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虽是不毛之地,但也不乏好东西。 比如风干的牦牛肉,风干的黄牛肉,风干的山羊肉,将这些肉切成条,泡在羊奶里,或是直接吃,都是美味。 阿婆只知我爱吃,每日都给我送些,却不知这些干肉,有些进了我的肚子,有些则被我收进了包裹。 细数,已攒下十余条。 嗯。 足够了。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将事情拖下去。 自父皇下了封锁令,燕丹王便紧跟其后,集结了漠北漠东两方边境的骑兵,并从农户手中大量地购入马匹和骆驼,事态愈发严峻! 父皇作了个大死,作了个覆水难收的死。 无论如何,我都得走上一趟了。 至于配不配得上燕丹王,不是风一人说了算的,昭和再不堪,亦是皇族血脉,亦是南朝唯一的嫡出公主! 听阿婆讲,王帐就立于大漠正中的位置,风水极佳,周遭环着一片浅塘,远远的便能望见了。因着和其他帐子的不同,燕丹王的王帐,是一砖一瓦盖出来的,之所以叫王帐,是因为工匠修了个圆顶,寓意着与民同乐。 想不到黄沙漫漫中,也藏着份巧工匠心。 我沾着茶水,沿阿婆昨日在桌上画过的痕迹,又细细描了遍,想要将位置和走向记得再清楚些。 想到阿婆,心里多少有些歉疚。于她之间,说利用,未免过大,但哄骗总是有的。我明知是错的,可还是那么做了。 都怪风,连累我一起骗人。 若是没件稀罕的墨狐大氅,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他呢! 想来,我没有骆驼可骑,若是从漠北行至漠中,且得走上几日呢,估摸着一路上少不了这大氅的用处。 我拎着它又掂了掂,终归是男人的物件,还是沉了些,要是能在路上碰见个识货的商人,换些钱来用用就好了。 思至此处,我这脸上不由得漾起同阿婆一般如沐春风的笑意。 原来钱也是能让人快乐的东西。 真想给她留些什么,叫她再笑一笑,可惜我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发冠,还在出嫁那日陷进了沙里。 啧,风真是个罪人。 可我,竟然有点想他······ 嗯。 我在想他。 掀开帘子,见到一盘浑圆的落日贴合着大漠的棱线,缓缓勾画出一片暗红色的沙海。 落日余晖,真美。 我本无心自由,却意外起了侥幸的念头,但人不该对不是自己的东西有所指望。 自体会过天高地广云水间,孤烟长河落日圆,便是和风相识一场,亦不冤枉。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有些人终究是有缘无份的。 入夜,亥时已过,一抹淡红的弯月高悬在天边。 我准备动身。 干肉,水壶,大氅,这便是我全部的行囊。 我小心出了帐子,绕过阿婆圈羊的围栏,忽见一人影,心中一惊!难道我动静太大,引来了旁人? 我欲悄悄绕过那人,却见人影晃动,离我越来越近,他发现了我! 退?无路可退。 躲?这也没地方可躲。 总不能藏到羊圈里去吧?那老山羊会用犄角顶死我的! 我硬着头皮望过去,来人个头不高,头上应该梳的是女人的发髻,走起路来还有些摇晃,好像腿脚不便的样子,她离我越近,便越是眼熟,直到她立在我几米外的地方,我忽地惊觉——是阿婆?! 不知何故,她手中还牵了头骆驼。 天这样晚,还要出去吗? “阿婆,你,去哪?” 我迎上去,拉着她问,不免有些担心。 阿婆摇摇头,仔细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回握住我的手,将一只皮壶递给了我,里面的羊奶摸着还是热的。 我不解。 紧接着,她又将骆驼的牵绳送到我手里。阿婆她···不是要出去? 我愣了愣,好像有点明白,却又不敢相信,于是对她张了张口,但不知该问什么。 阿婆似乎看出我的为难,对我笑了笑,她吃力地踮起脚尖,伸手抱了抱我,她说,“阿囡。” 我心中一颤,微微弓下身子,伸手回抱着这个贪财又可爱的老婆婆。 这一别,就不知何时再见了。 “路上,喝。” 阿婆放开我,在原地做了一个仰头的动作,然后像几日前的那个晚上,对我徒手画了个方,道,“和你,像···” 她淡淡的声音传到我耳中,犹如当头棒喝! 她当真知道了······ 阿婆知道我要走了,所以,这是在送我······ “阿婆···” 听到我叫她,她额角的皱纹,轻轻颤了颤。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些日子里,我对她的哄骗,她全都知道······可她还是无有不应地告诉了我。 耳畔一阵轰鸣,心口堵着的一团热气,似散开了,我一下子哭出声来,是失声痛哭。我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哭的这样伤心,当初母妃告知我要来燕丹和亲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哭过······ 我···我只是突然想哭自己,哭蓦然间消失了的亲人,哭我的茫然,哭那个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男人,哭这世间不属于我的一切的一切。 阿婆也红了眼眶,她捂住我的嘴,念叨着,“莫出声,莫出声。” 可她越是这样,我哭得越厉害。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指甲嵌进肉里,流出血来,仿佛最后的一切都在里面,松开,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走了。 骑着扎日家唯一的一头骆驼。 阿婆缓慢地跟在后面,不停地画着方,口中念着那句蹩脚的汉语,“和你,像,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