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农历九月九日的重阳节,就会想起一首耳熟能详的《采桑子·重阳》,马上涌到口边的便是“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的精彩诗句。 黄花,即菊花,是古往今来写重阳诗词必不可少的景物。以唐朝为例,如王勃的《九日》:“九日重阳节,开门有菊花。不知来送酒,若个是陶家”;如李白的《九月十日即事》:“昨日登高罢,今朝再举觞。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如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筵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如张籍的《重阳日至峡道》:“无限青山行已尽,回看忽觉远离家。逢高欲饮重阳酒,山菊今朝未有花”;如王缙的《九日作》:“莫将边地比京都,八月严霜草已枯。今日登高樽酒里,不知能有菊花无”……看来,也许因为重阳佳节的来临,已是一年节令之晚,也许因为绽放菊花的盛事,已是百花开尽之后,这“之晚”与“之后”的契合,焉能不引发诗人的浮想联翩,于是,重阳惟有菊可赏,黄花伴我度重阳,在诗词中联袂出现,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际此佳节,插数枝黄菊,作案头清供,既秀色可餐,又幽香袭人。这份相看不厌的重阳景色,该是多么心旷神怡啊! 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饮酒诗》,人皆知之,但是否为重阳节那天的事,则谁也说不上来。采菊应是秋季,当无疑义。老先生在花期已过的秋天,无别的什么花可摘,偏要躬身东篱下采菊,我想,这是他对于一年花事最晚的菊花,情有独钟的缘故。很显然,当百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时,惟菊花默默,当百花凋零谢尽,叶萎枝枯时,惟菊花独秀。某种程度上也是诗人一生的自况吧?所以,陶渊明以菊喻人,以人拟菊,不求闻达,甘于清贫,得以有一个生活上很平实,精神上却很充实的晚年。 重阳节又称老人节、敬老节,其渊源恐怕就是这个节令,时在秋冬之故。在中国最古老的启蒙读物《千字文》中,有一句“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放大为人之一生,也是存在着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运行时序。如果说食端午粽的仲春天气,譬之人之青年,龙舟竞渡,自然是属于年轻人的专利,因为那需要挥汗如雨的力气;如果说食月饼的中秋佳节,譬之人之中年,赏月不眠,应该是中年人才会有的雅兴,因为那需要坚守等待的情致;所以,食糕点的九九重阳,自然譬之人之老年,那是毫无疑问的了。桑榆晚景,也是每个上了年纪的人,期期然必至的归宿,这就需要一份平和、一份安详、一份清净和一份难能可贵的淡泊。白居易所赞“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元稹所赞“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此时惟一绽放的菊花,成为老年人的象征,也就再恰当不过的了。 重阳赏花,更着重于菊之精神:一是其傲霜而不颓靡的志节,二是其坚贞而不阿附的品格,三是其高尚而不庸俗的境界,四是其淡雅而不华奢的意趣……这一切,也应该是人到老年以后,要争取做到,或者尽量做到的。所以,那些精神矍铄的老者,头脑清醒的前辈,走到他们生命途程的最后阶段时,所表现出来的成熟练达,豁然睿智,世事洞明,超凡脱俗,有如怒放于寒野中的菊花,虽霜重露浓,但精神抖擞,虽秋风萧瑟,但生机盎然,总是令我们高山仰止,肃然起敬。 人总是要老的,正如端午过后中秋,中秋过后重阳,这是谁也不可违背的运行规律。退出机制,是新陈代谢法则的必然产物。若是老而不识大势,老而恋栈装嫩,老而老骥自居,老而指手划脚,那就属于老而不知老,老而总是不想退出的令人诟病之处了。因此,重阳登高,极目远眺,那些已经走过的路,于挫折中的进步,于困惑中的前行,跌跌撞撞,酸甜苦辣,自是值得回味,但也不必成为包袱;即将要走的路,会有曲折,更有光明,会有困难,更有前景,那才更加值得憧憬。 正如那首《采桑子·重阳》接下来所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重阳登高,菊花神韵,虽不似春光,但心胸中也洋溢着春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