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风起。 血雾打着圈往一处涌去,身后的血枭不安的煽动着翅膀,此时澄衣耳边又响起了哭喊声,他们依旧喊的声嘶力竭、痛苦不已,哭喊声已无法侵蚀澄衣,咒乐绫已将她的心脉护的死死的。 他们足下轻点,瞬闪跟着血雾往一处而去,无论此间如何,这即是盲羽红潮里的异象,便是他们需要追寻的地方。 血枭已经陆陆续续冲过他们身边,往血雾涌动的方向展翅急进,它们翅膀带起的痕迹比血雾涌动的速度还要快,渐渐的血雾被吹散了不少,它们停在乱石林立里,宛如盲羽红潮里的卫士,高扬着头,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 “这是......哪里?” 风未停,吹的澄衣有些难受,她耳边的哭喊声已渐渐小了下去,她足下所踏之地流动着殷红的鲜血,鲜血向四周泼洒,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血花,而她正处在花心之中。 “哥哥,祁宁。” “哥哥,祁宁。” 澄衣将这朵血花心看了个遍,明明刚才还在一起的,现在就只剩下了自己,若不是慕晚吟和祁宁跟丢了,那么便是这朵血花心有问题,澄衣看着眼前的情景,她更愿意相信是慕晚吟和祁宁跟丢了,这朵血花心太过诡异,她心里有些发憷。 “你来了。” “谁?” 澄衣握住九幽莲夙剑,警惕的看着周围,其实她现在更应该握住的是咒乐绫,可惜咒乐绫跟着慕晚吟和祁宁消失了。 “你终于来了。” “谁在说话,出来。” “予浅,他还好吗?” 澄衣微愣,道,“你是明昼芊柔?” 一抹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澄衣眼前,她攀附在澄衣身上,轻声道,“他可长大了?” “他成亲了,和喜欢的女子。” 明昼芊柔顿了半晌,才道,“真好。” “这里是哪里,你怎么会在此处?” 明昼芊柔飘到澄衣面前,缓缓道,“这里是盲羽红潮的源头,也是血枭的归宿,更是夜枭族的血聚之处,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盲羽蜃景,而我,在此处,便是等你。” “等我?” “是啊,等你,我们都在等你。” 血花心中殷红的鲜血忽然暴躁了起来,它们虽然被澄衣踏在脚下,可似乎随时都可以伸出触手,将澄衣拖进花心血池。 “这是我们的孽债,也是你的孽债,我们谁也逃不掉。” 明昼芊柔忽然上前,将她的额头贴在澄衣的额头上,澄衣只觉得额间冰凉一片,随即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恩?”澄衣睡眼惺忪,她刚睁眼,就被眼前的一团血花给吓了一跳,这颜色殷红的带着腥味,而自己正在将妖力注入血花中,并将它禁锢在阵法里炼制着。 “明昼长老,族长有请。” “明昼长老?明昼芊柔?自己这是夺舍了?”澄衣满腹疑虑,正待想问,却听见女子极好听的声音响起,“好。” 不是夺舍,或者说情况比夺舍还要糟糕,自己被盲羽红潮里的明昼芊柔残存的妖魂带到了这里,然后圈禁在她的身体里,听着她的所言,看着她的所行,还不知道她到底要自己听什么看什么,说是孽债,也得告诉自己孽债是什么呀。 这厢澄衣还在欲诉无门,那厢明昼芊柔已经走了出去,她穿过曲折的回廊,最终停在了像是主厅的门前。 “爹爹。” “芊柔啊,今日爹爹将你找来,是想问问,那血花你炼制的如何了?” “还需再等一个月圆之夜。”明昼芊柔如实答道。 明昼族长听闻,眼中似有难意,明昼芊柔何其玲珑透彻,自百年前开始炼制,明昼族长,她的爹爹从未催促过半分,今日却蹊跷催促,定是这栖息之地出了问题。 “可是此处出了问题?” “看守门户的族人来报,似是发现了其他妖族的踪迹。” 明昼芊柔闻言,果然如此,自三万九千年前战败,妖界各族皆欲除夜枭族而后快,夜枭族这些年若不是受了往生镜的庇护,又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早已被妖界各族厮杀殆尽,只是虽然受了往生镜的庇护,可终究会有错漏的时候,这也导致夜枭族一旦发现有其他妖族靠近,便不得不准备下一次的迁徙。 “爹爹和其他长老们商榷过何时离开?” “三日后。”明昼族长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他缓缓道,“若不是她灰飞烟灭,盲羽花受了她的影响,我们也不至于羸弱至此。” “盲羽花原本就属她的一部分,她能在灰飞烟灭时,护下其中二三分已是不易,我们又怎能因此埋怨她。” “可她到底选了一条让族人自生自灭的路啊。” “是她选的,也是我们选的,现在已是这样了,爹爹又何必执着于此,每每念及,总是心生妄念。” 明昼族长忽然一笑,“是爹爹老了,总是去想些好多年前的事情,妄念啊,妄念啊。” 明昼芊柔也是随之一笑,“爹爹哪里老了,女儿虽然甚少出来,可听闻娘亲已有了身孕,就是不知女儿即将会有妹妹还是有弟弟?” 明昼族长欢喜过后又显惆怅,他叹气道,“能平安降生安然渡劫最好。” 对于他们夜枭族而言,能平安降生不算什么,需得度过那一个时辰的盲羽花诅咒还活着的,才能成为真正的族人,他们有太多的生离死别,每一次每一个都是撕心裂肺,他看了许多万年,却从未通透过。 那些受咒诅死去的幼崽原本都该活着,他们该有自己的生活,可活着对他们而言,奢侈的不可置信。 是啊,那劫就像一条窄窄的河,有的上了岸,得到新生,有的溺了水,窒息而亡,他们从劫难里浴血而出,站上了巅峰,尝足了甜头,也该承受后果。 “爹爹可挑好了地方?” “东篱有一处乱石谷,岔路繁杂,曲折难辨,极为隐秘,只是......” “爹爹放心,女儿会在三日内炼制好血花,待我们进入乱石谷,便将血花释放出来,从此以后,再不会受到其他妖族的威胁,族人也不用频繁迁徙,终日惶恐。” “芊柔啊,苦了你了。” * 明昼芊柔确实不负所望,三日内便将血花炼制好,只是为了缩短炼制这朵血花的时间,澄衣在这三日里见到了真正的血间地狱。 门扉早已被下了禁制,是明昼芊柔亲手所下,她怕自己忍耐不了,夺门而逃。 明昼芊柔回到房间的半日里,只是安静的坐着,凝神静气聚合妖力,她将所有的妖力慢慢汇聚到心口,澄衣宿在明昼芊柔体内,她能明显的感受到明昼芊柔身体里能感受到的一切感知,心口的妖力越来越浓稠,仿若刚融化的糖,黏黏糊糊的,难以扯断。 澄衣不明白明昼芊柔想做什么,她的心口聚集的妖力太多,纵使同宗同源,也显得异常沉重,澄衣很想让她停下来,她这般不管不顾如此下去定会因为聚合的妖力碎心而亡,可澄衣发不出声音,尽管澄衣如何的无声呐喊,明昼芊柔依旧将源源不断的妖力使劲的往心口塞,她好似感知不到这种沉重,一心一意的磋磨着。 直到达到明昼芊柔的极限,她听到明昼芊柔竭力却急进的吐息,明昼芊柔的胸口仿佛有千金重,压的一吸一吐之间,都要使上全身的力气。 澄衣觉得自己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带着些明昼芊柔的执着味儿,明昼芊柔将她全身八九成的妖力都聚合到了心口,竟还未碎心而亡,足以看出她的修为与忍耐皆为不俗。 澄衣这边还在感叹明昼芊柔的实力,那边就看到明昼芊柔有了新的动静,她走近阵法里的血花,指甲划开指尖,血流了出来,那血顺着血花的方向飘了过去,最后融了进去,明昼芊柔摊开双臂,霎时间血花血色大盛,它伸出红色的流光触手,慢条斯理的摸进了明昼芊柔的心口,那里盛放着明昼芊柔几乎全部的妖力。 澄衣惊的睁大眼睛,明昼芊柔是要用自己近乎所有的妖力去侍养这朵血花吗? 失去妖力的妖族如何能生存,尽管因为一时的感激或许能得到庇佑,可妖族生命太长,长到可以忘记很多事情,届时的明昼芊柔又该如何自处? 妖族性本凉薄,虽然听着无情,却最为真实。 流光的红色触手已经深入明昼芊柔的心脏之中,澄衣能感受到那股触碰感和微微的灼烧感,她本以为红色触手毫无阻碍的进入明昼芊柔的身体之后,便是一场盛大的吞噬,可她似乎想错了,红色触手只是将明昼芊柔刚才给的那滴血,点进了妖力之中,然后慢悠悠的退出了明昼芊柔的心脏,回到血花之中,再无声响。 什么情况? 这是被嫌弃了? 澄衣心中的疑问很快消失,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明昼芊柔的痛苦,从心里的妖力之中,从妖力里的那滴血中,澄衣忽然明白了那滴血是什么,那是个“引”,那个“引”已经染红了聚在心脏处的所有妖力,妖力霎时四散,归于来之处。 明昼芊柔痛的很是厉害,仿若被千万支藤条来回穿梭,它们每穿透一次,藤条上都带着红艳艳的不知是何物的碎片,藤条覆满了血迹,湿漉漉的,顺着枝蔓下滑,但又随着下一次的穿透,再次覆满血迹,再次湿漉漉的,继续顺着枝蔓下滑,血淋淋的一片。 明昼芊柔呼吸沉重而急促,仿若鼻息有了这时没了那时,听得澄衣心慌。 明昼芊柔香汗淋淋,湿了内衫,原本垂在耳鬓的发丝黏糊的贴在脸上,她的双目微红,仍旧在控制着自己。 她不能失去意识。 她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唇色红了白,白了红,直到齿尖咬了进去,澄衣尝到了血腥味,来自明昼芊柔的血腥味,她还在努力保持着清醒,尽管齿尖越陷越深,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毫无知觉,她在心中告诉自己,“还不够,还不够,还差点,还差点,就那么一点,再忍忍,再忍忍。” 澄衣觉得明昼芊柔的身体已经处在濒临边缘,而她强加给自己的清醒,完全跟折磨自己没什么两样,她有些心痛这样的女子,明明心中对夜枭族有无尽的爱惜,却为何最终成了夜枭族的叛徒,甚至让自己的孩子独自生存了百年。 到底是你负了他们,还是他们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