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下最锋利的刀才能造成的伤口。 平整,光滑。 他还记得它穿透而来时那一点幽暗的银光,像是湖里面倒映着的、被水波揉碎的冷月,尖端上飘着几朵赤红的云雷纹。 同样,他也记得裴无寂刚得到这把刀时的眼神。 在旁人的眼中,裴无寂是一头狼,可在他的面前,裴无寂不过是一条狗。 他高兴了,就宠他、唤他来; 不高兴了,便撵他、喊他滚。 他执掌妖魔道十年,便养了裴无寂十年。 他杀过裴无寂的父母,也救过裴无寂的- xing -命;他打断过裴无寂的手脚,也指点过裴无寂的修为;他让裴无寂帮他舒缓过六合神诀的反噬,也坐视裴无寂一步步站到他身边。 裴无寂,就是沈独的一把刀。 ----天下人都知道。 可沈独不知道,也不相信,这一把刀竟还有捅向自己的一天。 是裴无寂要给自己的父母报仇?还是嫌弃间天崖左使的位置太低?或者单纯觉得他为他备的那一口棺材总该派上用场? 都不像。 这十年间,他若要杀他,本有无数的机会,无论哪一个都会比三个时辰前那个机会要好。 刀是他送给裴无寂的那把刀。 可持刀的人是谁? 沈独没有看到。所以他并不知道那个背后的人是不是裴无寂,裴无寂又是不是背叛了他,也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经脉断裂,真气走岔,失血过多。 他随时都会倒下。 可天机禅院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他的心高气傲不容许他在这里倒下,而他待自己素来最不留情、也最狠毒。 白玉似的垂虹剑一抬,便已在臂上深深地一划! 身体里不多的鲜血,再次淌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于是眼前也亮了许多。强撑着举步下了山谷,抬眸便能看见那一座高深的峡谷。 像是一座山在此处裂开了一条缝隙,未封冻的溪流便自峡谷的那一头穿过这缝隙,从沈独脚边上流淌而去。 浅滩上铺着石子。 石子上只盖着零星的、正在融化的雪。 人传天机禅院所在之不空山,钟天地之神秀,集- yin -阳之造化。地气所聚,隆冬不寒,大雪不积,原来不假。 沈独已经有些恍惚。 他踉跄着前行,踩着这浅滩上的石子,逆着这一道溪流,向着险峻的峡谷里走去。 里面光线昏暗,长着不少青苔。 孤高嶙峋的崖壁上却残留着新新旧旧的血痕,有的已与山石的颜色融为一体,有的犹自褐红,仿佛才洒上没有几天。 不用深想都知道,数百年来,不知多少人不甘地倒在了这最后的一段路上。或许是避祸的高人侠士,或许是逃命的狂徒魔头…… 天下每一个行走的江湖人都知道,天机禅院是一处世外之地,鲜少插手天下的争斗;而更有名的,是天机禅院某一道规矩。 名曰:止戈。 不管是正还是邪,是什么样的身份,又有过怎样凄惨的经历,或者沾过多少无辜的鲜血,只要进了天机禅院的范围,到了这佛门清净之地---- 不可再拔刀剑,再动干戈! 十多年来,沈独听过不少无辜弱者因这一条规矩捡回- xing -命,也听过许多亡命凶徒因这一条规矩逃过一劫……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今日竟会成为其中一个。 分明是很短的一段路,可他足足走了有一整刻。 因修炼六合神诀而浑厚的内力,无处寄放,早已经乱散入他五脏六腑。对沈独而言,这比他肩腹上的刀剑伤口,更为致命。 他想,自己大约是活不长了。 四肢百骸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可却不能让他更清醒半分了,那一只素来修长有力的手掌,竟连垂虹剑都抓不住了。 “当”地一声。 它从他掌中脱出,倒在了峡谷山岩边上。 因雪天而昏黄- yin -沉的天光一下透进了眼底,在走出峡谷,看到传说中那一块正刻“天机禅院”、背刻“止戈”的高大石碑时,沈独强撑的意志终于到了极限一般,坍塌下来! 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一如那一把跟了他十年的剑。 “哗啦啦……” 人摔在流淌的溪水里,溅开一片,浸满血污的衣袍在水流中展开,涤荡出满溪的赤红,让那倒映在溪水里的石碑之影都染上几分血色。 意识,逐渐消无。 在彻底失去感知的前一刻,他只闻见这一片冰冷的空气中,隐隐混杂着幽微的白旃檀香息,一下让他想起了佛堂庙宇、三千神佛…… 死个清净,也好。 第2章 哑僧人┃这样好看的和尚,怎么偏偏是个哑巴呢? 沈独做梦了。 梦里他提着一把刀,弯弯的刀身,狰狞的刀尖,却有着最厚重的、最肃穆的红色云雷纹。 刀刃上染了血,滴答滴答地落下去。 很快在脚边汇作了一滩。 在他面前躺着的是一男一女犹自温热的尸首,一个俊朗一个秀美,神仙眷侣一般。可临死时生出的惊恐,破坏了这两张令人舒心的脸…… 时间,定格在了他们生命的末点。 他们至死也不相信他们以为的那个“善良的”“不适合做妖魔道主”的独子,会比他们看中的亲传弟子更狠,甚至向他们举起了屠刀。 退了一步。 梦中的他似乎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