎爪帮能把损失控制在最低点。 “这种提议自然不会有任何人同意,于是,老夫亲自动手杀死了他们,毕竟他们和老夫一样,都老了。” 说着,老人收回视线,看向朱裕,低声说道:“‘神’已经厌烦了在虎爪帮控制下导演出来的低劣‘戏剧’,祂们想要看到更加激烈,更加血腥的戏码,如果不出老夫所料,年轻人,你就是被‘神’暗中引导过来的,只是你自己都不知道这回事。 “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被‘神’们掌握,祂们可以随意编排我们每一个人的故事和结局,就像是虎爪帮的诞生,祂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虎爪帮的覆灭了。 “离开吧,不然等到‘神’厌烦了,你的结局也会和老夫一样,虽然你杀死了我的义子们,但我很欣赏你,如果是你,一定会向神使发起挑战,我不希望你死在这里,离开吧,或许终有一日,你能得到和我不同的结局。” 朱裕默然站起,老人眼中闪过一抹希冀,随后就看到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入了和室,不禁扼腕叹息。 老人黯然从怀里取出一柄短刀,没等朱裕走过来,就把刀子送入胸膛。 老朽的身体向后倒去,落在地上又弹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警报声响起。 听着那道警报声,老人嘴角微微咧开,用最后一丝力气启动嘴唇,说道:“听呐……下雨了……” 轰—— 警报响过三声之后,洪水从天而降。 朱裕转头望向这一楼层的边界,借助着镶嵌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灯光看到了窗外的景象。 混杂有纸张、避y套、残破肢体和粪便的污水轰然垂落,灌入了这城市的最底层之中。 本站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