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外滩上凉风习习,游人如织。 这就是“夜上海”。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黑夜只是白天的延续,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除了黑色、白色,或许还有介于其中的另一种颜色——灰色。 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都是为了利益。 此刻,欧阳娜正独自一人走在江边的小路上。 今晚弯月如钩,悬挂空中,宛若远处江面上一叶轻舟,而轻舟上坐着的却是那孤独的嫦娥。 一阵凄美悠扬的吉他声从不远处传来,如歌如泣的旋律吸引了游人的脚步。 欧阳娜闻声而去。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正抱着一把吉他,深情弹奏着一段忧伤的乐曲。 听惯了二胡、笛子这些民族乐器的中国老百姓,或许平时很少听到有人用吉他这种西方乐器演奏,而且还是一个外国人。他们一个个抱着好奇的心理驻足欣赏,很快里三层外三层就把这儿给围了起来。 “咦,这是萨物事啊?声音侬好听哦!” “伐晓得了吧,这是吉他,也叫六弦琴。” “这洋人的物事老好哎!” “是额,侬看汽车、电灯、手表,哪一样不是人家发明的。” …… 众人品头论足间,一曲终了,大家觉得不过瘾,一个个跟在戏楼听戏一样不约而同叫了起来:“再来一个!” 洋人由刚才的坐姿变成了站着,他把吉他背在了身上,面向江边,闭上眼睛,一脸忧伤地拨弄起琴弦。 这是一首根据贝多芬的《月光》改编的吉他曲,也是欧阳娜在中学读书时最爱的听的一首曲子,她就是通过这首曲子,知道了世界上有个最著名的音乐家叫做贝多芬,还有他跟这曲《月光》背后的故事—— 据说有一天,太阳西下的时候,贝多芬独自在维也纳郊外散步,无意间经过一幢简陋的木屋,那屋子传来一阵琴声。贝多芬驻足一听,那曲调正是他写的一首钢琴奏鸣曲。他非常惊讶,在这样贫苦的人家,竟有人弹这样艰深的乐曲。 忽然琴声停止了,有一位少女叹息地说:“唉,不行不行,这段太难了,我弹不好。如果能听听贝多芬弹奏,该有多好啊!” “要不是这样穷,我一定设法买一张入场券,让你去欣赏他的演奏。”一个男人这样安慰著。 贝多芬在门外大为感动,立刻敲门进去;他在暗淡的烛光下,看到一个皮匠在角落做鞋,而一架旧钢琴前则坐著一个盲少女。 贝多芬告诉皮匠说:“我是一个音乐家,想弹一首曲子给这位姑娘听听。”接著亲切地向少女问道:“你怎会弹刚才那首曲子?” 少女回答:“那是听来的,以前邻居住著一位夫人,时常弹奏这首曲子。” 贝多芬随即坐在琴椅上,从头弹出少女刚才所弹的乐曲。这时从这架旧钢琴上,流泻出一连串美妙动听的琴声,这样精彩的演奏,使盲少女感动的热泪盈眶。当兄妹两人明白这位不速之客就是他们敬仰的贝多芬时,是多麼的欣喜若狂呀!当这首曲子奏完后,少女热切地恳求贝多芬再弹一曲,以偿她多年来渴望的心愿。 突然一阵风起,把蜡烛吹熄了,皎洁的月光从窗口 射进一道银光,照射在钢琴上。这样如梦的时刻,贝多芬脑海中,一连串的曲调像泉水般涌现。于是,他以月光为题,即兴为兄妹俩弹奏了一曲。 当琴声戛然停止,兄妹二人从醉梦中清醒过来,已不见贝多芬的踪影。原来他一弹完,很快地飞奔回去,把刚才弹过的乐曲记在五线谱上,这首举世闻名的“月光曲”就此诞生…… 此时此刻,众人就跟故事中的兄妹俩一样,完全陶醉在弹奏者所奏出的那恍如梦境的旋律中: 开始时,吉他琴弦上荡漾出一段平和安祥的音乐,彷佛明月冉冉上升,将银光投射在睡梦中的森林和原野。接着,曲调渐渐变得轻快活跃起来,好像淘气的精灵在月光下嬉戏漫舞。到了最后,乐曲更加激烈狂热,有如怒涛飞溅的急流,向辽阔的海洋狂奔而去。 人群里鸦雀无声,大家仿佛都被催眠了一般,进入了自己的梦境。 欧阳娜也一样。她仿佛在梦里看见了自己的故事——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女,某一天遇上了一个才华横溢的翩翩少年。她在跟这位少年的朝夕相处中渐渐萌生了爱意,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少年就像这贝多芬一样,把最美的曲子刻在了少女心里,而少年的心却已经给了另一个女人。 真是“年少不懂贝多芬,听懂已是曲中人”。尽管上学时也曾超级喜欢这首曲子,但那时的喜欢仅仅是因其旋律的优美。而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这首美妙的神曲简直是为自己量声定作的,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节拍都滴滴答答敲打在心灵深处,让人听了百转千回、肝肠寸断。 曲终人散,游人们意犹未尽地陆续离去,只剩下欧阳娜一个人还傻傻地站在那里。一颗清泪在她眼眶里打转,慢慢滑落了下来。 湖水泛着涟漪,午后的天空泛着天蓝色的暖意。 法国公园的茶餐厅里一片宁静、祥和。林长枫坐在茶餐厅的中间,面向靠湖水的窗,阳光绚丽,湖水的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多姿多彩,变得一片光明。 邵俊的手里拿了份报纸,走了过来,径直走到林长枫身边的位置上坐下。这或许是一次不同寻常的会面,似乎预示着两个不同战线的人终于坐在了同一条船上。只不过,船上的人各揣心思。 “说吧,约我来干什么?” 邵俊还是一副冷冷的表情,他对那晚在白朗监狱附近让林长枫等人从眼皮底下大摇大摆溜走还有些耿耿于怀。 林长枫倒没在意,淡淡笑了笑,说:“有样东西,给你看看。” 说完,他从风衣内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邵俊。 邵俊接过一看,信封上赫然写着:“楚达亲启”的字样。 他迫不及待拆开信封,里面是封百余字的书信,从笔迹来看,勾划苍劲,狂荡中不乏凝重,多半是一定身份地位之人所书。 再看内容和最后落款,邵俊脸色顿变。 信的右下角,清清楚楚写着“香山孙文”四个字,而从信的内容大致可以看出,这楚达原是革命党人,且还是孙文的贴身护卫,此次到上海是专门为了保护革命党人从唐焯仁手上拿到那笔巨款。从在信中内容来看,革命党已经知道与唐焯仁的接头行动失败,故专门交待楚达,继续留在上海,务必尽快查出唐焯仁和那笔巨款的下落。 邵俊看完信,重新又把它叠好,原封不动放回了信封。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晚在和平饭店门前,楚达会出现在附近,原来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人。 邵俊瞥了一眼四周,不动声色地问:“这封信,你从哪里弄到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林长枫脸上露出一副难以捉摸的表情:“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你有你的眼线,我也自有我的渠道。” 邵俊默默点了点头,但似乎还是有些疑惑:“就是不知道这封信是真是假?” 林长枫看了邵俊一眼,加重语气道:“这可不是我 操心的问题。鉴别真假,对邵大人你来说应该不是件难事吧。” 邵俊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是准备把这封信送给我咯?” 林长枫笑笑,没说话。 邵俊这次真的有点懵了。他跟林长枫从同学一直斗到现在,两人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可今天,这位不可一世的老同学居然主动约自己出来,还送了这样一份大礼,这确实让人感到热情来的太突然。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送你这样一份厚礼?” 说完,林长枫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根,点燃,吐出一口烟圈,烟雾袅绕笼罩着他的脸。 “你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邵俊语气变得客气起来。 “你问我啊?”林长枫眼神里好像蒙了一层烟雾,他答非所问地说:“我知道,一直以来,我们俩相处的都不是太融洽。这个也正常,事物都有两面性,人也一样,我不会强求我们在某些事情的看法上观点完全一致,但我们至少可以做到和而不同。” 邵俊静静听着林长枫的话,尽管表情上还是那么冷峻,但内心却像有一束春光照进了某个阴暗角落,渐渐消融那里尘封多年的冰雪。 “我记得我以前说过,我俩的最终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找到唐焯仁和那笔巨款的下落。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可以暂时联手,你追捕你的革命党,我找我的师父,这个过程中,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也可以适当时提供我所需要的一些帮助。” “那你现在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邵俊问。 林长枫探出身子,从容不迫地说:“尽快搜捕那个楚达,他是找到唐焯仁的关键。” “好吧!”邵俊站起身来,主动向林长枫伸出右手,说道:“老同学,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要感谢你。” 林长枫见状,也站了起来,握着邵俊的手说:“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放心吧,我这就回去部署搜捕行动。”说完,邵俊把信装进了口袋,直接向外面走去。 快到门口时,他头也不回,向林长枫做了一个手势,大声道:“慢慢享用吧,今天我请客!” 看着邵俊渐渐远去的背影,林长枫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喃喃自语道:“小气鬼,请客就请我喝一杯咖啡。” 放下杯子,林长枫起身向外走去。见完邵俊,他还要去见另外一个人,这也是他“打草惊蛇”计划中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