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或尘埃,都在瞬间化做虚无,似梦似幻,那张被风吹过的清澈容颜,也在黑暗过后渐渐模糊弥散,在晨光熹微时,与梦境一同消失了······ 于我而言,闭眼,睁眼;昏厥,苏醒,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以至于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这瞬息间,发生了变化万千。 ——当我再度睁开双眼时,周身已不见了黄沙,不见了胡杨,不见了灼人的烈日和冽冽疾风,我正躺在一张白羅青玉榻上,睡眼惺忪,浑身酸痛······ 环视四周,完全不同于我住过的帐子。 这里不仅内置宽阔,还很华丽,雕梁画栋一样都不少,沿着墙壁吊起了铃兰一般的花儿,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来。 云顶儿用的是檀木作梁,琉璃为帘幕,范金立柱础,风起绡动,便能发出如坠云山幻海一般的铃声。 奢靡,真是奢靡阿。 只是···我怎会突然出现在如此穷工极丽之地? 莫不是死了?! 我伸手掐住自己的左脸。 痛! 有知觉阿。 但我不气馁。 再想想,难道是人们常说的海市蜃楼?要知道在沙漠里最容易见到海市蜃楼了! 转而我又掐住自己的右脸。 还是有知觉。 …… 我不甘心。 岂非我一心求死,而是为何一觉醒来,人就变得一无所知? 还记得昏厥前的见到的那个人影,抑或是哪个大户人家乐善好施也未可知呢?瞧着我躺的盖的,都价值非凡,总不至于是为了害我的,游思至此,我渐渐感到心安。 果然,这四海皆兄弟,天涯若比邻呀! 想到初遇风的那天,我同他亦是兄弟相称,不由得一笑展颜,也不知阿婆有没有把我离开的事情告诉他,依着他的性子,怕是要气得死过去了罢! 聆闻一声冷哼,似闷雷惊冠,久梦乍回。 “死到临头,唯独你还笑的出!” ······ 是他!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玄色的蟒袍。 “风······” 他端着一只药碗,沉默着立于寝殿门前,他周身的气势沉淀下来,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而又疏离。 原来生死一瞬间,我见到的不是旁人,是风。 原是他跑出几十里将我寻回来的······· 风一言不发,朝我走来。 心中一酸,忍不住流出泪来,“原是要哭的,想到你才笑的。” 我往他那边爬了爬。 大概是因为适才睡醒,我的声音嘶哑又难听。 风皱皱眉,手搭在我的额间。 “那为何又哭了?” 他冷冷道。 “见到你就想哭了。” 我抓着风的袖子,答的真切,再度见到风,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的重逢。 不晓得是着了什么魔,自来到大漠,我变得愈发脆弱。 他冷脸咳了咳,像是在示意我的逾矩。可这次我却不愿放手了,径攀上他的腰身,呜咽着哭起来,哭大漠的寒风和烈日,还有那一座座翻不过去的沙丘。 “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亦分不清是哪时哪刻,让我对风的情意骤生。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用他胸膛的温度,抚平每一道如刀割一般划过我脸颊的疾风。 “不是急着摆脱我么?见与不见又有何异。” 风放开我,唇角紧抿,冰天雪地看着我,“我不忍杀你,有心护你周全,可你呢?把自己往死里送,为做王姬,只身夜行几十里!白笙笙,我竟没看出你是这样一个急功近利的女子?” 他是这样看我的…… 我心中一痛,“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南朝大漠因我而战?” “战与不战于你有何干?” 风的手上一扬,将我的手甩到一旁,“即便没有你,燕丹和南朝也终将避免不了这一战,只是早与晚罢了!南朝战的不是公主,而是积怨,燕丹应得也不是失责,是愤慨!白笙笙,你真以为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挽回这僵持了数十年的局面?” 他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风说的我没想过。可若是还能分出个早与晚,为什么不能选择晚一点呢? 他不懂我。 心尖儿上有道刚对他裂开的口子。 又一点点地合拢。 这是风今日第二次唤我的全名,语调凌厉地像把刀,好似每念一个字,就能刮我一次,他恼我,我不怨,只是作得这副样子像是我负了他一般。 我一时愕然不知所以。 风冷的像块冰,不吃软也不吃硬。 “风······” 我心中藏了许多话,可想了又想,又尽数咽下,于是小心翼翼地唤他,仿佛这样一唤,便能将他从前的模样唤回来似的。 惊喜的是,这也不无效果。 风深深地叹了口气,面色和缓了几分,然后他拾起药碗,冷冰冰地坐回到我床边。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要了你的命?” 他舀起一勺药汤,又顿了顿。 没有。我摇头。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 即便他救过我。 “那我问你,如果你的病好了,还会不会逃?” 我不语。 风闭眼平静了半晌,开口道,“好,如你所愿,三月初三上巳节祭,我带你入帐,见燕丹王。” 他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 我气息一窒,“当真?!” “白笙笙,你听好,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自此后做得了王姬,我便不再为难与你。但若你不能,此后就得留在我身边。”他冷面咳了咳,“为奴为婢。” 风不许我再讲话。 苦药入喉,苦的我抖了又抖。 大抵是我身上所受的寒气过重,服过药后,浑身热涨难忍,流了许多汗。可风就像看不见,一个劲儿地给我加被子盖,什么边边角角,都掖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哼唧了两声,想要留个缝隙,却被他瞪得不敢言语。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始终盼着能有颗百病全消的灵丹妙药,代替了那一碗碗又苦又涩的药汤子。 风冷着脸,余怒未消,只道是良药苦口,而我却不见它良在何处。 即便每日一顿不落的将那些苦药汤子全服了去,身子依旧不见起色,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整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眼看着消瘦了许多。 风虽嘴上犟着不说,可我知道他是着紧我的。 这几日里,我瘦了多少,他便跟着瘦了多少。 医官道,风寒本不是什么大碍,只是我先前被寒气侵了体,后又遭了暑热,寒暑冲撞,许是因此加重了体内的伤寒之症。 可搭了脉后,却不再提及伤寒二字,药方子上开得净是些疏肝解郁的花草,说我的气结淤堵住了风寒的发散,再三地规劝我,要忌躁忌焦,静心养气,不然不仅医不好病,还会留下病根。 始料未及,这源头竟出在我身上? 风瞪了我一眼,我垂下眼帘。 但他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无济于事。 三月初三。 节巳在即。 能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我不仅说辞没想好,现在连下地都困难,怎么能不急?难不成要在祭祀当天爬去?他会让么? 一阵窸窣之音,左右退散而去。 送走了医官,风脸上的怒意渐起,冰火两重天地对我说道,“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好浮躁。” 那显然不是问话的语调,是我辜负了他这些日子来的无有不应的好。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不知道?”风冷笑,“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不知道怎么养病?” “知道···” “知道为什么做不到?还是说,你就这么迫切,连这几日都忍不了?” 我垂下眼。 “留你活命,你不要。许你温饱,你不要。还你自由,你不要。旁人给的什么都无关紧要,即便什么都依了你,还是整日的不吃不喝,你到底要做什么?!” 原是该怕的,可他这几日都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已经习惯了······只是可怜了那些侍婢小厮,见他气恼,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他吓得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我撑着床坐起来,道,“整日对我爱答不理,好不容易开口说两句话,就是这般的凶神恶煞吗?” 风不屑一顾,“你会怕么?” 他问。 我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是不怕的,可,“你既知道我不怕,又何必端着架子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做给那些侍婢看的?” 风的脸一下青了半边。 “白笙笙,能给的我都给了,你还要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