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从帝王角度观大局,这样做虽心狠任性,却稳妥又便利。但萧明彻是真委屈。 ***** “对父皇来说,这样最简单省力。” 黑暗中,萧明彻字字清晰沁寒,活像一颗颗刚从积雪中迸出的珠子。冰凉到令人心颤,却又坚硬执拗。 “而我,意在夏望取士。” 他清楚明日那顿打会让自己无形中失去什么,但他没打算脱身回避。 齐帝不看重他,他没得选。 惟有以自己为代价,无声帮齐帝平了廉贞这桩事,他才能得到参与夏望取士的机会。 他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齐国选拔人才的“夏望取士”三年一度,除朝廷各部主官外,太子与开府亲王们若得齐帝允许,也能参与选拔人才为己所用。 三年前的萧明彻仅是郡王,按律无取士资格。 今年好不容易因和亲有功晋了亲王,若再错过,等到又一个三年过去,谁敢说朝局会是什么样? 届时若有变数,他夹在太子和恒王中间,朝中又无人,就只会活得比如今更艰难。 那就不是挨几顿打、被践踏颜面这样简单。运气不好的话,能否保命都是问题。 李凤鸣瞪眼望着帐顶,竟对萧明彻生出点由衷的钦佩。 自幼无依无靠,竟也能一步步走到如今。细想想,他算了不起的。 “萧明彻,若我说会帮你,你信吗?”她轻声问。 “不信。不必。” 在这雍京城内,他向来都是孤军奋战。 没几人会真心帮一个不受皇帝爱重、看不到前途,性情还古怪难相处的皇子。 李凤鸣没有试图说服他相信自己,只是笑了:“你知道你这两日像什么吗?” “像什么?”他的语气冷淡漠然。 李凤鸣缓缓闭目,喃声如梦呓:“像失怙的落单幼shòu,在食物匮乏的大雪天里,孤单单蹲守在捕shòu陷阱旁。” 他清楚那是个陷阱,也很清楚跳下去会痛,但他需要陷阱里的食物。 可他真正需要的明明是伙伴。 是能与他彼此jiāo付后背、携手猎食的伙伴。 ***** 这天夜里,萧明彻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很小,被人按着肩跪在冰天雪地里。有人正用超出“皇族家法”规制的一大捆荆条抽打他。 仿佛能听到无数根小小荆刺穿透衣衫、扎破背肤的声音。 他知挣扎无用,只能尽力让神魂进入虚空。这样,感受到的痛楚就不会那样清晰剧烈。 最严重的时候,也不过就隐约闻到丝丝血腥味,而已。 可他很快就发现,这次有些不同。 萦绕鼻端的并非血腥味,而是一种花与蜜混炼而成的香气。沁人心腑的清雅中杂着淡淡蜜甜。 既陌生,又熟悉。 突然,他听到背后传来缥缥缈缈的带笑软音:萧明彻,若我说会帮你,你信吗? 在萧明彻的记忆里,年幼时,曾有不少人说过会帮他。 但他每次跪在雪地里被毒打、被折磨时,都等不来救他的人。 后来他渐渐明白,别人说“我会帮你”时,只是出于同情的客套,并不会当真付诸行动。 因为没人觉得他有能力给予回报。 身后那道温软笑音还在问,你信吗?你信吗? 他不知说这话的人是谁,但始终没有回头。 他怕回过头去,会发现只有自己孤零零跪在冰天雪地里,会与从前许多次这样的大雪天一样失望。 那声音还在问,你信吗? 他不胜其扰,最终还是在心里轻声回应:我很想信,但不敢信。 ***** 翌日,齐帝带着昭仪钱宝念、太子萧明宣、恒王萧明思,以及几位身担朝廷要职的皇族宗亲摆驾滴翠山行宫。 众人随齐帝到太皇太后跟前见礼问安后,便进了紫极园。 今日虽要定论南境军饷账目的问题,但明面说法是“太子、恒王与淮王三兄弟间小有争议,特召几位宗亲前来与陛下一同共议公断”。 只字未提廉贞或南境,将事情qiáng扭成皇子之间私下的争议冲突,变成皇族家务事。 虽萧明彻自九岁起就被太皇太后接来行宫,但他生母亡故后,齐帝原将他jiāo到现今昭仪钱宝念名下抚养。 因此钱宝念既是他血缘上的姨母,又是名义上的“母妃”,今日既算家事,她自在场旁听。 而李凤鸣做为淮王妃,同样也在场。 想是今日滴翠山四处白茫茫,又让齐帝想起红颜薄命的萧明彻生母。他的眼神很少落在萧明彻身上,偶尔父子间不得不对话时,他的语气也隐有克制暗火。 萧明彻对此习以为常,并无难堪或不安。就如一潭凛冽死水,有问才答,不问不出声。 齐帝与几位宗亲重臣所谓的“共议公断”,显然是早有默契定论,今日只是“演绎”个过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