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尘的眼光温和沉静,看着那些尸体上的伤口。死状很恐怖,但是伤口却gān净利落,下手的不是一般泛泛之辈。 压在这个孩子身上被翻下来的尸体,身上的一十七处伤痕,盛世尘知道是哪一家的剑法会造成这种伤痕。再看尸体手中持的剑,比一般的青锋剑短些也细些。 这个孩子……有个非常棘手的来历。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盛世尘微笑。他不信这世上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就算这个孩子是玉家的后人,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和把握,把这个孩子调教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他不信盛家的那一套,他处处都要按自己的意思来做。 族长?族规?谁理会! 谦谦君子一样的外表下,盛世尘骄傲的要命,又固执的要死。 那年,江宁变成了一个八岁的孩子,全家都被杀死,只有他一个幸存。 重点是,他似乎像小说里、电影里描述的那样,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一个落后的、陌生的、完全摸不清状况的古代。 那年盛世尘十七岁,因为与盛氏的族长闹翻,而一个人单身匹马闯dàng天下,他走过许多地方,救了好几个孩子。 江宁后来改名叫盛宁,成了盛世尘的第三个弟子。 「师父?」 「不,你叫我先生就可以。」 盛宁笑笑:「好,先生。」 盛世尘有了弟子,虽然盛氏的族规是未及三十不得收徒,但是他就是要与族规作对。十七岁的他已经收了三个弟子,盛安、盛辉、盛宁。 盛安原来是个小乞儿,盛世尘在街头停下来买了一份手抄小词调,一个小乞儿从身边挤过去,扒了他的钱袋。 两人就这么认识了,然后小乞儿跑了将将二十里地,都没有把盛世尘甩脱。 那个少年,温文尔雅,笑意盈盈,一直不疾不徐的跟在身后,甚至看不到他抬脚迈步,他的身形有如鬼魅一般飘逸灵动。 小乞儿先是惊慌,后是害怕,最后跑得快要断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盛世尘停下来,望着他笑。这个孩子根骨很好,虽然年纪稍微大了一点,但是如果让他来调教,将来也必有所成。 「要不要拜我为师?」 小乞儿哭着说:「你……你是鬼吗?」 盛世尘笑着摇头。 「那,我拜你为师,你不能揍我……」 盛世尘看他额角尚未褪净的乌青,这样小的孩子一个人挣扎谋生,扒窃也是为了糊口。或许有时得手,但也会有失手。「我不打你,而且我会教你本事,以后你再出去偷人钱袋,我可以担保天下没有人能追得上你。」 小乞儿的脸被泪水弄得像只大花猫,一双水洗过的眼亮亮的看着他。 「我姓盛,你可以喊我先生。」 「你也是贼吗?」 盛世尘笑笑:「我不是,但我可以让你做天下第一妙手空空儿,你愿意不愿意?」 那样的自信,那样的骄傲,深邃的眼睛像是不属于少年。 小乞儿扑通一声跪倒面前,「先生,请你收我为徒。」 盛辉是另一回事。 盛辉是个私生子,是个出身极富贵的私生子,正室唯恐这个野种染指家业,派了多少人来谋害他的性命。盛辉的外公死了,舅舅死了,亲娘死了,死的只剩他一个的时候,遇到了盛世尘和盛安。盛辉也没有名姓,因为他自己不肯要。 外公家已经全死了,而那个男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人的骨血。那根本不能算一个男人!见色起意,始乱终弃,贪财惧内,坐看自己的孩子被一步步bī入绝境。 这样的人是一个男人吗?是一个人吗?盛辉不承认自己会是一个禽shòu的孩子。 他是主动要拜盛世尘为师的,他要学武功,学天下第一的武功。 盛世尘只是微笑。「天下第一……并不是不能达成的目标,但是过程必然艰辛,你在这个过程中失去的,或许要远大于你能得到的。 「而且,现在的天下第一,是雪月宫主,不是我。你要真的想当天下第一,我可以送你去六yīn山麓,指点你拜水月衣为师。」 盛辉看着他的笑容,慢慢摇头。 「那么我送你去京城,能与水月衣争夺天下第一名号的另一个高手,身在京城。」 盛辉思量了半天,仍然摇头。「我想拜先生为师。」 盛世尘的笑容慢慢敛起。「我或许可以把你培养成武林中少有的高手,但是天下第一,是个很虚幻又很锋利的名头,我并不愿意你去博。」 盛辉只说:「我要拜先生为师。」 盛安在一边不解的撇嘴,「死脑筋。」 后来盛辉终究成了盛辉,盛世尘没有答应把他教成天下第一高手,所以盛安格外得意,因为盛世尘答应了要把他教成天下第一神偷。 所以他比盛辉qiáng,这个优势让盛安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优越感。 一直到他们遇到盛宁这个怪胎。 盛安始终没有维持住他做为大师兄的体面,所有人都没有喊过他一声师兄,因为最小的盛心都不喊他,其它人当然也不会喊。 盛宁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入门的,但却是和盛世尘最亲近的一个。 盛宁在黎明前醒来,伸个懒腰,做几下深呼吸,然后跳起身来,穿衣,束发,着靴。打了一盆冷水,把脸洗了,漱口洁牙。到灶下去,抱柴,生火,烧水,煮饭,去jī窝里掏新鲜jī蛋,烤夹肉小煎饼,炸糖油圈,一边利落的把汤包摆进笼里上火蒸。 阵阵香气从笼屉里冒出来,盛宁洗一把手,拿铜盆舀了热水,恭恭敬敬的两手捧去敲盛世尘的房门。「先生。」 门里传来懒懒的应声:「进来。」 盛宁一手扶盆,一手推门进去,捧着盆放在一边。过来打帐子,捧衣裳,服侍盛世尘起身。 「有了你,可以省了养报晓jī了。」 盛宁抿着嘴笑,不吱声。 等到洗漱完更衣毕,那副温文笑意一摆出来,马上又变成了一个古君子般儒雅高贵的先生。盛世尘早上起来习惯先喝一杯茶,这杯茶盛宁是花了心思的,盛世尘捧起来,只是一闻,便觉得心上舒畅。「这是莲蕊熏的吧?」 「对,先生这是头一遭茶的头一杯。」盛宁替他把头发慢慢梳顺,咬着梳子用青丝带替他将头发束好,绾上乌碧簪子,才把梳子拿下来,「还请先生替取个好名字。」 盛世尘浅浅啜了一口茶,清香幽幽,萦绕在舌底齿间。 「已经入秋了,还有这样的夏意,倒很难得。」停了一停,他说:「叫余夏吧。」 盛宁答应着说:「先生早上是用汤还是用粥?吃甜还是吃咸?」 盛世尘微笑,「你是铁了心要当厨子么?」 盛宁的脸庞在铜镜里有点变形。「先天,我是吃不了苦的人,像盛安那样天天在腿上扎着几十斤重的东西去爬树我是绝对不gān的;盛辉都和剑吃睡在一起了,全身上下净剑创,我也不喜欢。」 「那教你文章经史,你不肯学。」 「我只要认字就行了,不用学会那么多东西。」 「医术毒术,你也没兴趣。」 盛宁笑,「先生,我已经有两个立志要做天下第一的师兄了,将来可能还会有好几个立志要做天下第一的师弟,您的一身本事不愁寂寞,何必一定我不吃水qiáng按头呢?」 「牛。」 盛宁哈哈笑:「对,还是头老牛。」 盛世尘慢慢站起,「顶多是头小牛吧,脾气倒很倔。那你想做天下第一名厨吗?」 盛宁慌的直摇头,「我不要。」 盛世尘淡淡的问:「为什么?」 「先生为什么不问师兄他们为什么要做天下第一?这个名头有多让他们渴望,让他们多快乐?」 「大多数人,都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