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走就是一日,说好日落而归,却叫我等到入夜,想着这是与风相处的最后两日,便没有急着安置。可又见两个丫头伏在案上瞌睡,我瞧着不忍,便叫她们伺候着更了衣。 我一人等着也就罢了,总不能叫旁人也陪我耗着。 这一躺,就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合了眼。 因着睡前服了半碗参汤,入睡后身子又躁又热,闷的满头大汗,里衣全都贴附在身上,我几番咕涌,仍不得劲,非得一脚蹬了被子,才落得一身松快。 半梦半醒间,只觉有人敲打着我的手背,将我重新包裹起来。 热燥瞬起。 手伸不得,我从底下探出一只脚来。 唯闻一声叹息。 扫扶额髻的清风,轻轻一滞,落下一只帕子。 我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瞧见风坐在床边,正为我拭汗。 “嗯?” 我怔怔地看着他,有些飘忽,烛光打在风的脸上,一个头生竟出两个影来。 呀。 “呵呵。”我含糊着笑起来。 这人是有两个脑袋的。 事后想起,也没有多好笑,偏偏那时那刻停不下来。 “呵呵。呵呵。” 越笑就越想笑,笑得乐不可支······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简直其乐无穷。 “痴了还是傻了?” 他扒拉着我的脑袋。 这一晃不要紧,两颗头竟晃成了数颗。 “呵呵。呵呵。” 风被我笑的无奈,直接将帕子盖到我眼睛上来,然后顺势抓住两边的被角,不叫我将手脚外放出去。 “阿呀!热死个人了。” 我歪着脑袋,蹬了蹬腿,“真是要闷死我了。” “那你不许再笑。” 风好脾气的商量道。 我轻哼一声。 见我不笑了,风才将帕子挪开。 只是这会儿我已经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瞧着方才的两个头又合成了一个。 “呵呵。呵呵。” ······ 再后来,他是分筋错骨手,还是奇门十三肘,我已经记不得了。 糊里糊涂的睡去,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许是那碗参汤,将我体内的寒气发散了一个彻底。 用饔飧时,风忍不住问我昨日梦的什么,竟笑成那副德行。 我想了想说,梦见他有两条命。 风一脸的将信将疑,“若我有两条命,你还能笑出来?” 也是。 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一条命就挑起了两地争端,两条命还不搅得天下大乱? 我心中赞许,表面上却如鸡啄米般频频摇头。 岂非怕死,不过是要给他留些面子罢了。 我安慰着自己。 “扣请姑娘金安。” 饔飧过半。 进来位衣着艳丽的侍婢,嘴角含笑,媚眼如丝,对我温柔似水地行了个礼。 我打了个激灵。 这里洒扫浆洗的侍婢三十有余,我从未在其中见过她。况且,风也从来不许侍婢同我讲话。 偏头看向风,他却像没瞧见一样,悠哉地喝着碗里的最后一口汤。 “婢子乌林珠,是都统大人赐给姑娘的见面礼,日后姑娘就是婢子的主子了。” 看我迟疑,女子上前一步,又行了一遍礼。 我跟着颤了又颤,身子往后缩了又缩。 哪门子的见面礼?送个女人?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乌林珠吊着双凤眼,由上及下打量着我。 “我···我并不识得什么大人,弄错了吧?” 我忙去扯风的袖子。 触及手肘,像是在抖,回过头去看——这厮竟在笑! 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怕了?” 风笑道。 “我是个女子!” 我低吼。 “她唤你姑娘,自然知道你是女子。” “我是个女子,正常的。”我耐着性子补充道,“再者,燕丹的大人为何要送我婢子?难不成,你同旁人说了我的事?” 他倒是个胆子大的。 闻言,风对乌林珠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 我不敢再看这突如其来的婢子,便没回头,直到听见殿门吱的一声关上——风开口道,“只帮你要了个名份,但没说是替南朝公主要的。” 我往他跟前坐了坐,“什么意思?” “你以为王帐是想进就能进的?总的有个身份,得个由头。再过一日便是上巳,我既然说过要带你进王帐,总得把事安排妥帖了不是。”风说完又伸手去盛甜汤,“怨不得你平日里饭吃得少,原来是汤熬的太好。” 风有些反常,他原是最提不得这事的,连带着我也不敢主动说起,今儿个不知吃错了什么,忽然变得这么云淡风轻。 我不情愿,抬手打掉他手里的汤匙,“我本就是公主,何须旁的身份。” “说的是。”风不恼我,反而噙着三分笑意,略略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但你就不怕惊动了世子?在还没见到王爷的时候,就被他灭了口?” ······ ······怎么不怕。 他一下戳到死穴上来,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但还是不情愿。 风继续道,“到时你就跟在我身边,若有人问起你的身份,你就说自己是已故台吉叶赫勒氏的遗孀。方才你瞧见的乌林珠,就是叶赫勒家的侍婢,只不过叶赫勒死后,家中一半的侍婢都被卖进了通僚家里,她那幅做派多半是境遇所迫,你不必害怕,只当是个摆件儿,带在身边便是。至于能不能当上王姬,全凭你个儿的造化了。” 他一通交代,就像是要把我彻底交代出去了一样。 粥碗还剩一半,我撂在桌上不管。 不知为何。 他说要带我入王帐时,我本是欢喜的,可见他现在真的为我入帐做打算,心中又无端失落起来。 “你不是一直想把我攥在手心里捏死?怎么忽然这么慈悲了?” 欲擒故纵? “笙笙。”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小字。 不晓得是不是这小字让人温柔,风的眼里少了桀骜,他看着我,悠悠沉了口气,道,“倘若让你相信,无论如何,你都是做不成王姬的,那是不是你以后就不会想着法子地逃走了?” 他总是这样。 在我这颗心刚对他裂开道口子的时候,又悄悄地替我合上。 “你是笃定燕丹王瞧不上我?” 本公主容颜绝世。 他并不管我,只是仰着一脸的高深莫测,“瞧上了又如何,有的事注定了没结果。” “做都没做,又怎么能知道结果。” “旁人自然是不能的,但我能。”风拿过我的半碗粥,一口喝见了底,笑的信誓旦旦,“记得我们的赌约,你会留下来的。” 风更了衣,携一行侍从匆匆离去,独留我与乌林珠共处一室。 气氛有些诡异。 他···他绝对是故意的··· 乌林珠的话很少,言谈举止中,她好像把我错认成了风的女人,一直夸我有福分,我解释了半天,却只能越描越黑。 “您都唤主子做风了,婢子自然要尽心侍候的。” 我幡然醒悟。 原来风只是他名字中的一个字阿。 “那他全名作什么?” 我靠近她。 乌林珠却不肯告诉我,推脱道,“婢子是做下人的,不敢直呼主子名讳。” 啧啧。 我不气馁。 左盼右盼,终于盼到风回来。 他刚一下马,我便已经立到了他面前一问究竟。 风挑着眉,道,“努哈赤风。” 他说完,里里外外的侍婢忽然纷纷下跪行礼。 我骇了一惊,竟是个牛鬼蛇神的名字? 风不理,只是盯着我看,“难不成这四个字叫起来比较好听?” 我摇摇头。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 入夜,我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 梦醒后,兰汤熏香,束发梳妆,朱唇点绛,轻纱覆面。 今后,我也将成为那莺莺切切中一人吧。 饔飧: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