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现世,地动山摇。 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之后,整座幽月山沦为了煞气环绕的幽冥之地。 据说当日情况惨烈,地底溢出的魔气让方圆千里寸草不生,年轻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在场的几大宗门的长老皆身受重伤,清霞宫宫主甚至被煞气吞噬,永远埋骨于幽月山。 前所未有的惨烈。 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没有人见到了魔神的身影。 传说中魔神现世即会毁天灭地,可那日,这位魔神大人似乎对幽月山外的一干人等根本不感兴趣,大伙死里逃生之后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发现所抵御的只是幽月山下的孕育万年的邪灵。 这位魔神大人甚至都没出手。 倘若他真的出手…… 没有人敢想后果。 但尽管整个三界因魔神现世乱成了一锅粥,那也只是各大宗门的宗主该操心的问题,能知晓更多机密的,至少也得是能独自担起大梁的首席大弟子,对于其他普通小弟子而言,不过是出现了几次无法理解的异象罢了。 师昭回到外门弟子所居住的竹屋时,天色已暗。 四下静悄悄的。 她的脚步轻得像猫儿一般,熟练地避开巡查的执法弟子,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坐回床上,她看着细腻光滑的手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掌心密布的伤痕厚茧消失了。 皮肉再生,脱胎换骨,原来都是这么简单的事? 师昭推开窗户,让冷风灌入衣袖之中,身上的燥热黏腻之感方才消退些许。 奇怪,明明是冰冷的触感。 却让她觉得烫意未消。 她一闭上眼,眼前都是魔神冰冷的金瞳,像那把蕴含着月光的古剑,泛着霜雪的光泽。 包裹着她,俯视着她。 巫羲的嗓音很冷:“你自己?” 她凝视着眼前的青年,“我能给您有关我的一切。我的身体、魂魄都属于您,可以永远地陪伴您,为您消除万年来的孤独,以任何形式。” “我还能让我自己爱上您。” “爱?” 魔神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他的手指像雪一样的冰冷。 果然只要他想,即便是没有□□的元神,也可以凝聚成实体。 她无畏地睁着杏眸,问他:“您如此强大,有尝过被爱的感觉吗?”说着,她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侧停留,“就像这样。” 巫羲感觉到奇异的软意。 她的嗓音软了下来,甜腻蛊人,“我讨厌这里的凡人,因为他们都比不上您……” “既没有您的强大,也没有您生得好看,比起他们,您的任何地方都让我心动。” 她开始学着他方才的举动,笨拙地去触碰他。 指尖划过眼睛。 “我喜欢金色的眼睛。” 指尖扫过喉咙。 “我喜欢您的声音。” 指尖停在腹部。 “喜欢您的……”她咬字软糯,小声说:“强、大。” 对方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么用力,几乎可以把她捏碎。 她看到身侧清透的剑光,照着魔神如绸缎般乌亮的黑发,一直流泻到她的肩上,细密地将她裹住,密密麻麻的热潮堆积起来,将她融化为一滩水,又聚拢在掌心,一一碾碎。 她的指尖撑着冰冷的石壁,轻微打颤。 眼前人的轮廓,在黑夜里天旋地转,分不清这是一团幻化的迷离雾气,还是切实掌控着她的人。 意识朦胧间,她感觉到有手掌按在她脑后。 他在抽取她的记忆。 魔神不允许任何的欺骗,即使她弱小到根本害不了他。 师昭睁着水眸,望着头顶的苍穹,听到他陡然阴沉下来的嗓音:“为什么看不到?” 看不到什么? 看不到她的记忆吗? 师昭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她重生过吧,她并不在意,反而凭借着混沌的意识,用食指贴在他的薄唇上,在对方对她产生杀意之前,她说—— “神秘一点,不更好玩吗?” …… 事实证明,不开窍的人,活了一万年也不见得开窍。 这是个没怎么开窍过的魔神。 师昭稍稍意外了一下,但这于她是有利的,因为在这方面她也不是很懂,这样至少在同样不太开窍的魔神面前,显得不那么拙劣无聊。 师昭关上窗,转身去打水。 她望着深深的水井,漫不经心地想:既然她不可能通过努力变强,那么找魔神应该可以逃开这本书的机制吧? 损人不利己的事她再也不会做了,以前是她傻,只能看得到优秀的姐姐,如今亲眼见识了幽月山那么多的大能之后,才知道从前的目光究竟有多短浅无知。 师昭一边打水一边思索,不知不觉间,竟单手拎着水桶穿过了庭院,跨入了拱门。 ……等等。 她为什么是单手拎着的? 师昭低头看着满满一桶水,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没醒。 她试探性地往上提了提。 ……好像也不重。 这不是满满一大桶水吗? 师昭体质弱,向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纵使重生后吃苦更甚,力气也增长了些许,但绝不是能单手拎起水桶还健步如飞的程度。 她的力气居然变大了这么多? 师昭思索起来。 离开前,那魔神的确在她的丹田处抚弄了一下,他说这可以改变她的“极品废材”体质,她将信将疑。 连力气都可以变大吗? 除了力气,还有什么? 师昭放下水桶,沉思须臾,忽然抬起手掌,掌心对准一边的假山,凝神聚气—— 然后,一捏。 “砰!” 假山轰然炸开。 师昭:“?!” 炸、炸了? 这真是她的干的? 师昭有点不敢相信,看着自己的手,半晌回不过神来。 要知道,寻常弟子即使能踏入炼气期,勉强能使出一点灵力,也只是能凌波踏雪、驭风而行,除此之外最多斩杀小妖、操控法宝、堪舆制符,除此之外更高深的法术,根本还没有资格学。 更别提抬手就捏爆一座假山了。 要知道她从前练习的是……这假山上掉下一颗石头怎么才不会被砸到。 师昭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又迟疑地伸出手。 “砰!”“砰!”“砰!” 烟尘飞扬。 是真的。 这居然是真的? 师昭咬了咬唇,心底陡然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她拼死一搏,真的误打误撞找到了破解机制的办法?原来非常不可以通过 努力变强,真的是她理解的那样,只要不是靠努力得来的就可以? 师昭心跳得越来越快,脑中一片纷乱。 她等了很多年。 每天都幻想着能改变的一天。 可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偏偏已经过了这么久,久到让她不顾一切拼死一搏时,才终于窥得些许希望。 不管这能力因谁而来,有何后患,需要多大代价。 只要能让她变强,让她能像个堂堂正正的修士一样握剑,她便比什么都高兴。 师昭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心跳愈烈,如疾风骤雨,眼底竟有些微的烫意,就在此时,远处隐约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 “那边怎么有动静,快过去看看!” 师昭呼吸一紧,连忙提了水桶飞快地蹿回屋,紧紧关上门。 背脊紧贴着门板,手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她仰头。 许久,竟落下泪来。 - 师昭这一夜睡得异常安稳。 梦里没有万丈深渊,没有拿剑捅她的清言,更没有欺负她的所有人。 有的只有幽月山上,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也许会就此喜欢上黑夜。 她就是这么蠢,比谁都好收买,谁愿意对她好,她就会深深地记得谁。 美梦只维持了短暂一夜,很快就被人打破。 “师昭,跟我们来一趟吧。” 来的是身穿白衣的执法弟子,面色肃穆,语调冰冷无情。 在灵墟宗,执法长老亲自管辖的执法弟子,是所有人最不想见到的存在。 因为这些弟子司掌门中律令,素来是由凌寒长老亲自从最精锐的内门弟子之中挑选而出,在执行律令时,也最为冷漠、严酷,平时只会抓捕那些严重违规的弟子。 简而言之,谁犯事就会被他们找上门。 比如现在的师昭。 师昭上辈子没少被他们找麻烦,最严重的一次惩罚,便是因为不小心放出妖兽而受了削骨之刑,硬生生挖了三根灵骨。 她本就体弱修为低,受了刑罚之后丢了半条命,连没有修炼过的凡人都不如。 但是她如今谨小慎微,还是第一次被他们带走。 师昭没有反抗,直接跟着他们出去。 走了几步,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 “师昭你这废物,怎么都弱成这样了,还能在外头惹事?” ——是讨厌而聒噪的声音。 师昭垂着头,全当耳旁风。 那人讨了没趣,还不知收敛,又闪身到师昭面前,凑到她的面前,“啧啧”打量着她这狼狈的样子,嘲笑道:“几天没见,你这小身板更细弱了,风一吹就能倒的病秧子,还没你姐姐一半有用,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家当你的小郡主得了。” 又是那些嘲讽的话。 这么多年了,连词都不带换的,师昭已经听腻了,可是他们却不觉得腻。 想想也是,羞辱人应该会让他们感觉到快乐才对,又怎么会觉得腻呢? 师昭没有说话,她不想搭理他们。 她越是这副佯装不生气的样子,那少年便越发起劲,时而故意大声吵她,时而扯扯她的头发,引起其他路过的弟子侧目。 执法弟子皱了皱眉,沉声道:“顾让,休要扰事!” 顾让抱臂挑眉,不满地嚷嚷道:“我又没打她,也没耽误你们执法啊,不就是笑话她几句?有这个脸在灵墟宗当废物, 还没脸让人说了?” 那几个执法弟子虽不满顾让的行径,但又的确不好反驳什么。 毕竟,师昭的确是出了名的废材,哪有人入门六年灵力没有一丝长进的?灵墟宗弟子本就强过其他宗门弟子,可偏偏出了个师昭丢人现眼。 顾让嘲讽的的确没错。 但凡她有本事一点,也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了,要怪也怪她自己不争气。 师昭垂着眼睫,至始至终没有反驳一句,似乎已经对此麻木习惯了。 可是袖中的手却越攥越紧。 直到用力到几乎失去知觉。 她想杀了他。 不,不能动手,至少不是现在。她拼命地告诉自己:如果现在惹事,那就是罪加一等,她会被活活折磨死的。 她咬着牙根,抬眸,忽然顿住。 她看到那座假山。 昨夜被她一次捏爆的假山,如今成了一片混乱的石碓,个别巨石零零落落,甚至化为一堆齑粉。 ——她不是废物了。 师昭突然笑出声来。 顾让一滞,震惊地看着她这反常的行为。 师昭这是被气傻了?难道她失踪三天被人打到脑子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难道不应该和从前一样,被他几句话就气得浑身发抖哭鼻子吗? 顾让惊疑不定间,师昭偏头看他。 少女瘦弱的背脊迎着风。 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带着从未有过的澄澈明亮,冷冷睥着他。 “所以呢?” 她嘲讽道:“口口声声说我是个废物,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