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有什么事情找我?” 任舒大概想到了别处,他回头看看靠在流理台那里,正在点烟的程士祥,医生的手应该是很稳当,但是他第一次并没有把烟点着,第二次才点着了。 “我来,和程医生没有什么关系。”任苒看着他。 任舒的神情并没有放松多少。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任苒声音很轻,他转头看着窗户外面,可以看到对面的房子的窗子,玻璃上隐约映出站在这边阳台行的人影——任苒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孙浮白在对面那栋楼里留下那间房子,证号与过去的自己遥遥相望,真是巧合吗?他有没有一站在那落地窗那里朝这边看? 他可以看见灯亮,看见自己在屋子里走动,看到······ 任苒把那些想法抛开,他回过头,深深注视着任舒:“几年前你出过一次很严重的车祸,当时,你的弟弟也在车里。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获救了?” 任舒仿佛被人在胸口重重的撞了义记,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艰涩的问:“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送你去医院的人并不是在出事的车里发现你的,对吧?他遇到你,当时你再离出事地点好几百米的另一条山路上。你能走那么远去求助,,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别人你的弟弟还在车里,你离开的时候他还没有断气?” 任舒的呼吸急促,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任苒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的表情——即使是他重病卧chuáng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失态过。 “你那么希望他死吗?” 任舒终于忍不住,他尖厉的喊了一声:“你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任苒看着面前那个人因为扭曲而显得略微狰狞的神情—— 他已经想了起来。 一切。 所有的事情。 最后的那一天。他们上了车,任舒开的车,他坐在旁边,他们并没有争吵,可是很不愉快。 他告诉任舒不要对谢尧太认真——任舒却说他是出于嫉妒才那样说。任苒觉得很累,他曾经想过为什么他的哥哥不像别人家的哥哥那样会关心弟弟,反而是他,总是要为任舒收拾烂摊子,一次又一次。 “如果你觉得我是嫉妒的话······”他觉得厌倦,闭上嘴不再说话。 “下个月我就离开这里了。”任苒说:“你的事我也不想再管了。” 任舒转过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 然后,在拐弯的时候,刹车忽然失控了。 他们朝前面的山壁撞了过去,任舒慌张的打着方向盘,车子撞断了护栏,翻到一旁的沟里,车上能摔碎撞飞的东西都飞溅迸she开去······天地旋转着,任苒瞬间失去了意识。 任苒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也行几秒、也行几分钟,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猩红,任舒的身体慢慢动了一下,他把他掀开,留在那里,自己艰难的爬出了车子。 任苒试图拉他一把,他无法出声,喘气的时候,嘴里鼻孔里都再往外面淌血,他好像抓了一把任舒的小腿,但是没能拉住他。 任舒怕出车子之后,似乎回头看了他。 任苒看不清那个时候任舒的脸。 大概过了不到五秒钟,任舒转过头去,然后,他爬起身,走了。 任苒眼前的世界时赤红的,一切都是,倒过来的天和地、路,还有渐渐走远的那个人。 任苒看到那双脚,走得并不利落,但是走得很快。 很快······ 迫不及待,仿佛要逃离地狱,把一切都抛在身后。 红色的世界,渐渐变得暗沉,任苒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他并不觉得怎么疼,只是觉得特别的热,身体仿佛在火中正焚烧着,然后,黑色的火焰将一切都烧尽了,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 就像一架苟延残喘的老式电视机,终于最后又忍忍无可忍,拔掉了电源。 于是,断了电。 一切都静止了。 任舒的脸,和那个时候的脸庞重合了起来。 一切是扭曲了的神情,一样是······那样漠视、敌视,让人觉得冰冷的眼神。 “你不用害怕,你没有杀他,你只是把他丢在那里,过了四个小时之后才有人发现了他,那时候他已经死了。”任苒的声音很轻,并没有什么过于激烈的情绪,他只是觉得很冷。 “不过,你为什么又要住在这房子里呢?到了夜里,你不会想起他吗?” 任舒嘴唇哆嗦,脸色铁青,他指着门口,声音却低:“你出去!出去!” 他其实不用害怕。 任苒既没有要把这件事张扬出去的意思,也并不想把他从这房子里赶出去——虽然他完全可以办到。 他只是完全卸下了一个包袱,觉得很轻松,虽然胸口有点空落落的,风都能chuī进来。 他终于想起了全部的一切,,包括最后那时候的记忆。任苒并不后悔想起来,但是······如果不想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走到客厅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房子。 程士祥掐灭了烟头,朝他走过来。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程士祥的语气并没有很坚持,可是他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简单的说:“我带你来的,当然要送你回去。” 任苒没有再反驳,他不确定刚才程士祥有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 一个不会,他们在阳台上,程士祥在房子的另一端。 在程士祥也走出来,正关门的时候,任苒看见任舒快步走过来,他站在客厅里,仰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身上。 他嘴唇动了一下,不知道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 门合了起来。 在电梯里的时候,两个人的沉默让电梯里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一样。 任苒看着自己映在电梯上的脸。 不是过去的那张脸了。 但是,似乎······眼前恍惚,过去的仍然与现在的陈然,重迭在一起,两张面孔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注视着自己,无数的往事纷杂的闪过,幼时父亲的面容、母亲身上的香水味、舞蹈教室里明亮的大窗户和落地镜子,太阳透过窗子照进屋里,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漂浮飞舞。 音乐、打碎的酒瓶、鲜血、医院的消毒水味、飞驰过的车影,突然间跃到眼前的山壁、翻倒的世界、旋转的天空,越来越远······ 他觉得命运不公,但是他从来不肯低头屈服。 他做了许多事情,对的、错的,可是他都不后悔。 但是任苒已经死了。 他不再是任苒了。 任舒不再是他的亲人,朋友······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回医院吗?”任苒点点头。 程士祥发动了车,驶出地下车库。 任苒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他是任舒的现任恋人······应该是的,任苒曾经看到过他们在阳台上接吻。 但是他今天和任舒之间的那种冷漠气氛,并不像恋人。 任苒对此不关心,也不再好奇。 “我们······没吵过架。”程士祥声音很轻,但是在封闭的车里听起来如此清晰。 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似乎总吵架的关闭不能算好,可是从不吵架······因为吵不起来。大概是我的个性如此,太冰冷,而吵架需要太多的热量。” 这句话,刚一听到,像句玩笑话。 “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应该满足,可是明明心里还是觉得有个地方填不满······对不起,莫名其妙就跟你说这些。” “你和他······分手了吗?” “也许吧。” 车子转了向,汇入滚滚车流中。 远远的,正午的阳光显得那样苍白。 到底是年轻,身子底子好,周群恢复得很快,他异常沉默,静静的躺在那里半天,一个字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