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takanshu.com “我只是想对得起她的谢意。” 灯火阑珊处 游丝荡平绿,明灭时相续。白马金络头,东风故城曲。故城殷贵嫔,曾占未央春。自从香骨化,飞作马蹄尘。 依旧是车水马龙的长安街,这日虽没有英才荟萃的云阁诗擂,也仍不减其热闹繁华。 一个乞丐站在人群之中。 过往的路人大多是瞄他一眼便继续赶路。 一个乞丐满身臭烘烘地站在人群中。 人们不过辛苦几步,掩鼻绕道而行。 一个乞丐满身臭烘烘地站在浣意书斋门口,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这……这就实在是有些不正常了。 更不要说他站的姿势孤直纤秀,就像……就像个读书人一般。 水无儿仰起脸,浣意书斋的金字招牌将午后的阳光反射在他,不,应该说是她的脸上,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不错,抛下有儿,她是故意的。这样的年头,求生存并不容易,水有儿一直当她亲生弟弟般照顾,却不知以他这样莽撞单纯的性子,还能平安活到今日,实属不易。真正被照顾的人,是他。扪心自问,当她以为水有儿命丧宇文红缨脚下时,悲伤之余,也有一缕解脱之感,她终于不必千方百计保他健全,也不必为他遮住这世间的芜秽无情。水有儿若是跟在她身边,依他的伤势,只怕撑不了三天,把他交给百里家那几个慈悲公子,总好过跟着她吃苦受罪,当年秦栖云也不过是百里青衣捡回来的重伤失忆男孩,却受到百里府上上下下的关爱,如今已可独当一面。 而她,确实自离开储秀山庄那刻起,便下定决心不再见他,对百里青衣那一番说辞,不过是脱身之词。 只是,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四处流浪,竟不由自主地转到京城来了? 睽违已久的京城,实在是教她觉得……陌生得紧。 浣意书斋内的伙计托腮看了她半天,终于忍不住绕过柜台走向她。 “我说你看这么久看什么呢?”他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自家招牌,再上下打量一下她,“认字么你?这是浣意书斋!” “浣意书斋?”真的不知不觉转到这儿来了,从前……她也是极爱到这里来看书的,漫思爱画山水,书斋的东厢房里墙壁上挂了一圈的绿水轴子,她总是流连在东厢房里头看些市井话本,偷藏在话本之间的东西,也不知被发现了没有…… “可不是,浣意书斋!小乞丐,要饭到客栈酒馆要去,书页可填不了肚子。”伙计好心地拍拍她的肩膀,不意一股异味涌上鼻翼——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啊……”他慌忙掩住鼻子,倒退几步。 见他如此,她眸中有兴味一闪而过,她凑上前去,冲着伙计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位爷,我不是来要饭的。” “不……不是来要饭的?”伙计呆呆地看着她,笑话,乞丐不要饭还能要什么?只是这黑不溜秋的小乞丐,笑起来牙齿真是……贼白贼白的。 “那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她神秘地冲着他勾勾手指头:“我……” 伙计不疑有他地附耳过去。 “您这儿有碎银子么?” “你说什么?”伙计张大嘴巴,“你这叫化子想钱想疯啦?你小爷我一个月的工钱才几钱银子,你一个小乞丐还敢跟爷要碎银子?滚一边儿去!” 你小爷我……他还真敢说。 水无儿清了清嗓子:“哎……爷,您等等,没有银子,有个馒头什么的填填肚子也成,您看我都饿了几天了,连路都走不动了。” 这么惨?伙计心地耿直爽朗,再次动了恻隐之心。他们家掌柜的一向慈悲为怀,施舍几个馒头给这小乞丐,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好吧,你等等,我叫人上内堂给你拿去。” “好。”水无儿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又叫住他,“爷您等会儿……” “什么?” “这个……听说您这儿的厨娘做馒头爱加冰糖牛乳,您给我拿那样的成不成?” “嘿……我说你这小乞丐……”简直无法无天了。 她再次陪上笑脸:“爷您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将来必能娶得个神仙般的美人儿,家业和顺,子孙满堂!” 被她这么用好话一挡,伙计哭笑不得:“行,我给你拿去,冲你这句话,你要老天爷我也给你拿去。” 望着伙计的背影,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她果然还是喜欢心直口快的人多些,好骗,好玩,也好相处,就像有儿,就像这小伙计…… 不像那翩翩如谪仙下凡的青衣公子,表面上风平浪静,温文尔雅,其实,也是一肚子的心思吧? 心思飘远,眼睛却仍旧锐利地察觉远处晃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 百里府的寒衣公子! 她慌忙闪身躲进墙角,都三个月了,怎么他仍在京城?那百里府的其他人,还有……有儿,也还在京城么? 百里寒衣仍旧一脸笑呵呵地,几步便绕进浣意书斋。 他来浣意书斋,所为何事? 她趴在门口,竖直了耳朵。 未几,低沉冷淡的男声响起,一听便知是勤勤恳恳的浣意书斋岑大掌柜。 “我已说过,此画不卖,寒衣公子何必多费唇舌?” “掌柜的何苦如此固执?此人的画像,天下只此一幅,否则寒衣也不会多次叨扰了。” 只此一幅的画像…… “既知她的画像天下只此一幅,公子还三番五次上门强买?” “这……怎能说是强买?此画对我家大哥十分重要,况且我求购此画,也是得到乔帮帮主首肯的。” 原来是百里青衣要的画像? “哼,他的首肯,有什么用。”大掌柜丝毫不留情面。 “他的首肯无用,难道石大姑娘的允诺也不算数?前日石大姑娘已亲口答应我家大哥,要将画像相让。” “她……她亲口答应?”大掌柜声音转为急促。 “正是。” “……”大掌柜沉吟片刻,“……想不到青衣公子的面子真有如此大,也好,反正画是她的,她要卖,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那就多谢大掌柜了。”百里寒衣口气中透出淡淡笑意。 “等等,”大掌柜一顿,“岑某能否问一句,青衣公子要这画像何用?” “这……”百里寒衣略一迟疑。 “寒衣公子不方便的话,不答也罢。”大掌柜的声音又冷凝下来,满满的不耐烦。 百里寒衣好脾气地笑了:“大掌柜不要误会,寒衣知道大掌柜与画中人渊源颇深,岂有欺瞒大掌柜的意思?大掌柜大概也听说了,三个月前我大哥在储秀山庄当众应承下要查清殷府血案。” “青衣公子求画,是为此事?” “不错。” 静了片刻,岑大掌柜发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怪不得以漫思的脾气,竟会答应……也是,这世上只有青衣公子难得住她,怕也只有青衣公子能在茫茫人海中将她找出来吧,如果……她还活着。” 在门外偷听的水无儿微愣,竟不知岑律竟还有感伤叹息之时,为了那人……她一向以为岑律心中除了漫思,其他人全是世俗草包。是她看轻了身边之人,还是看轻了自己? 心神一震,喉头竟又涌上一股腥意。她苦笑,趁人不备吐在墙角,身形晃了一晃,无力地靠在墙边,过了许久,眼前的黑雾才缓缓散去。 那一地的腥红啊…… 总有一天她会失血过多而死。 晃神间,伙计已从书斋里拿了馒头出来,塞到他手里。 “喏,今天被小爷撞上,是你的运气,快吃吧。” 手里握着掺了冰糖牛乳的热腾腾的馒头,水无儿努力集中心神,不经意间,一席对话飘过脑海: “无儿,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嗯,是馒头。” “馒头?太好笑了,什么馒头会比烧鸡,烤鱼还好吃?” “我说的馒头可不是普通的馒头。我说的馒头是我一个好朋友家的妖艳小厨娘做的,加了冰糖牛乳的,那可真是世上一绝,连皇上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哼,你就会吹牛。” “有儿不信?那我下次拿一个给有儿尝尝。” “小乞丐,小乞丐?”伙计聒噪的嗓门把她拉回现实,“你不是饿了?快吃!” “我……”她回过神来,苍白一笑,“小爷您可知道,刚才进去的那位俊俏的爷儿是干什么的?” “你小乞丐管的还挺多。那位可是百里府的二公子,响当当的大人物。”伙计斜睨她。 “哦……他住京城?” “本来不住,不过城西柳家巷子那栋大宅子是百里府在京城的别业,听说他们现在是住那儿的。那家人可都是菩萨心肠,别说馒头,连鸡鸭鱼肉都对外布施。” “哦……”水无儿仰起脸,荡漾起大大的笑脸,“谢谢你了,六尺儿!” “不用谢。”伙计呵呵笑着,这小乞丐笑脸儿真甜,害他小心肝儿还仆仆跳了两下。他正要转身回店,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嘿,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儿? 那小乞丐呢?早溜得影儿也不见了。 ※ ※ ※ 她不是心肠软,绝对不是,她只是为了履行一个承诺,对,就是这么简单。 水无儿抱着妖艳小厨娘做的馒头,慢吞吞往柳家巷的大宅门口走去,口中不时叹着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了那个隔着一道墙躺在床上的假兄弟。 略一恕貅,她扬手轻叩华丽的大门。 虽然下定决心不再见他,托人送点东西总不会闹出什么事吧? 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一道细缝,探出一个头来。 水无儿震了一震。 这探出头来的人满脸花白胡子,额窄鼻尖,眼睛微眯,看起来……就像她七岁时气走的那个刻薄的私塾老夫子。 老夫子瞪着她:“找谁?” “找……”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不能怪她,实在是童年阴影太过浓重…… “请问这里头是不是有个小哥,得了很重的病,下不了床的?” 老夫子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说的是我家小少爷还是大少爷捡回来的那个小乞丐?” “嗯……是捡回来的那个……”百里家淄衣公子也卧床不起么? “你找他?”老夫子眼神中仍透出防备。 “不,不是……”她聪明地撒个小谎,“巷口有个姐姐叫我把这个馒头给他。” 老夫子贴近她,一双眯缝眼直盯住她,盯得她以为真是小时候的私塾先生回来打她手掌心了。 老夫子脸上突然风云变色,绽出满脸噎死人不偿命的谄媚的笑。 “你怎么不早说呢?”他也不嫌她脏臭,一把拉住她手腕就往里拖,“来来来,跟爷爷进来。” 爷爷…… 她始料未及地被他紧紧抓住,慌忙道:“我……我只是传话的……” “我知道你是传话的,谢谢你传的好话儿,来,爷爷有好吃的要奖励你,吃完就放你走……”老夫子突然变成喋喋不休的老保姆。 “我……我不吃……”她三年来第一次有一股想哭的冲动,感觉又回到七岁时被老夫子打完手心又灌冰糖燕窝的日子。 “你敢不吃!”老夫子声音忽然又变得严肃而阴险。 “我……”她软下来。 没办法,童年阴影啊…… 滟水方生 面对着一桌子鸡鱼肉蛋,水无儿哭笑不得。百里府果真慈悲为怀到这种程度么? 不过方才一路走来,厨子和家人都未露出半点不自然的神色,大概这样招待一个乞丐在百里府的确是司空见惯吧。 想到这里,她略宽了宽心。 肚子里响起阵阵微弱的哀鸣,她叹了口气,人总是要吃饭的。 百里府的厨子手艺不错,许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菜肴了。曾经她也是一个推崇享受,一切都要求最好的人,只是在外奔波,早已磨光了大小姐性子,而且现在的她,不愿求什么,也不敢求什么。 吃完了再上路吧。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饭菜还合胃口么?”一把暖洋洋彬彬有礼醇厚温和的熟悉嗓音在狼吞虎咽的她背后响起,她狂吃的动作僵住。 “是……幻觉……”她嘴巴塞满了东西,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 虽然做鸵鸟是很白痴,但她此刻真有种想把脑袋埋进沙堆的渴望。 “三个月啊,我还真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身后的嗓音中增添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在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狠狠咬掉鸡腿尖端的脆骨,用力咀嚼。然后,她转身,脸上的职业笑容放得大大的,露出精白的牙齿和……一嘴的鸡骨头。 “爷,小的不明白您说什么,可是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感激……”不尽。 他俊容平静却坚定直视入她的眼眸,剑眉在听到她的口吻时轻轻挑起。她忽地泄气,自动把最后两个字吞掉。 “好吧,”她没骨气地垂下头,吞掉嚼碎的鸡骨头,“小的明白您说什么。”果然,他这种人,很不好相处的样子,很不好骗。 是错觉吗?总觉得,她好像是自动撞进等待已久的陷阱。 像是察觉了她在想什么,他低低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再出现,所以我叫椒叔留意,只要有人提及有儿,千万千万要把那人留下,不管用什么手段。” 不是错觉…… “你……嗯,我是说您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