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婚

每个女人都渴望拥有幸福美满的婚姻,白首不分离的感情。 要经过怎样的修炼,才能从纸婚抵达金婚? 大城市教授之女季苏和凤凰男万家强结婚后,不断因双方家庭的干涉产生矛盾。万加强父母偏心小儿子万家顺,万家强亦偏心自己的弟弟和父母。万家老人在没有经过儿子媳妇同意的情况下,强行住进了季苏和万家强的小家庭,两辈人之间的矛盾不断产生。在这充满矛盾与误会的婚姻里,季苏慢慢明白,婚姻,既不能一味忍让,也不能随意放弃,经营婚姻,需要智慧。

作家 连谏 分類 出版小说 | 27萬字 | 27章
第九章
1
万家顺搬家没多久,万家强也搬家了。
新家离金口路近,季苏回去的就更勤了,因为老苏没退休工资,季苏怕她在日常生活上过度节俭,就隔三差五买了菜和日常用品给送过去,偶尔的,也会遇上季蓝,季苏还挺感动的,觉得就平时季蓝对母亲基本无视或当她不过是个乡下保姆而已的态度,父亲去世后,金口路的家里,应该看不见季蓝的影子才对。可现在,她回十次娘家,至少有八次会遇上季蓝,就觉得她这个人,或许只是看上去冷淡,内心也是念情的,对她也就客气了很多,在客厅遇上了,会主动打打招呼,说几句话,对她的主动,季蓝还是老样子,爱搭不理的,好像她是这家的主人,而季苏是不招人待见的赖皮亲戚,几次下来,季苏就烦了,不再主动,于是,两人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像两个截然不同的生物品种,却不得不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区域内。
人看待事务的时候,一冷静,就会生出审视,时间久了,季苏就看出来了,季蓝回娘家,既不是怀念父亲也不是看望老苏,而是宣示她在这个家的主权,好像只要她一天不回来,这个家就会背着她易了主似的。
季蓝不是个多话的人,每次回来,都歪在书房的贵妃榻上看书,这张榻是季教授在世的时候,买的最贵的一件家具,是小叶紫檀的,季教授每当写字画画累了,就会歪在上面休息一会,因为长时间的人体摩挲,整张榻已经被磨得细腻而油亮。
季蓝依在榻上看书的时候,老苏会泡杯茶或莲子羹端过去,放在旁边的小几上,茶香袅袅里,榻上的季蓝,就更是有了几分大小姐气。
季苏看着就来气,说妈,您又不是老妈子,您何必作践自己。
老苏就瞪着一双莫知所以的眼睛看着她,说我咋作践自己了?
季苏就气,说她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想喝茶不会自己泡啊,瞧您勤快得,生怕人家瞧得起您。
老苏就抬手做要打的样子,说我给你姐泡杯茶碍你什么事了?
季苏就气气地说碍我眼事,我就看不惯您按着自己往老妈子的方向作践自己,您给人端茶端饭的,人家不仅连声谢谢都不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真是的,在人家眼里,您连老妈子都不如。
“自己家人,谢啥谢?”老苏小声说。然后又说季蓝心情不好,让季苏别处处挑她的刺。
季苏就纳闷:“您怎么知道季蓝心情不好?”
在季苏印象里,只有关系不错的母女之间,才会交流彼此心情,可就老苏在季蓝心目中的江湖地位,按说没这种可能。
老苏就腼腆地笑了笑,其实也不是季蓝亲口告诉她的,是季蓝和朱天明通电话的时候她听来的,最近季蓝总泡娘家,朱天明也经常电她,两人说着说着电话就吵起来了,好像是她婆婆身体不好,朱天明把她接回家了。
季蓝和婆婆关系不好,季苏早就知道,虽然以前多少也听过一点,主要是季蓝婆婆特别庸俗还特别会说,而且卫生习惯非常不好,结婚没多久他们就从家里搬出来了,季蓝宁肯在外面租房也不愿和婆婆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
因为季蓝和婆婆关系不好,季家和季蓝婆婆打交道的机会也就很少,结婚前,季苏见过季蓝婆婆几次,看上去是个精明的人,确实有点庸俗,表达能力特别强,听她说一会话,季苏就给舌灿莲花这个成语找到了最好的注解。像这样的婆婆,莫说季蓝这种自诩清高优雅的儿媳妇和她处不来,让季苏和她相处,怕也有困难。
不由的,季苏就挺同情季蓝的,再回来遇上,四目相对的时候,也不再把她当空气了,至少,用眼神笑一下。
季苏和老苏说,就算季蓝不喜欢她婆婆,可总不能连家都不要了吧?
老苏叹了口气,说能入你姐姐眼的人,就没几个,让她和不入眼的人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都很难,就甭说她讨厌她婆婆了。
老苏同情完了季蓝又同情季蓝的女儿欣怡,叹着气说,你姐看不惯她婆婆,苦了的不是别人,是欣怡。说完,把包好的馄饨煮了,让季苏给送到书房去。
季苏不给送,说不给她惯毛病,想吃自己出来吃,她不送。
老苏就嘟哝了一句,端起来,自己要往书房去,季苏说我来。老苏以为季苏是不忍心她劳动,终于肯送了呢,就笑了,把馄饨递给她。季苏接过来,转身出了厨房,放在餐桌上,冲书房喊:“季蓝,我妈给你煮了碗馄饨,你吃不吃?”
把老苏吓了一跳,撵出来轻轻打了她一下,端起来,往书房里送,要不是怕刚出锅的馄饨烫着母亲,季苏真想一把把她拽回来。
老苏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小声说:“你姐今天心情不好,都哭了。”
季苏一惊,想问为什么,又怕母亲分心撒了馄饨烫着,就耐着性子等她回厨房,不等季苏问,老苏就小声说,今天季蓝进门没多一会儿,朱天明就带着欣怡来了,说要和她一起回家,季蓝不回,两人就在书房里吵起来了,声音虽然不大,可老苏听见了,朱天明说她要实在不愿意回那个家,就离婚。当时季蓝就毛了,说离就离,就把朱天明从书房推出来了,把欣怡吓得不轻,站在客厅里可怜巴巴地抹眼泪,苦苦地求她爸千万别和她妈离婚,咳,老苏也抹了一把眼泪,说欣怡吓得泪眼婆娑的,怪可怜的。
季苏也挺意外的,就她知道,朱天明除了长得帅一点,其他条件都一般,当年为了追季蓝,那劲头,但凡认识季蓝和朱天明的人都知道,朱天明都恨不能脱掉了鞋子,赤膊上阵地追了,好容易把季蓝追到手,那是碰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把周围的女孩子给羡慕得不行了,而结婚以后的季蓝,因为丈夫的宠,也幸福得像嫁给了民间王子的幸福公主。
可现在,因为不喜欢婆婆,两人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季苏还是没想到的,就说不会真离吧?
老苏说谁知道呢,我看小朱挺生气。
季苏嗯了一声,觉得还是不至于,就想依着季蓝的那个傲劲儿,朱天明为了母亲跟她提离婚,一定很幻灭,不由的,心就软了一点。
其实,这不是朱天明第一次跟季蓝提离婚了,早在半个月前,他就提过一次。
季蓝觉得朱天明提离婚,不过是逼她接受他母亲的一个手段。两个月前,朱天明独居的母亲,煮稀饭把锅烧干了,引起了火灾,好在不严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邻居也怕了,怕朱天明的母亲有一天真的引起了大火灾,自己也跟着遭殃,就三番五次地劝朱天明把母亲接走,朱天明也晓得母亲和季蓝的不睦,就一直拖着,直到这次,母亲烧干锅,点着了厨房,把消防车都招来了,朱天明实在没办法了,不管季蓝同不同意,就应把母亲接回了家。
不管多么不喜欢,毕竟都是朱天明的母亲,所以,一开始,季蓝再不喜欢婆婆也拼命忍了,可谁知婆婆变地越来越不可理喻,譬如,她上完大便不晓得冲厕所,明明吃过饭了,还嚷着没吃,如果这些,是季蓝咬咬牙还能忍过去的,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婆婆像个饿怕了的人一样到处藏吃的,什么排骨米饭红烧肉鱼啊虾啊的,她到处乱藏,有时一开抽屉,里面是一块霉得臭烘烘的排骨,衣橱角落里说不准塞着好几碗霉得冒青烟的米饭或者是臭得让人目瞪口呆的鱼虾……
为这,季蓝和她吵和朱天明吵,朱天明也劝过母亲,她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再也不藏吃的了,过不了几天,季蓝就会在更隐秘的地方发现她藏变了质的食物……朱天明也带她去看过医生,医生说这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除了吃要减缓症状的发展,在医学上毫无办法。
季蓝都崩溃了,提出把她送养老院,可平时看上去稀里糊涂的婆婆,居然一听养老院就清楚明白得很,像个知道即将被大人遗弃的孩子一样,哭得如丧考妣,纵然朱天明再狠心也做不到把一听去养老院就哭成泪人的母亲送出去。
季蓝毫无办法,为了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下班就回金口路待着,等快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再回,朱天明一个人既要接送孩子又要照顾老年痴呆症前期患者的母亲,根本就忙不过来,就和季蓝争执,争执中也提出过离婚。
第一次听朱天明提离婚,季蓝真震惊,不亚于平地上起雷。她没死缠烂打,说好,你想离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
她把结婚证都找出来了,朱天明却不去了,说是说气话。
如果上一次朱天明说拿离婚吓唬她,她还能原谅的话,那是因为他是在家说的,外人不知道,可今天他居然吵到了娘家,当着老苏的和欣怡的面说要离婚,这对于季蓝来说,太伤自尊了。
因为让朱天明闹的心情脆弱,所以,今天,季苏喊季蓝出来吃馄饨,她倒没装听不见或者干脆不屑一顾,从书房出来了,看看餐桌上的馄饨,拖来椅子,坐了,拿起勺子,舀了一只馄饨,想吃,见老苏和季苏在旁边看着,又有些不自在,笑了笑,放下勺子,端起馄饨就去书房了。
季苏在心里切了一声,转身回了厨房,想帮老苏收拾收拾再回家,没一会,季蓝端着空碗进来了,见季苏在擦洗洗碗池,伸了伸手,想把空碗放到洗碗池里,又不好意思,缩了回去,端着站在一旁,想等季苏清洗完了洗碗池再洗。
季苏心下一软,就说:“你下班就回这边欣怡怎么办?”
季蓝一愣,说:“朱天明。”
季苏就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们这样对孩子不好。”
季蓝淡淡说:“知道。”过了一会又说:“欣怡的初中可能要再你们学校读。”
季苏看了她一眼,说:“第一志愿报我们学校?”
季蓝嗯了一声,问:“你带不带新初一?”
季苏说不一定,这要看学校安排。
季蓝又淡淡哦了一声说:“如果你不带新初一,麻烦你给介绍个好班主任。”
季苏也嗯了一声,说:“其实能选出来当班主任的老师,都很优秀。”
“还是想挑一个更好的。”季蓝小声说。
季苏看了她一眼,说好,等新初一的班主任确定了我再告诉你。
季蓝说了声谢谢。
季苏看着她,想劝她别这么和朱天明僵着,可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季蓝也看到了她眼里的欲言又止,就笑笑,去洗碗了。
季苏擦干手,拎上买好的菜,就回家了。
老万和老鲍都在,老鲍正包饺子,见季苏大包小包回家,老万迎上来,说季苏回来了啊,你妈赶早市买了荠菜,说要包荠菜饺子给你们吃。
季苏挺开心,搓着手看着一盖垫的荠菜饺子摩拳擦掌,直嚷着有现成饭吃真幸福,老鲍就抬眼看了老万一眼,说:“你看看,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现成饭吃大媳妇高兴成这样,老虎妈可倒好,我卖上命去也做不对她心思。”
老万瞥了她一眼:“就你话多!”见老鲍撅着嘴懒得搭理他,就又追了一句:“就你做菜放那点油,跟点眼药似的,那菜能好吃了就奇了怪了。”说着,给季苏拖开了一把椅子,说:“小季,你放心,今晚这饺子馅我没敢用你妈调。”然后问季苏怎么回来这么晚。
季苏让老两口的这翻热情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就笑着说顺路买了点菜回娘家看了看,老万这才啊了一声,催着季苏给老苏打电话,让她过来吃饺子。
季苏犹豫了一会,说我姐在家,过不来。
当面不喊季蓝喊姐姐,那是不想让季蓝的冷漠伤着自尊,但在人后,说起季蓝,她都认真地说她是姐姐。
一听季蓝也在娘家,老万两口子就跟事先排练过的事的,一唱一合地羡慕老苏有福气,两个女儿虽然都不是亲生的,可比亲生的还孝顺……
季苏听着,也没说什么,笑了笑,就洗手过来帮老鲍包饺子。
万家强进门,饺子也上了桌,老万抿了几口酒,才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兄弟俩虽然分开单过了,但还是要相互帮衬着点。听到这里,万家强就晓得父亲这顿饭吃得是有来头的了,就笑着让他有什么尽管说。
老万这才看了看季苏说:“小季,我说了你别嫌我给你揽事啊。”
季苏心里一咯噔:“爸,您说吧,能办到的,我会尽力去办,我办不到的,您也别怪我就成。”
老万觉得儿媳妇的态度挺老实,就嘿嘿笑了两声,说:“这事吧,说难也难,说不难就你一句话的事。”
让季蓝给陈玉华安排工作的事,以前公婆在季苏跟前敲边鼓打小锣地说过几回,因为心里没底,季苏都没吭声,这次也是,尽管想到了,还是没明说,只笑了笑,隐晦地旁敲侧击说爸:“那可不一定,有的事,您看起来很简单,但做的时候很麻烦。”
“这事不麻烦。”老万笃定地说,又看了万家强一眼才说:“小季,你看,玉华年轻轻的,总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你能不能托托你姐?让她也进大单位上班。”
果然,应了季苏的猜测,犹疑了一会,才说上次她不是跟你说不行了嘛。
“那是我说,你说就不一样了。”老万语气肯定的好像他就是季蓝:“人家跟我非亲非故的,说办不了是正常,你说就不一样了。”
“爸……”季苏想说其实我和我姐的感情一点也不好,和大街上的路人甲路人乙差不多,可又觉得这时候说这话,像故意往外推事似的,就看看万家强,万家强当然明白,但又觉得一口回绝,父亲面子上会挂不住,就说你现在也别这么肯定,还是抽机会问问再说吧。
万家强把话说到这儿了,她也只能说好,心里,却懊恼上了,从到青岛那天起她就知道,季蓝不仅从没把她当妹妹,更没把她放在眼里,尽管小时候她常常觉得很受伤,可现在她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亲情,不再是那个渴望从季蓝那儿得到亲情认可的小季苏了,所以,心无所求的她也用不着用渴求的眼神眼巴巴地看季蓝的脸色了,可现在公婆又让她为陈玉华的事去求季蓝,不由的,就有些懊恼得为难,觉得自己好容易才在季蓝跟前站住脚的那些不亢不卑,又要因为求她而萎顿。何况今天季蓝刚说了希望她能帮欣怡找个好班主任,她这就为陈玉华的工作去找她,显得太像交易了,季苏不喜欢这种感觉。
夜里,她和万家强这么说,万家强攥了攥她的手,半天才说,就当帮我爸妈的忙吧,陈玉华不上班,在家大眼瞪小眼的,难免有矛盾。
季苏嘴里说好,可事后见了季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有好几次,她下班回了金口路,张望着书房的门口,几次开口又开不了,想去找季蓝说又迈不出脚,老苏都看出来了,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季蓝说,季苏心里一惊,否认了,觉得人真的不能求人,还没等开口呢,矜持就端不住了,流露出些卑下来招自己痛恨。
老万那边等了又等,也没等来季苏的消息,就打电话问万家强,听父亲都有些恼火了,不得已,万家强说了实话,说季苏和季蓝的关系很疏淡,根本开不了这个口。
老万就觉得,在自己家人跟前,什么开得了口开不了口的,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景虽然老万这辈子也弄过,可那是跟外人,跟自己家人也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不成里外不分,自找罪受么?
不成,老万就还不信这邪了,不管咋说,季蓝都是季苏的姐姐也是老苏的继女,总归来说,也是沾亲带故,求她,比求不认识的陌生人还是要方便的。
老万决定亲自出马,不指望季苏了。
季苏不说季蓝每天下了班都回金口路么,这就说明她是个孝顺孩子,没忘了老苏这个继母,只要她是孝顺孩子,就好办,到时候他把话跟老苏一说,老苏跟季蓝絮叨絮叨,这事基本就成了,因为季蓝孝顺么,孝顺的孩子都听老人的话。
说干就干,这天,老万特意留了几碗小豆腐没卖,拎着就起金口路了,进门就寒暄说,听季苏说老苏也是在乡下长大的,只要是在乡下过过苦日子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吃小豆腐的,这不,他特意留了两碗,送过来给老苏尝尝。
苦出身的老苏确实也爱吃庄户饭,见老万大老远地拎着给自己送了来,也挺感动的,两人寒暄了半天,都寒暄得找不到别的话说了,老万才把心一横,拿出一副老大哥的气势来,说他今天来,其实也不单单是送两碗小豆腐给她尝尝,是有事要求她。
老苏就懵了,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退休工资都没有的家庭妇女,能帮人办得成啥事?除了当年季教授求她别自卑,只管把心放踏实了和他过日子之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用了求这个字,就有点受宠若惊了,说亲家,您可千万别用这个求字,有啥事,您尽管说。
老万就把希望季蓝帮陈玉华安排份工作的事说了。说真的,老苏很为难,两手搓来搓去的说这是我可不敢替孩子答应。
老万就笑,说您又不是美芽姨妈单位的领导,您就是现在答应了也没用啊。说完,哈哈一笑,气氛就松疏了好多。
事实是,老苏和季蓝也开不了口,一连几天,季蓝下班过来了,就进书房去看书,老苏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因为想找机会跟季蓝提这事,去书房的次数,就多了,季蓝本就心情不好,回金口路,不过是躲个清静,可老苏总在眼前晃个不停,就有点烦,遂趁老苏出去的空,起身,把书房门掩了,也没关,只是掩上,老苏就会明白,季蓝晓得,在自己跟前,老苏小心着呢。
老苏开不了口,老万就天天往这儿跑,因为大连路菜市场离着金口路也就三公里左右的样子,每天上午十点左右,卖完小豆腐,老万就没事了,没事了的老万就拎着特意留下的一碗小豆腐往金口路跑,虽然他每次都说是知道老苏喜欢吃小豆腐,特意留一碗送给她,可一个周下来,老苏就觉得,那些吃下去的小豆腐,就像一扇一扇的石磨,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坐卧不安。
虽然老万来了也不问陈玉华工作的事,可老苏看得出,他的心,都快急得长疮了,她只好把牙咬了又咬,把心里的那只脚也跺了又跺,在这天晚上,特意做了季蓝喜欢吃的虾仁煎饺,趁端给她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说了。季蓝挑了挑眼角,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又看煎饺,嘴角撇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好像突然明白了这盘煎饺的意义似的,用鼻翼无声笑了一下,半天才说,我看看再说吧。
老苏的心里,就像有只巨大的气球被人松开了捆着吹气口的绳子,嗖地就松弛了好多。
老万再来,就心定神怡了好多,说季蓝说要看看再说。
老万也像个被闷在橡皮房子里四处刨窟窿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也松了口气,说:“亲家,你莫要怪我逼你……咳……一言难尽啊。”
老苏就定定看了他,等他下文,老万却没事人一样呲呲牙说乡下人进城过日子不容易啊,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有银行贷款要还。
老苏说一月还四百,跟没还有啥区别。
老万说:“有区别有区别,你们城里人不晓得乡下人的脾性,欠着别人的钱睡不着觉。”
老苏就想起了万家强被老万逼着卖掉了的车,心头有股热热的火,就蔓延开来了,就很不开心地说了句不是乡下人进城不容易,城里人也不容易,要不是家顺盘车把家强家装修的钱花了,家强也用不着去卖汽车。
老万咔吧了几下昏花的老眼:“说啥?你说啥?”
老苏就意外得很,说:“你该不会不知道家强把车卖了吧?”
老万就急了,说:“我前阵听说送修理厂大修了,咋?修好就卖了?”
“修啥修?”老苏不高兴地说:“家强回去找你要钱,听说钱让你挪给家顺了,就直接把车开去卖了。”
老万就觉得胸口被人打了一拳又一拳,颓然地说是卖了啊。
老苏见他脸色不太好,就不敢往身里说了,就缓和了一下口气,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卖就卖了吧,反正是帮了自家兄弟又不是让人骗了去了。
一连几天,老万话很少,连卖小豆腐的时候,都很少笑了,总是一手收了钱,一手默默地把小豆腐递出去,卖完小豆腐也不再去找老苏了。老鲍觉得不对劲,就问他怎么了,老万看看他,叹口气,问她,人老是不是就要办糊涂事?
老鲍说不见得,我娘家妈妈都九十多岁了也不糊涂。
“可我怎么觉得我糊涂了?”老万想啊想啊,想起了夏天他逼着万家强汇五万块钱回棉花村旅游给他壮脸,想起了他背着万家强把这钱挪给了万家顺,想起了他把大洋卖了本来想买套房子放在自己名下,等他和老鲍走了,就当是留小礼物一样,让俩儿子甜蜜蜜地瓜分了,可现在看来,可能性也不大了,因为阴错阳差的,房子就买在了万家顺名下。老万觉得自己被万家顺算计了,被算计得还那么心甘情愿,虽然房子落在万家顺名下的事除了他、老鲍和万家顺两口子谁都不知道,可他觉得,这不让万家强知道就是欺骗,就是对厚道儿子的亏待。虽然万家强从没问过也没说过什么,但老万觉得他啥都明白,不问,是怕他这当爹的左右为难,可他怎么能因为万家强的厚道更加亏他呢?
想着想着,老万的眼睛就潮湿了,想扇自己两巴掌,可见老鲍瞪着一双莫知所以的眼睛看着自己,就改成摸了两大把胡茬,才叹气似地说:“家强把车卖了,都是我害的。”
老鲍吓了一跳,问出什么事了。
老万说去年夏天的事了,就把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末了又叹气说:“家强厚道。”
老鲍也抹了一把眼泪说,可不。
两人成泪眼婆娑着,老虎闯进来了,说要去公园玩滑板车。老万硬气了一下,问:“你妈呢?”
老虎说妈妈在看电视剧。
老万忽地就站了起来,被老鲍一把扯住了:“你虎头虎脸的,要干啥?”
老万就冲客厅里嚷了一句:“看!看!就知道看电视剧,是能看出饭来还是能看出钱来!”
陈玉华忙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没事人一样伸了个懒腰说老虎,走,跟妈妈上街玩去。
老虎一个呼啦,就跟她跑了。
老万恨恨地,踢了门一脚,被老鲍拽了一下子:“踢坏了不用花钱啊!”
2
一周后,季蓝主动给季苏打了电话,问陈玉华会不会操作电脑。老万去金口路找母亲的事,季苏知道,就猜季蓝这么问是为了给陈玉华安排工作,就让她等会儿。挂断电话,直接给陈玉华打过去。
见是季苏的电话,陈玉华很警惕,因为她用笔记本电脑看韩剧已经看得出神入化了,能用数据线把笔记本链接到电视机上看,这样屏幕大,看起来舒服。就问是不是公婆告她状了。季苏就笑,说她又不是家长,就算告状也告不到她这儿,是季蓝问。
陈玉华松了口气,问是不是工作的事有信了。
季苏说可能。
陈玉华这才炫技似地说,要问她会不会别的嘛,她不敢打保票,唯独电脑,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季苏给季蓝回了电话,顺便把陈玉华的电话号码也给了。
可季苏万没想到的是,陈玉华所谓的会玩电脑,不过是会混论坛会看电视剧,可季蓝公司要的是会处理文字文档的打字员。好在陈玉华也要强,去公司报到之后,回家觉也不睡了,成宿成夜地抱着电脑练打字,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份正规大单位的工作,可光打字不行,还要会排版会调字号,会制作简易表格。万家顺也不会,出去现学又来不及,季苏不想让季蓝说三道四,索性让陈玉华住过来,手把手地教了几个晚上,勉强过关,季苏才算长长地舒了口气。
陈玉华进城以后,一直在个体私营单位打工,大都工资不高,上班不许迟到,下班没个准点,说加班就加班。工资稍微高点的,还要看老板脸色,而眼下这份工作,一切都按规矩来,她也珍惜得很,每天上班兢兢业业,下班就抱着电脑练打字、WORD排版,简易表格制作,连老虎过来喊她一嗓子都不耐烦,所有家务,都丢给了公婆。老万老两口子虽说辛苦,可看到陈玉华为了工作这么上进,他们也高兴,任劳任怨地承担了所有家务,好像陈玉华真的有多大的前程似的,给供了起来。
期间,万家强过来看望父母,见老两口忙里忙外的,陈玉华没事人一样在电脑上混BBS,心里挺不舒服,回家和季苏说,想把父母接过来。
季苏问为什么。万家强就把原因说了,说陈玉华欺负二老人老眼花看不清也不懂电脑,整天泡在电脑上玩,把所有家务扔给俩老人忙活,他看着不舒服。半天,季苏才说,房子是你爸妈买的,如果家顺两口子不自觉,让他们搬出去租房住就是了,把父母从他们自己家接出来算怎么回事?
公婆买房和万家顺他们同住,季苏没意见,甚至还暗暗感谢万家顺两口子,毕竟公婆是从乡下进城的,对城里规矩和习惯未必懂得,就算他们买房自己住,她和万家强也不放心,但有万家顺两口子在,就放心多了。可让老两口搬出来,就等于腾房子让给万家顺两口子住。季苏多少有些心理不平衡,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万家强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其实,当父亲说买房贷款了时,万家强就晓得房子放在万家顺名下了,可父亲不说,他也不想问,跟季苏也没提,毕竟父亲没把一碗水端平,还有害得他把车都卖了的这档子事摆在那儿,不管季苏多大度,心里不舒服都是难免的。
季苏说陈玉华不自觉,你爸妈说说她不就行了?
万家强就苦笑,说他爸妈都眼花了,看不清电脑上的内容,就算看清了,也不懂,还以为陈玉华在苦练业务呢,连他去了,都怕打扰陈玉华学习,说是找份好工作不容易,时不时提醒他说话小声点。说着,万家强的眼睛就湿润了,说父母也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大热天,也不舍得开空调,老两口在厨房里忙得挥汗如雨,他看着心疼。
季苏心里也酸溜溜的,说爸妈不懂,咱老这么闷着不说也不是办法啊。
万家强说那怎么办?总不能我一个做大伯哥的去数落陈玉华吧?
季苏觉得由她去找陈玉华谈也不合适,很有自我感觉良好,嫌弃陈玉华不孝顺的嫌疑,就让万家强打点电话跟万家顺说说,让陈玉华多体恤着点老人,别整天盯在电脑上看电视剧。
想来想去,万家强觉得也只能这样了,就给万家顺打了个电话,让他第二天中午去公司找他一起吃饭。万家顺问什么事。万家强想了想,说见面再说吧。
夜里,回家跟陈玉华说,陈玉华也一愣,平时,一般都是他们有事找万家强他们,很少有万家强主动找他们,这冷不丁的,难道是为房子落万家顺名下的事?
两口子嘀咕了大半夜,末了,陈玉华说,如果真是为这事,万家顺就态度好点,说房子在他名下,也是当时被逼急了没办法的权宜之计,他也就是顶个名,但房子还是父亲的,总之,得让万家强两口子心里踏实,别逼着他写字据什么的,要不然以后肯定是麻烦。
万家顺说不能,他哥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陈玉华就哼哼地冷笑,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万家强是不是那种人要等公婆没了的那天才知道。
万家顺说你这不咒我爸妈么,做势要打。陈玉华一个骨碌滚到他怀里,仰起一张刚敷完面膜的嫩脸说你打你打,有本事你朝我脸上打。
原本还虎视眈眈的万家顺,一下子就笑了,一大嘴巴吻上去,滚成了亲昵的一团。
第二天中午,万家顺早早去了万家强的公司,哥俩在公司门口的饭馆坐了,见万家顺警惕得像个偷玉米唯恐被人类逮住的猴子,就觉得好笑,问他干嘛警惕成这样,是捡乘客钱包了还是闯红灯被交警追了?
万家顺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哥你啥时候也变这么幽默了?嘴里这么说着,表情还是有点不自在,万家强点了三个菜,说今天叫他过来,不为别的,就觉得父母太辛苦了,让他说说陈玉华,别整天泡在网上看电视剧,多少也分担一点家务。
万家顺含了一嘴菜,愣愣地看着万家强,说哥,你找我过来就为这事啊?
万家强嗯了一声。
万家顺那颗悬着的心,才落回了胸腔,恨恨说这个陈玉华就是属懒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看我不收拾她!
万家强忙说:“你千万别因为这回去和陈玉华吵架,我就是……觉得咱爸妈挺辛苦的,你抽时间说说玉华,电视剧不是不可以看,但得有个节制。”
万家顺点头,其实,关于陈玉华看电视剧这事,他也来气,也说过她几次,可每次都是刚说完能好个三天两天的,过一阵她又掉回电视剧的窟窿里爬不上来了。
虽然万家强找他说的不是他所担心的房子落在谁名下的事,万家顺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可还是很恼火,其一,陈玉华迷电视剧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其二是被万家强找到面上,这意味着在哥哥眼里,自己和陈玉华做得很欠缺,很不孝顺,甚至很混账,夜里收车回家,见陈玉华还趴在电脑上看电视剧,就一把拿过鼠标,啪地给管了。
陈玉华正看地兴起,以为万家顺忙着给她关电脑是想和她过夫妻生活,就头也不回地说你先洗好了上床,我看完这集就来。
万家顺还是不说话,一把抄过鼠标,又给她关了。陈玉华就恼了,忽地站起来,沉着脸说你再这样,今晚就甭想沾我的身啊!
“谁稀罕!”万家顺生气地说:“陈玉华,我告诉你啊,你在家最好自觉点,别什么都让我爸妈干。”
陈玉华眨巴了几下眼,这才明白万家顺一点儿也不想睡她,而是有人跟他告了她的状,就有点气,说:“我听你话不对味啊,谁?啊,谁跑你跟前下蛆了?”说后面这句时故意扯着嗓子冲着外间:“有意见当面提,背后戳挤我算什么本事!?”
万家顺一把扯过她胳膊,往床的方向推了一把,压低了嗓门说:“大半夜的,你想干什么?”
陈玉华一个趔趄就跌坐在床沿上,像条不服气的鱼一样,一个打挺又蹦了起来,嗓门一下子就亮了上去:“我干啥?啊!万家顺,大半夜的你回来找事你还有脸问我干啥!?”说着,就呜呜地哭上了。陈玉华一哭就陈芝麻烂谷子地数落,哭着数落说当年你穷得三根筋挑了个脑袋,除了我,哪个姑娘见着你不躲着走?我陈玉华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要不是让你花言巧语骗了,我犯得着跟着你进城当二等公民了?
除了陈玉华陈芝麻烂谷子的哭,万家顺啥都不怕,可只要她一哭,他心里就乱成了一团麻,倒不是理亏,而是又烦又乱,好像全身上下都是嘴都找不到讲理的开始在哪儿。所以陈玉华也知道,不管她多么不占理,只要她把眼一闭,呜呜一哭,就是治万家顺的一贴特效药。
果然,万家顺让她哭得好像遭了电击的老鼠,先是一脑袋扎到床上拿毛巾被把头蒙了起来,又觉得不对,又拿毛巾被连呜呜大哭的陈玉华兜头包进来按倒在床上,气喘吁吁地说行了行了,深更半夜的让我爸妈听见又该心里不好受了!
陈玉华哭得更来劲了,说他们不好受我还不好受呢,整天像个囚犯似的让人盯着的日子,你觉得我舒服啊?
“我爸妈是那号人吗?”
“是!就是,他们就是专门欺负儿媳妇的老间谍!”
“你再说小心我动手了啊!”听陈玉华说父母是老间谍,万家顺也不高兴了:“别当我怕你,深更半夜的我是怕邻居听见了笑话。”
陈玉华就扯着嗓门啊啊地哭了两声,示威似地看着他:“我不怕丢人!”
自从进城,老万就养成了个习惯,不管多晚,每晚都得等到万家顺收车回来,才能放心地合眼睡觉,这听万家顺进门了,刚迷糊着呢,就让隔壁两口子的吵吵声给弄醒了,就推了推老鲍,说两口子吵啥呢?你去看看。
老鲍早就醒了,虽然隔着一堵墙,可也听了个差不多,就一翻身,说咱俩都成儿媳妇眼里的老间谍了,还看啥看?
“啥老间谍?”老万坐起来。
“说咱俩整天盯着她,跟家顺告他状。”老鲍气哼哼说,因为买房子的钱是老万掏的,老鲍住着就踏实多了,只要陈玉华没骑到脖子上给气受,她就懒得去管他们两口子的闲事。
听陈玉华在隔壁嘟嘟哝哝地哭起来没完,老万挺烦的,起身披上衣服,站门口喊了一嗓子:“家顺!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你们吵吵什么?”
本以为这一嗓子能起到一点震慑作用,可没成想陈玉华不仅哭得更响了,还啪地按亮了灯跑出来,质问老万自己这儿媳妇当得怎么样。
虽然对陈玉华有不满,可他一个当公公的,当面说,显得很婆婆妈妈,好像专门盯着儿媳妇的不是似的,就敷衍说好,好着呢。
陈玉华就说既然好着呢,您干嘛跟家顺告状?
老万云里雾里的:“我要有啥不满意的我就直接说了,我跟家顺告啥状啊。”
陈玉华也懵了:“您没跟家顺告状我啥家务都不干,全推给您和我妈?”
“我和你妈是那样人吗?!”老万生气地说:“没谁是干活累死的!”
陈玉华就彻底懵了,狐疑地盯着万家顺:“你在外面遇不顺心事了?”
“没!”万家顺没好气地说。
“没不顺心事你回来找什么茬!?”说着,陈玉华推了他一把,把他推了个趔趄。夜已经深了,万家顺不想就这事继续往深里纠缠也不想把万家强供出来,就和稀泥似的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算我找事!嘟哝着悃了,连脚都没洗就上了床。
陈玉华披头散发地坐在床沿上生了一会闷气,突然想起昨天万家顺说万家强约他今天过去趟,就心里一个激灵,捅了他一下,说你哥找我事了?
万家顺恼恼地说你有完没完?
陈玉华撅着嘴,说你不告诉我今晚这是怎么回事,我就睡不着。说着,去掀万家顺的被子,趴在他脸上好声好气地说是不是你哥?
万家顺睁了一下眼,又闭上了,算是默认:“总之,以后你自觉点就行了。”
说真的,陈玉华虽然不怕万家顺也不怕公婆,但对万家强两口子,还是很敬重的,这敬重里有点儿怕,不想让万家强两口子对她印象不好,就像顽皮捣蛋的小孩子拼命遵守纪律给老师看一样,就想在万家强两口子那儿落声好。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也跟万家顺说过。万家顺说还用问,你他妈的这就是看人下菜碟,你势利眼,我和我爸妈这儿都是一干二净的穷骨头,你就和我们硬碰硬,咱哥嫂呢,是多少还有点肉的骨头,你总上蹭上前去沾点油光,当然要端好脸了。陈玉华就呸他,说才不是这么回事呢,她对万家强两口子的好里,有敬重一样的畏惧。万家顺就嗤笑她,说懂不懂?这叫敬畏,他刚从收音机上学来的新词,她对万家强两口子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从人格上敬仰他哥和她嫂子。
陈玉华觉得,有那么点意思,遇上泼的赖的,她不怕,大不了脸皮一撕,一块儿泼一块儿赖就成了,可对做事有理有据也处事得体的万家强两口子,她那一身的泼和赖,就像想吞天的狗一样,徒有一张大嘴,却不知从哪儿下口。
接下来的几天,陈玉华就谨慎了很多,下班回来,象征性地去厨房帮两下忙再往电脑上扎。
可是,对于她这样一个资深电视连续剧迷来说,突然不能上网看电视了,就跟不情愿地戒烟似的,很烦躁,就算不看电视剧也心不在焉的,下意识的,就总想往电脑那儿凑,凑过去了,又怕公婆看见,就多开几个页面,老万他们过来的时候,她快速切到WORD页面,他们不在的时候就看电视剧。可因为电视剧有声音,一看就会露馅,她特意去信息城买了个耳麦。可因为天生抠门,她买的耳麦很劣质,漏音厉害,尤其是她戴着它看电视剧,看见老万两口子一进来就快速换网页的行为,活脱就是现代版的掩耳盗铃。
终于,陈玉华还是被耳麦给出卖了。
她不戴耳麦的时候,外界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她就把页面换到WORD上去,可她戴上耳麦了,耳麦就是个双刃剑,既可以不把电脑里的声音传出去,也因为戴着它,对外界的声音就不那么灵敏了,尤其是这个劣质耳机,漏音厉害,她看电视剧的时候,根本就瞒不了老万两口子,他们貌似被瞒住了,只是给她留个面子,懒得和她生气罢了,可也因为戴着耳麦,她总是要等老万两口子走近了才能发现,然后手忙脚乱地换页面,时间长了,老万他们就知道了,陈玉华这是打着爱岗敬业的幌子玩儿呢。
老鲍就挺不高兴的,觉得陈玉华的这套掩耳盗铃的把戏,是把她和老万当老傻子耍,就挺恼火的,这要搁以前,住万家顺他们租的房子里,老鲍不会唠叨,因为不管怎么说,房子也是人家租的,哪怕她和老万身为爹娘,也是寄人篱下,说话做事的分寸,都得拿捏好了。可这房,是老万出钱买的,虽然在万家顺名下,虽然贷款也是万家顺还,和大把的房款比起来,那点贷款充其量就是大肉跟前的一小撮葱花而已,所以,在老鲍心理上,不管在谁名下,只要大头钱是老万出的,这房就是老万的,她也就理直气壮把这儿当自己家。
一开始,老鲍絮叨的时候,陈玉华还会心慌气短地辩解两句,久了,就烦了,迷恋上网的人都知道,当网上有东西吸引我们的时候,莫要说絮叨我们,谁喊我们一嗓子我们都会烦谁,因为在潜意识里,明白沉溺于网络和沉溺于酒精沉迷于麻将桌没什么区别,挺没意思的,人在做没意思的事的时候,不喜欢一遍遍被提醒自己不该身在其中沉溺下去。这种感觉,也像我们在搞见不得人的小动作,被人吆喝了一嗓子,心理上会一紧,下意识地产生抵抗情绪,久了,就积累成了心烦的抗拒。
现在,陈玉华就是如此,沉迷于看韩剧,当她的掩耳盗铃被识破之后,索性就光明正大了,连网页也不切换了,不管老万两口子怎么在身边晃来晃去怎么旁敲侧击,她都当没看见没听见。一怒之下,老鲍饭也不做了碗也不洗了,洗衣服只洗她和老万的,把万家顺一家三口的脏衣服都码在卫生间里,因为天气热,卫生间里潮湿,很快,衣服就长了霉点,怎么洗也衣服上都有印子。万家顺要好,一看衣服上有霉点印子就骂陈玉华。陈玉华得冤得不行了,好像整个地球都在欺负她,就呼天抢地地哭,不是闹着回娘家就是要跳楼。
万家顺就说你别当我还是以前的万家顺,有种你就回娘家,别看老子是个户口在乡下的农民,可现在不比从前了,只要有吃饭的本事,没人在意你是什么户口,现在还有好些城里人想把户口落到乡下还得花钱托关系呢,最关键的是我万家顺这个进城农民现在有房有车,不是以前那个上无片瓦下无立锥的万家顺了,陈玉华你别一不高兴了就拿回娘家离婚吓唬我,有本事你现在就和我离,城里别的没有,可我想找个结婚的姑娘,还真不难,瞧瞧吧,多少大龄姑娘剩在家里急得嗷嗷挠墙呢,你想腾地方就利索着点!
陈玉华还真没让他吓住了,先是瞪着眼看了他一会,突然就去收拾行李,收拾完了,领着老虎就雄赳赳往外走,边走边说:“走,老虎,咱给人家腾地方娶小老婆,我也出去给你找个新爹!”
一看陈玉华要领着老虎走,不仅万家顺,连老万和老鲍眼睛都圆了,七手八脚地上来拉,说陈玉华你这干嘛呢,晓不晓得孩子明天还得上学啊?
陈玉华就像得胜的母大虫,站在门口,抱着胳膊乜斜着万家顺和老万他们,说:“你们也知道老虎明天还得上学啊?知道还不给我老实点!有辆破车买套破房就有资本欺负老娘了?!”
自从天天和老鲍鸡毛蒜皮地叮当,陈玉华的脾气越来越烂,张口闭口老娘,为这,万家顺也跟她吵,可陈玉华就跟打了十管子鸡血似的,越说越来精神,一副在说就扑上来打到底的架势,成了这个家里的谁都惹不起。
日子就这么鸡犬不宁地过了大半年。有一天一句话不合,陈玉华和老鲍又吵吵起来了,毕竟老了,老鲍嘴皮子没陈玉华麻溜儿了,连气加急,就给昏倒了。
按说不管吵吵多么厉害,起因也不是化解不了敌我矛盾,见婆婆气昏了,陈玉华都应该见好就收才对,可自从陈玉华和老鲍把日子过成了冤家对头,老鲍就隔三差五地昏倒,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陈玉华不仅拿着不当回事,还认为老鲍这是特意的,眼见吵不赢她了,就拿昏倒当杀手锏用。所以,当老鲍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时,她依然卡着腰嗲嗲不休地卖弄嘴上功夫。一旁的老万,不由得就悲愤了,甚至开始怀疑生儿育女是人类犯了一个沾沾自喜的天大错误。
他默默地站着。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