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烈的十四弟？阿狸隐隐记得，南昭十四皇子和紫烈同为萧贵妃所生，早在前几年就得恶疾夭折了。也是因为十四皇子夭折，送来北胤的质子人选才换做了五皇子紫烈。然而，紫烈接下去的话，让阿狸吃惊不小。 “十四弟打小胃口特别好，每回我从宫学里回来，他就缠着我带他去寻好吃的。有一回，我带着他偷偷溜出宫去，我们去了西市，那里有特别多的吃食，我们挨着一摊一摊吃过去，他竟然吃的比我还多。回宫后，他果然就积食闹肚子。” “后来呢？” “母妃问出了实情，我免不了被罚跪，十四弟知道了，偷偷跑来看我，他说，五哥你跪这么久，饿不饿……”他陷入回忆，笑起来，“连吃了那么多，只怕几天都要积食，怎么会饿……” 阿狸不敢插话，因为紫烈的声音分明哽咽了。 “十四弟的身体是最壮实的，所以胃口才好。可是，他们却说他得了不治的恶疾。他们说那恶疾传染，不让我去探视，最后我还是闯了进去，看到了他小小的尸首，身上验不出一点伤，变得很瘦很瘦，他是被生生饿死的……十四弟死了，他们也有了借口，遣我来北胤为质。” 紫烈言语间透出的深深恨意让阿狸心颤，她听出了个中隐情。 早听闻南昭先帝最宠爱的就是萧贵妃，十四皇子和五皇子本也有望成为皇位继承人，那么，南昭先帝大行之后，萧贵妃生殉，十四皇子暴毙，五皇子被遣送为质子……此间种种，恐怕都与皇位夺嫡有关吧。 阿狸细想之下，身上汗毛倒数，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再回想当日自己在落府时的种种遭遇，嫡母狠辣，长姐蛮横，自己不也是一样的处境。 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深深看向眼前这个忍辱负重的皇子，竟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紫烈不愿一味伤怀，想换个话题，可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便问道：“姑娘可有兄弟姐妹？” “有一个姐姐，不过我是庶出，家姐是嫡母所出，并非一胞姐妹。” 紫烈笑笑：“果然巧，我不也是么？” 阿狸叹了口气：“家姐如今也是处境堪忧。” “哦？” “家姐嫁入苍琉王室，如今还在采珠池服役。” 紫烈了然，宽慰道：“眼下苍琉刚刚收复，非常时期不便通融，等过些时日，相信元帅会设法解除令姊的困境。” “但愿吧。”阿狸想到自己出海的遭遇，意兴阑珊，“我与家姐自幼不合，姐妹之情淡薄。而且嫡母欲害我性命之事，我不知道家姐是否参与其中。” “竟有此事？” “当日，我因故出海，所用船只是嫡母准备的，万万没想到的是，那船体被做了手脚，下水久泡，驶入深海之后才开始漏水。我在海中进退不得，那是苍琉海域里鲛鲨鳌兽最多的地带，人若掉进去，游不出几丈就会被撕咬分食……” 阿狸陷入黑色的记忆中，她永远忘不了，自己是怎样靠一把匕首在虎鲨群里拼死搏斗，忘不了那一张张血盆大口发出来的血腥腐臭……如果没有被萧起舰队所救，此刻她连骨头都化成渣了。 紫烈皱着眉头，感叹道：“如此狠辣的妇人……这个嫡母，不认也罢了。” 阿狸很清楚嫡母为何要害她，正是因为苍琉世子送来指认落府小姐的书签，那毒妇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落云稳当当地坐上世子妃之位，不惜狠下毒手。想到落云与嫡母如出一辙的处世方式，要说这件事落云不知情，阿狸竟骗不了自己。只不过，念着她是父亲骨血，如今落难，自己总不能袖手旁观罢。 阿狸笑笑，“所以，如今家姐之事对我而言，无非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并不十分烦恼。反倒是公子，逝者已矣，不要过于伤怀。” 紫烈苦笑，“紫烈不该说这些，白白惹得姑娘伤怀。” 阿狸摇摇头，“阿狸帮不上旁的，只能做聆听之人。” 他一笑：“谁说姑娘帮不上？” “嗯？” “紫烈三生有幸，今夜姑娘不但得姑娘相救，还蒙姑娘好茶好棋款待。紫烈必奋发图强，树功立业，不负姑娘大恩。”他再次拱手，方才的阴郁惆怅一扫而去，又是那个眼中含笑，惊才风逸的玉质公子。 阿狸突然了悟，为何紫烈的笑看起来格外暖，因为他身陷囹圄仍不自弃，满怀踌躇而不自怨。就如严冬腊梅，用尽身体里的全部暖意，迎着风刀霜剑开放，傲然于世。 阿狸斟了两杯茶，端起来道：“公子通达世事之才，阿狸敬仰，公子坚忍不屈之志，阿狸佩服。” “姑娘谬赞，紫烈不敢当。”紫烈笑得云淡风轻，接下去的话却振聋发聩：“然祸福在君，不在天时。适逢乱世，君者，必不自轻。” 阿狸咀嚼着他这个“君”字，却是一惊，盯着他问：“公子……难道有问鼎之志？” 紫烈笑而不语，反倒问：“姑娘是否问过元帅这个问题？” 阿狸一愣，摇摇头。她知道萧起如今功高盖主，受皇帝猜忌而进退两难，说不定哪天真的就不得不反，但这是一条太难走的路，所以她下意识地不敢想，不敢问。 紫烈见她一脸凝重，不由打趣，“你我今日之言，够判个斩立决了。” 阿狸伸手指了指外面，“公子就算不说这番话，也没安生日子。”想了想又问，“公子就这样逃走，难道不怕两国因此开战？” 紫烈摇头：“北胤朝廷早已知道我那皇兄巴不得我死，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大昭会顾及我的性命而不对北胤开战。她们这么兴师动众地抓我，只不过是觉得我还有些旁的价值罢了。” 阿狸听出他心中凄惶，宽慰道：“阿狸相信，他日公子定能冲云破雾，大展宏图。” 紫烈接过茶，却看着阿狸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倒像照镜子。” “嗯？”阿狸不解。 “姑娘青春年少，聪颖明慧，必定也有海阔天空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