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上)

他为我开了闭口禅,毁了不坏身,破了空色戒。我却一心要偷他守的三卷佛藏,还一走了之,陷他背了不该之罪……裴无寂,你说,我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坏?沈独这样问。分明伤怀的话,说来却一脸无情与淡漠,好似不曾为天机禅院那僧人动心。于是裴无寂觉得自己被剜了心。他回...

作家 时镜 分類 武侠仙侠 | 23萬字 | 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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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天下最锋利的刀才能造成的伤口。

    平整,光滑。

    他还记得它穿透而来时那一点幽暗的银光,像是湖里面倒映着的、被水波揉碎的冷月,尖端上飘着几朵赤红的云雷纹。

    同样,他也记得裴无寂刚得到这把刀时的眼神。

    在旁人的眼中,裴无寂是一头狼,可在他的面前,裴无寂不过是一条狗。

    他高兴了,就宠他、唤他来;

    不高兴了,便撵他、喊他滚。

    他执掌妖魔道十年,便养了裴无寂十年。

    他杀过裴无寂的父母,也救过裴无寂的- xing -命;他打断过裴无寂的手脚,也指点过裴无寂的修为;他让裴无寂帮他舒缓过六合神诀的反噬,也坐视裴无寂一步步站到他身边。

    裴无寂,就是沈独的一把刀。

    ----天下人都知道。

    可沈独不知道,也不相信,这一把刀竟还有捅向自己的一天。

    是裴无寂要给自己的父母报仇?还是嫌弃间天崖左使的位置太低?或者单纯觉得他为他备的那一口棺材总该派上用场?

    都不像。

    这十年间,他若要杀他,本有无数的机会,无论哪一个都会比三个时辰前那个机会要好。

    刀是他送给裴无寂的那把刀。

    可持刀的人是谁?

    沈独没有看到。所以他并不知道那个背后的人是不是裴无寂,裴无寂又是不是背叛了他,也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经脉断裂,真气走岔,失血过多。

    他随时都会倒下。

    可天机禅院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他的心高气傲不容许他在这里倒下,而他待自己素来最不留情、也最狠毒。

    白玉似的垂虹剑一抬,便已在臂上深深地一划!

    身体里不多的鲜血,再次淌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于是眼前也亮了许多。强撑着举步下了山谷,抬眸便能看见那一座高深的峡谷。

    像是一座山在此处裂开了一条缝隙,未封冻的溪流便自峡谷的那一头穿过这缝隙,从沈独脚边上流淌而去。

    浅滩上铺着石子。

    石子上只盖着零星的、正在融化的雪。

    人传天机禅院所在之不空山,钟天地之神秀,集- yin -阳之造化。地气所聚,隆冬不寒,大雪不积,原来不假。

    沈独已经有些恍惚。

    他踉跄着前行,踩着这浅滩上的石子,逆着这一道溪流,向着险峻的峡谷里走去。

    里面光线昏暗,长着不少青苔。

    孤高嶙峋的崖壁上却残留着新新旧旧的血痕,有的已与山石的颜色融为一体,有的犹自褐红,仿佛才洒上没有几天。

    不用深想都知道,数百年来,不知多少人不甘地倒在了这最后的一段路上。或许是避祸的高人侠士,或许是逃命的狂徒魔头……

    天下每一个行走的江湖人都知道,天机禅院是一处世外之地,鲜少插手天下的争斗;而更有名的,是天机禅院某一道规矩。

    名曰:止戈。

    不管是正还是邪,是什么样的身份,又有过怎样凄惨的经历,或者沾过多少无辜的鲜血,只要进了天机禅院的范围,到了这佛门清净之地----

    不可再拔刀剑,再动干戈!

    十多年来,沈独听过不少无辜弱者因这一条规矩捡回- xing -命,也听过许多亡命凶徒因这一条规矩逃过一劫……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今日竟会成为其中一个。

    分明是很短的一段路,可他足足走了有一整刻。

    因修炼六合神诀而浑厚的内力,无处寄放,早已经乱散入他五脏六腑。对沈独而言,这比他肩腹上的刀剑伤口,更为致命。

    他想,自己大约是活不长了。

    四肢百骸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可却不能让他更清醒半分了,那一只素来修长有力的手掌,竟连垂虹剑都抓不住了。

    “当”地一声。

    它从他掌中脱出,倒在了峡谷山岩边上。

    因雪天而昏黄- yin -沉的天光一下透进了眼底,在走出峡谷,看到传说中那一块正刻“天机禅院”、背刻“止戈”的高大石碑时,沈独强撑的意志终于到了极限一般,坍塌下来!

    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一如那一把跟了他十年的剑。

    “哗啦啦……”

    人摔在流淌的溪水里,溅开一片,浸满血污的衣袍在水流中展开,涤荡出满溪的赤红,让那倒映在溪水里的石碑之影都染上几分血色。

    意识,逐渐消无。

    在彻底失去感知的前一刻,他只闻见这一片冰冷的空气中,隐隐混杂着幽微的白旃檀香息,一下让他想起了佛堂庙宇、三千神佛……

    死个清净,也好。

    第2章 哑僧人┃这样好看的和尚,怎么偏偏是个哑巴呢?

    沈独做梦了。

    梦里他提着一把刀,弯弯的刀身,狰狞的刀尖,却有着最厚重的、最肃穆的红色云雷纹。

    刀刃上染了血,滴答滴答地落下去。

    很快在脚边汇作了一滩。

    在他面前躺着的是一男一女犹自温热的尸首,一个俊朗一个秀美,神仙眷侣一般。可临死时生出的惊恐,破坏了这两张令人舒心的脸……

    时间,定格在了他们生命的末点。

    他们至死也不相信他们以为的那个“善良的”“不适合做妖魔道主”的独子,会比他们看中的亲传弟子更狠,甚至向他们举起了屠刀。

    退了一步。

    梦中的他似乎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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