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黑着天,屋内燃着风灯,身下是宽大的彩漆围屏chuáng,chuáng侧放着四四方方的透雕花牙椅、竹木楔成的高腰花几……这里是一方居? 秦莞惊诧万分。 她记得很清楚,一方居在她十六岁那年起了火,眼前的一切早已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化为了飞灰。 莫非……是在做梦? 口中残留着蜜饯的清甜,眼前晃动着一张张鲜活的脸,晚风透过窗棂撩得chuáng角的流苏缓缓波动,若真是梦,也太过真实了些。 秦莞垂下眼,状似不经意地问:“我这是……病了么?” “姑娘这是怕挨骂,故意忘了?”喜嬷嬷板起脸,“谁家姑娘会在笄礼上喝醉酒,还掉进湖里?幸好主君不在,不然非得捶您一顿不可!” 秦莞一愣,“笄礼?嬷嬷是说……我刚及笄?” 喜嬷嬷拿手往她脑门上轻轻一戳,“这回装傻也别想蒙混过去,老奴得好好念叨您两句!” 四个大丫鬟站在chuáng前,纷纷掩唇轻笑。 秦莞只觉得难以置信。 死时的情景犹在眼前,滔天的恨意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怎么都不像假的。 她记得自己的魂魄离了体,浑浑噩噩地去了yīn曹地府,将将要过奈何桥的时候,一双熟悉的、温暖的手推了她一把。 秦莞猛地一颤——是母亲! 难道说,是母亲把她送了回来? 看着秦莞惊疑不定的神情,屋内之人面面相觑,姑娘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像平日里耍心思逗人的模样。 就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丫鬟,脆声道:“禀嬷嬷,主院的大郎君来看姑娘。” 秦莞又是一怔——大哥哥?大哥哥还活着?! 她不由地坐直身子,急声道:“让大哥哥进来!” 话音刚落,屏风后就绕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浓长的眉毛斜飞入鬓,深黑的星目如漆似墨,微抿的唇时时透着威严,正是秦莞的大堂兄,秦耀。 “大哥哥!”秦莞起身,扑向秦耀。 秦耀大步上前,将她扶住。 屋内众人皆向两侧退开,屈膝见礼。 秦莞抬头,看着记忆中至亲的脸,一时间遭人nüè杀的愤慨、被人背叛的委屈、临死之时的无助齐齐涌上心头,眼泪再也止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秦耀素来性子冷淡,少见温情,唯有这个相伴长大的妹妹让他真正放在心上。此时见她哭成泪人,心疼之余不免愠怒。 “你家姑娘因何落水?可与三郎君有关?还是二姑娘?如实道来!”威严的气势,惊得众人噤若寒蝉。 喜嬷嬷上前提着小心道:“回大郎君的话,姑娘是自个儿饮了酒不小心跌到了湖里,当时并无其余郎君或姑娘在场——都怪老奴看护不周,请郎君责罚。” 说着,便屈膝跪到了地上。 “郎君罚我们罢!”四个大丫鬟急急跪下,外间的二等丫鬟也跪了一片。 喜嬷嬷是秦莞母亲的陪嫁嬷嬷,自秦莞幼时便悉心照料,最忠心不过,尤其是秦莞的生母韩琼去世后,喜嬷嬷更是把她当成了眼珠子,寸步不敢离。 她说的话秦耀自是信的。 “别罚她们,是我自己作的。”秦莞哽咽着替她们辩解。 “自己贪杯,还有脸哭?”秦耀虎着脸敲了敲她的脑门。 久违的亲昵,叫秦莞再次湿了眼眶,“我还病着呢,哥哥就凶我!” 秦耀缓了脸色,扯了条帕子给她擦泪。 他自小拉弓舞剑,手指粗硬,秦莞的面颊如剥了壳的jī蛋般柔滑娇嫩,被他稍稍一碰就刺刺的痛。 若是从前秦莞早不gān了,此时她却贪恋这丝微不足道的痛感。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祈盼永远不醒。 秦莞闭了闭眼,努力扯出一抹笑。 秦耀以为她累了,粗手粗手地把她塞进被子里,嘱咐了些“好生养着不许再胡闹”、“受了委屈告诉哥哥”之类的话,方才顶着那张面瘫脸走了。 喜嬷嬷亲自去送。 四个大丫鬟擦gān眼泪,陪着秦莞说话。 “大郎君可真疼姑娘,一听您落了水当即骑着快马从营里赶回来,衣裳都没换就来了一方居!” 秦耀并不是秦莞的亲兄长,而是她的大伯父定远侯的独子,从血缘上说两个人只是堂兄妹。 不过,秦耀的生母走得早,当时定远侯尚在辽东,房内连个妾室都没有,秦莞的母亲韩琼便把秦耀接到身边抚养,直到秦耀入了辽东大营。 在秦莞心目中,母亲和长兄就是她最亲的人。 然而,在她十八岁那年一场宫变让长兄被乱箭she死,大伯父拖着半截残臂于灵堂之上咳血昏厥,秦家险些乱了套。 忆起往事,秦莞心内剧痛难言。 丫鬟们见她脸色不好,好生服侍着她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