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水气愈加浓厚,竟如雾气般迷蒙了视线。 一阵清风拂过,雾气消散。 山林幽幽,旷达通透,风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树叶飒飒,时而落下几滴水珠,显然是刚刚经过一场细雨。 远处隐隐传来水声,应是有河流经过。 青山绿水,使人心旷神怡。 “啊……” 墨北微情不自禁地赞道,“真是个好地方。这是哪里?” 环顾熟悉的景物,欧阳少恭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激动。 种种疑惑、怀疑、警惕、猜测纷涌而上,到底抵不过心底深处那一丝温暖的波动。 “……这是榣山。” “榣山?” 墨北微想了想,“没听过呢……在哪里?” 欧阳少恭转过视线,见她一脸“下次我要去看”的表情,不禁笑了出来。 笑容之中有几许怀念、几许落寞,却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 “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榣山……早已不在了……” 墨北微望着欧阳少恭,似乎自知失言,抿了抿唇,掩饰般地笑笑。 “你一定很喜欢这里吧。” “哦?”欧阳少恭挑眉,眼中满是兴味,“墨姑娘何出此言?” 墨北微并不知道欧阳少恭心底的想法,只道这是寻常问话,她也就笑着回答:“因为喜欢,才会在梦里也想要回到这里吧。景色这样清晰,你一定对这里很有感情,才会连一草一木也记得清楚……” “梦……里?”欧阳少恭屈伸着手指,不动声色,心中若有所悟。 “是啊,这是梦哦。”墨北微以欢快的语调回答,随后对着欧阳少恭眨了眨眼睛,“所以,只要是你希望的,就会实现。” 她心中有些忐忑。 仓促之间将两人的感知相连,临时把“梦”的支配权分与欧阳少恭,只希望能瞒过去…… 欧阳少恭复述着“我希望的,就会实现”,随后若有所思地抬头。 “那么,你也是我梦到的了?” 墨北微顶着一头黑线点头,略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是……啊……” “是吗。”欧阳少恭似笑非笑地点头,“原来如此。” 他竟会梦到未曾见过的“长大后的墨北微”吗? 若是她还是两人相遇之时的模样,说不定他还会相信这个说辞。 几时,这女孩也学会了说谎?这般拙劣的谎言…… 欧阳少恭心中一动,不,说不定并非谎言,而是并不巧妙的遮掩……若是如此…… 长袖一拂,地上出现一张琴台,九霄环佩墨色隐隐,檀香袅袅,与记忆中毫无分别。 欧阳少恭眸中掠过一道流光。 果真如此。 墨北微好奇地看着地上的古琴,数了数琴弦,咦了一声。 “五弦琴……这是很古的式样啊。” 传说中,古琴为圣人之器,初为五弦,内合五行,外合五音,是为宫商角徵羽,后文王武王各加一弦,始成七弦琴。 ——这都是她在彩云国的时候“读”过的书。司徒谨的指环中藏书极多,闲暇时她信手翻阅,这才略有所知。 “看琴身制式,应是伏羲式,这张琴很有年代了吧。” “不错,这是九霄环佩。” 欧阳少恭坐于琴台之前,双手触及琴身,竟有些不敢置信。 早已随太子长琴一并毁去的琴重现眼前。 纵是往日梦中,亦无这般清晰。 一个声音说道:看在这场清晰如斯的梦的份上,这次便算了吧。 到底也算是一场美梦。 Special 千里共婵娟 “原来你会弹琴?” 墨北微惊讶地开口,话出口以后她立时笑了,“抱歉我说了傻话。” 若是不会弹琴,摆一张琴在这里做什么? 欧阳少恭轻笑不语,径自抚琴。 琴音一起,墨北微就怔住了。 昔日苍遥姬擅二胡,苍玄擅古琴,她多次听过二人演奏,却从不知…… 在不同的人手中,古琴之曲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说不出的气象开阔,刹那间犹似回到乍见长江的那一幕。 比那还要开阔。 无边无际,广阔无垠,水天一色。 琴声陡然一变,平静的水面骤起波涛,海làng直卷上天,似乎有什么从水中升起,昂首飞天,一声长吟穿透云霄,天地万物为之侧耳聆听。 白云滚滚,疾风不息。 云从龙,风从虎。 天空中飞驰的是龙不成? “龙……” 墨北微不自觉地呢喃出声,就在这时,她忽然清醒过来,背后不觉冒出冷汗,刹那间涌出的杀意被她压回心底。 琴曲依旧,白衣男子脸上犹带着温和沉静的笑容。 这是他真正的模样吗? 常人在梦中会化作自己最熟悉的模样,如此大半与己并无差别,也有少数情况,现实的模样与梦中会有所不同——譬如她,在梦中总会是骑士团的装束,也不会是白发盲眼,而是如那时一般的黑发。 乍见欧阳少恭如此模样,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到腰间的玉佩,感受到附着其上的自己的jīng神力,她这才恍然——那是她送与欧阳少恭的礼物。她想,欧阳少恭多半是如百里、如大贤者一般的情形,有着前世的记忆,这才是如今的样貌。 刚刚的确是感觉到害怕了吧。 在她的梦里,她竟被别人带进了幻象之中——倘若对方怀有恶意的话…… 墨北微随即唾弃自己的多心。 这是欧阳少恭啊,她胡思乱想什么,果然是魔界待久了,习惯地把自己以外的生物都当做敌人来推想吗,稍有恶意或威胁就心生警惕乃至杀意,这种坏习惯定要改掉。 毕竟,已经不是在魔界了。 墨北微席地坐下,一手支着膝盖,等到余音消失,她才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很好听的曲子……” 墨北微诚心赞了一句,蓦地想起一件事来,不禁撇嘴,“怪不得你嫌我二胡拉的难听。真抱歉折磨了你的耳朵。” 欧阳少恭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似乎只说过一次吧?” 呵,果真是个有趣的人,听出了曲中意象,却在回神瞬间涌出杀意,即使只有眨眼的工夫,他也不会错认。 这个女孩,往日定是多历生死之斗,才有了这般的本能反应。 “唔……”墨北微叹了口气,“我以后可不敢在你面前拉琴了。” “这是为何?墨姑娘的二胡,我一向喜爱。”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墨姑娘切莫妄自菲薄才好。” 墨北微不满地哼了一声。 “这就跟鲁班门前弄大斧一样……让人憋屈吧!” 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明知道对方在乐曲方面造诣如此之高,让她还怎么继续拉琴?更何况……何况那些曲子,并非她自身的技巧所能演奏出来的,一直以来都是那股无名的力量指引着她…… 欧阳少恭低声笑了。 “奏乐若非自娱明志,便是娱人。墨姑娘很喜欢二胡吧?” 墨北微抬眼望了欧阳少恭一眼,见他眸中颇有促狭之意,本想反驳,却是正好被说中心思,她只得讷讷开口。 “是啊,很喜欢……” 难得见到墨北微这般模样,欧阳少恭不觉有些惊奇,莞尔笑道:“说起来,还未问过墨姑娘……昔日墨姑娘是这般黑发?” “是啊……前几年因为一件事,头发才会白了。” 墨北微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不过,还能活着就好。” “莫非眼睛也是……” “嗯。”墨北微点头肯定了对方的猜测,“灵力也是那时候耗尽的。” 她的声音低了一些,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满足。 “逆天而行,怎可能没有代价?只是如今这般,我已经该偷笑了。” 欧阳少恭神色微变。 “逆天……?” 墨北微歉然地笑笑,“抱歉。” 这显然是不想说下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