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室的门被推开，李娜气喘吁吁奔进来。
在里头等着的雪莉迎了上去，瞬间捂住嘴，一脸惊恐。
这是李娜——披头散发、一只眼睛乌青、脖子上有抓痕、上衣脏了、裤子还破了。
雪莉急了：“送魔头出去，怎么变成这样回来？你这样怎么去见你前男友啊？我拿多少粉底给你遮伤啊？”
李娜眼睛却是熠熠生光：“我知道该让世界怎么记住我了！——你会剪头发吗？”
雪莉急了：“我哪会！——楼下就有造型店啊，赶紧！”
塞纳河畔西餐厅，郑飞与苏虹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两人也不敢点餐，只要了两杯白开水。苏虹坐立不安，一边又心疼即将还给李娜的钱，一边又担心自己因为怀孕而身材走形脸庞浮肿不够漂亮；李娜坐在两人对面的时候，两人都没认出来。
李娜与之前的形象已经判若两人。
头发修短，染成了亚麻色；戴着棕色镜片的墨镜，连唇妆都精心修饰过。穿着偏中性，有一种很女性向的干练、明媚的那种利落感，衣服剪裁也非常明快和果断，几乎都是直角直线和大色块，一点没有拖泥带水或者柔软圆弧的成分。背着一个爱马仕的经典橙色包，为了搭配包，脖子上还戴着一条橙色的几何形吊坠。
李娜看着他们俩，微笑。
郑飞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娜。苏虹对着李娜微笑，一边不自知地拉了拉自己衣服的边角。
苏虹惊讶极了：“李娜？真是你啊。你现在变得好漂亮啊，跟你们杂志里的海报一样。”
李娜就客气地笑：“你们呢？你们还好吗？”
苏虹就开始叫苦：“我们？我们跟你不能比，他那健身房的生意吧，有一顿没一顿的，我的妊娠反应又大，每天吃啥吐啥，肚子里那货天天长个，哎哟我的妈，我现在多走几步都喘，还得洗菜做饭，想让家里老人过来给帮帮忙，租的房子又小，人来了也没个地方下脚。”
郑飞有些生气：“——你这干嘛呢？叨叨没完了是吧，当初我可没逼你结婚要孩子吧。”
苏虹就翻白眼给郑飞看：“这不老同学见面，聊几句闲天嘛。”
郑飞已经恼了：“聊天就聊天，你别埋怨这个埋怨那个啊，说得好像咱日子过得多丢人似的，咱们过的就是老百姓的日子，图的是个踏实，人李娜现在混时尚圈了，跟咱不一样。”
这两人在拌嘴，李娜就静悄悄看着。
两人拌嘴的内容，距离自己很近，又距离自己很远。
苏虹转过眼睛，巴巴地看着李娜：“李娜，我能摸摸你那包吗？看着可真亮。”
郑飞不高兴地说：“瞅你这样，不就一包嘛，有啥可摸的，回头我给你买。”
“那是爱马仕，好几万呢，你拿啥买？”
“你蒙谁呢？多大点包，好几万，是镀了金还是镶了钻啊。”
“你懂个屁，你就是一个陪人打拳的，‘奢侈品’三个字你会写不？”
“我陪人打拳咋了？我不打拳你跟孩子吃啥喝啥——”
李娜嘴角始终保持着微笑。无声无息之中，过去自己曾经望而生畏的一堵墙，悄无声息地坍塌了。
郑飞把装满钱的信封推到李娜面前：“吃也吃了，聊也聊了，说正事吧，这里是五万，先还你，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什么时候能还上，说不好。刚才虹虹也说了，健身房的生意不好做，再说你现在这派头，也不差那么点钱。”
李娜看着郑飞和苏虹，沉默一会儿，把信封收进自己的包里。远处的老颓，躲在柜台边，微微做了一个“哦耶”的动作。郑飞和苏虹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双双露出肉痛的表情。
李娜笑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个拍立得相机放在桌上：“今天找你们，不是为了钱，是有别的事。做好了这件事，我就将剩下的五万块，给你们免了。”
郑飞与苏虹的眼睛瞬间发亮：“什么事情？”
李娜微笑：“拍张照，做一个告别仪式。”
照片是在西餐厅拍的。三人合影，老颓摁下的快门。李娜站在中间，一手搂着苏虹的肩，一手摸着她的肚子；郑飞站在另一边，摆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也不知道他是胜利了啥；苏虹的脑袋靠在李娜肩膀上，一脸笑意，两人像是很亲密的样子。
陈开怡的车开到小区的车库外，正要下地库。车灯照耀的地方，雷启泰站在那，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陈开怡看着车外的雷启泰，有些迟疑。雷启泰朝另一侧招了招手，一个穿得像个朋克的年轻姑娘跳着到了雷启泰身边。陈开怡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姑娘是薇薇安。
陈开怡将两人带进了家门，开了灯。
雷启泰和薇薇安跟在她后面进来。薇薇安一进屋就“哇”个不停——
哇！房子好大啊！哇——墙壁的颜色我好喜欢！哇！好大的开放厨房！哇！窗台的视野好好啊！
陈开怡看着雷启泰，眼神里是无声无息的嘲讽：这就是你的审美？
雷启泰尴尬地笑。
陈开怡喝咖啡，雷启泰喝茶，薇薇安喝白水。
雷启泰终于苦笑着说了正题：“情况就是这样，我听说最晚后天，我就会被宣布暂时停职，准备接受总部的调查。你知道的，我们公司把这种事情看得非常重，如果一旦查出账目上有问题，我在这个行当就彻底完了。”
陈开怡呵呵笑了一下：“你给《盛装》投广告，属于正当动作，每笔广告也是按照正常的刊例价给的，至于——”看了一眼薇薇安，后面的话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薇薇安倒是非常识相，马上找借口离开：“我想去趟洗手间，可以吗？”
陈开怡就继续说话：“至于杜霞那边给到你的返点和抽佣，行业潜规则，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并没有给你公司造成什么实质损失，这个你要想办法斡旋。”
雷启泰苦笑：“刚才她在我不好说，返点的事情我倒还能想办法应付，现在最麻烦的是‘性贿赂’，那个没法应付！”
陈开怡冷笑了一下：“有办法。但很恶心。”
雷启泰急切问：“什么办法？”
陈开怡慢慢说出四个字：“跟你结婚。”
薇薇安的眼睛哭肿了。雷启泰劝着哄着，终于带着她离开了陈开怡的家。
陈开怡微笑着送走两人，将门关上。背靠着门，缓缓滑着坐到地上，两眼空洞地看着大而冰冷的客厅。一阵悲凉感从心里涌出，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哭声起初很小，而后越来越大，终于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陈开怡与雷启泰领了结婚证了。
邓雯邀请了十多家交好的媒体记者。
但是——大堂熙熙攘攘都是人，邀请过得，没邀请过的，媒体记者们就像是闻到腥味的猫咪，全都来了。
邓雯小声对陈开怡说话：“我看到好几个跑八卦的老油子了，这帮人就怕不出事，芝麻绿豆大的屁事都能给你炒出花来！你现在叫保安，他们明天就敢说自己被保安打了。”
秦敏拽着李娜就往化妆间走，吩咐：“今天来的人太多太杂，从现在开始，你就跟在陈主编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
发型师正在给陈开怡弄发型，陈开怡则是在看稿子。发型弄好，抬起眼睛照镜子的时候，看见了穿着香奈儿蓝白套装的李娜，点头点评：“你会穿衣服了。”
李娜不好意思：“从服装组借的，方莉说今天的场结束我就把衣服还回去一一会先拿去干洗再还。”
陈开怡站起身。从化妆台上的手包里拿出一串珍珠项链，给李娜戴上，然后轻轻把她推到镜子前：“这样更好看。”
李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羞涩。
就听陈开怡说：“当初是乔治推荐你来《盛装》的。你很好，没有辜负他。”
正在这时，邓雯急匆匆奔进化妆间，额头上已经见汗：“开怡，场面失控了。”
就在刚才，严凯将签过到的十几家媒体记者带到了宴会厅。这十几家媒体都是正规的媒体，大半都是邓雯之前邀请过的。陈开怡与雷启泰，只要面对这十几家媒体，将该说的话给说明白，信息传递出去，这场危机，差不多也就过去了。
但是严凯才将暖场的客气话给说完，宴会厅的门就猛地被推开了。几十名记者像洪水一样涌了进来，根本不理会有没有座位，冲进来各顾各的地寻找“有利地形。架相机、弄摄像，见缝插针地找地方站着。
可以想象，在接下来的提问环节，这群人会问些什么。
邓雯急促说话：“幕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多半就是项庭峰，他为了保住出版人的位置，真的是不择手段了。要不要取消新闻发布会，取消的话，新闻稿我来拟，可以说是酒店方中止的发布会，因为来的媒体人员太多，超出预计人数，出于安全考虑，临时决定取消。”
一群人就将目光转向陈开怡。这事情得由陈开怡来决定。
陈开怡将目光转向雷启泰。后者坐在化妆椅上一动不动，手里拿着一张发言稿。
山房会所。
项庭峰带着肖红雪来拜访顾明山，是想向顾明山问计。陈开怡与雷启泰一结婚，“性贿赂”的谣言不攻自破，接下来被动的就是项庭峰这边了。
只是没有想到，喝了一杯茶之后，顾明山却说：“我是一个老派的人，比较信奉一些现在很不时兴的事情。比如君子绝交不出恶语；又比如相识一场，临别要赠肺腑之言。喝了这杯茶，我与你的交情，就算是到了头，送你一句话，算不上金玉農言，但也算量身定制、有的放矢。项先生，权力的来源很重要，人生在世，谁也逃不过争抢二字，有些争抢，是当仁不让；有些争抢，却近乎卑劣，君子坦荡而小人戚然，无外乎发心举止，正邪要分得清，心神要定得住。该我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朋友一场，以后多珍重。”
项庭峰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样子：“你不会是要去帮陈开怡吧？两面三刀，可就没意思了。”
肖红雪倒是始终彬彬有礼：“顾老，幸会，不论您帮不帮我们，认识您都是很高兴的事情。今天时间仓促，下次我们好好聚。”
顾明山就笑着摇头：“下次？没机会了。”
肖红雪没明白顾明山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愣住了。
项庭峰的电话响了起来。接通了电话，听到对面的消息，项庭峰也没空与顾明山再聊闲篇，于是就告辞：“老顾，既然朋友一场，我也送你一些话吧。当初我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制造出一次和你的酒店偶遇，为了和你联手做点事，我也算是费尽心思。不管怎么说，与你合作这段时间，我受益很多，不后悔、不遗憾一一但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我像打捞沉船一样，把你从几乎隐居的状态里重新找出来，你们那一拨人积累财富的历史我了然于胸，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的本事，我也知道怎么用你。我们合作，双赢；我们拆伙，俱损。顾明山，你真的老了，我感到很遗憾。再见。”
雷启泰突然之间抬起眼睛，看着陈开怡：“刚才，我看见飞碟了。”
飞碟？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猝不及防，陈开怡的眼眶居然就有些酸了。
思绪一瞬之间回到几年前。
那时，两人还没有确定关系。雷启泰曾经给陈开怡讲了一个童年的故事：“小时候我见过飞碟。它就停在那，离地面很近，悬浮着。我就喊我爸妈出来，但是他们上面都没看见。我爸就说，雷启泰啊雷启泰，为了不写作业，你可真是什么瞎话都敢编。后来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东西明明在那，但有人就是看不见。就比如……”那时候的雷启泰露出了一个狡黠而纯真的笑容：“我爱你，但是你却看不见。”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瞬间击中陈开怡内心那最快最敏感的地方。
雷启泰摊开了手掌，手掌里有红宝石戒指：“开怡，从领证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我们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那宝石戒指瞬间将陈开怡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心中的感动稍纵即逝，陈开怡面上依然还是没有表情：“现在不是对的时候，这里也不是对的地方，收起你这套小把戏，你到底想说什么？”
雷启泰就笑起来：“既然我们要去演一对恩爱夫妻，演给10个人看也是演，演给100 个人看也是演，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雷启泰说着话，就站起来，率先往宴会厅走。
陈开怡上前一步，挽住了雷启泰的手。十指紧扣。
宴会厅人声喧哗，然而正主进场的时候，还是安静了下来。邓雯主持，陈开怡发言，一切都有条不紊。
李娜站在主席台的侧后方，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做好了随时冲出去帮陈开怡的准备。玛丽严凯秦敏诸人，眼睛却紧紧盯着台下，盯着宴会厅的门口。
陈开怡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坦白说，我是对婚姻有些畏惧的人，我对人与人之间的长期亲 密相处不是那么有耐心和信心，也不是很愿意进入日常的平淡生活，我渴望 的生活始终是充满斗志、激情和创造的。启泰与我相逢于微时，他是一位非常有趣、宽容、又有魅力的男人，我们很早就已经在恋爱状态中，但我们有 约定，没到合适时机之前，不会对外公开我们的感情状况，我们一直认为，这份感情是我们两人的私事，但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误会，还要专门做一次发布会来澄清。”
雷启泰和陈开怡相视微笑。 但台下根本没有人笑。
宴会厅外面传来喧哗声——是鲁斌斌的那非常有标志的油腻腻的声音！
玛丽严凯几个人面面相觑，秦敏快步下台，说：“我去阻止他们。”
项庭峰、肖红雪、鲁斌斌三人联袂而来。赵昕雪莉谷欢几个人守在宴会厅门口，笑容热情而诚恳：“项总，肖主编，你们先去背景板签个名嘛，我已经通知人去叫摄影师了，今天陈主编新婚，肖主编您总要去写句祝福的话吧？”
鲁斌斌阴阳怪气：“赵昕，你们什么时候改行做看门狗了？”
雪莉笑容满面，一点也不生气：“生活所迫，实在没办法。鲁总监，您找到新工作了吗？”
赵昕赔笑：“里头跟下饺子一样，到处都是人，根本没地方站，我先找人协调座位, 你们稍等一下，别着急啊。”
鲁斌斌捋起袖子就要上前拉开赵昕，却听见一声呵斥：“鲁胖子，你要干什么？”
原来是秦敏与严凯一起来了。赵昕松了一口气。
却听见宴会厅里面传来喧哗声：“说重点！到底有没有性贿赂？”
“不要转移视线！别甩锅给酒店方！”
“突然结婚是不是为了逃脱追责？”
赵昕几个人，心又猛然提起来。
眼睛转回门口，秦敏与鲁斌斌对峙，严凯拦住了肖红雪与项庭峰。
秦敏说：“鲁胖子，现在走，什么事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鲁斌斌哼了一声问：“你到现在还想和稀泥？”
严凯质问项庭峰：“就为了这么点权力和利益，害死了乔治，还不够吗？”
项庭峰躲避着严凯的目光：“乔治的事情，是意外。”
秦敏痛心疾首地说：“我们和陈开怡，是这么多年一起熬过来的啊！老鲁，为什么要闹到这个地步？”
鲁斌斌面无表情：“老秦，我不奢求你还当我是朋友。今天，你要还当我鲁斌斌是一个人！让开，我进去有话要说！”
项庭峰冷笑：“我们明明都知道，陈开怡现在里面演戏，你们护着她的立场到底是什么？就因为她要成为《盛装》的出版人吗？”
严凯恼怒：“今天来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所谓记者，现在到底谁在演戏？”
秦敏简直是恳求了：“别斗了，再斗下去，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就全没有意义了。老鲁啊，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给自己留点好的念想不好吗？”
鲁斌斌咆哮起来：“陈开怡开掉我的时候，谁帮我说过一句话？没有人啊！连屁都没人放一个！你们付出的心血是心血，我这么多年付出的心血就全都喂了狗吗？你告诉我，意义是什么？意义在他妈哪里待着呢？”
这边喧闹，宴会厅里记者也留意到了。严凯秦敏知道，再阻拦，会给对方更多的机会做文章。
已经不能再阻拦了。
肖红雪诚恳说话：“严凯，今天我们不是来闹事的，第一，恭喜，第二，我们也有别的事情要公布。”
严凯就问：“你到底知不知道项庭锋是个什么样的人？”
肖红雪微笑：“我知道。但很遗憾，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肖红雪径直往前走，严凯只能侧身让过，放三人进了宴会厅。
蔡菲跟在肖红雪身后，走到门前。赵昕、谷欢看着蔡菲，赵昕就问：“蔡菲，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蔡菲回答：“我知道。”
赵昕嘲讽地说话：“真是没想到，我们会有这么见面的一天——蔡助理。”
宴会厅里，记者们举起的手，密密麻麻如同森林。
陈开怡的语速并不很快，也没有很大的起伏：“我们结婚是因为相爱，我们从3年前已经开始恋爱，这是我最后一遍陈述这个客观事实。”
“《盛装》是国内顶级的时尚刊物，每年固定在我们杂志投放广告的品牌有七八十家，我丈夫这些年所任职的公司，本来就和我们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他们公司投放广告的价格也是完全遵照我们杂志公开的刊例价进行，我并不认为这里面有任何不妥。”
“我丈夫在和我结婚之前，确实和别的女人有恋爱关系，但这件事情，责任——责任在我。是我太忙于工作，没有照顾到他的感受，是我在处理感情时过于强势，而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尊重；是我太自信我们之间这些年拥有的感情基础，而忽视了他对情感的需求有所改变。在此，我们也诚挚地向那位薇薇安姑娘道歉，因为我丈夫的冒失、轻佻和不负责任，对她造成了伤害，我衷心希望她能尽快从这段错误的感情中走出来。我们夫妻俩也会从这个事情中汲取教训；更好地去面对未来的婚姻生活。”
掌声终于响了起来，尽管是稀稀拉拉的。邓雯站在主持台后，一边鼓掌一边对着话筒说话：“谢谢大家的到来，今天的发布会到此结束，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祝福陈开怡、雷启泰婚姻美满，幸福快乐。”
李娜上前，准备护着陈开怡离开。
却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请大家留步！请大家留步！我是《盛装》广告总监鲁斌斌，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台上那两个人——从头到尾、彻头彻尾，在撒谎！”
现场瞬间沸腾了！
正是鲁斌斌，他大踏步进来，伸手指向门外：“借今天这个机会，我们的出版人项庭锋先生、主编肖红雪女士，也有些话，想和媒体朋友们分享——关于《盛装》的现在和未来。”
蔡菲陪在肖红雪身边走了进来；陪在陈开怡身边的李娜，抬头看向门边。一隔着人群和整间宴会厅，李娜和蔡菲，第一时间看到了彼此。
肖红雪与项庭峰大步走上台来。现场所有的镜头都跟着肖红雪，记录着肖红雪走向陈开怡的过程。
陈开怡站在台上，看着肖红雪等人向自己走来，极力克制出一种平静的神态。
项庭锋像个绅士一样，侧身，扶了一把肖红雪的手，让肖红雪上台。肖红雪和陈开怡面对面站着，两人微笑地看着对方。肖红雪伸手，陈开怡也伸手，两人浅浅地握手。
“恭喜。”
“谢谢。没想到你也会来。”
“我也没想到。”
台下有记者接连发问：“现在《盛装》到底谁说的算？你们的主编之争现在到了什么程度？”
“酒店开房视频是不是你们争权的一个道具？”
“《盛装》新的人事任命到底什么时候对外公布？”
李娜和蔡菲，两人现在只相隔不到5步的距离，但她们却各自陪在陈开怡和肖红雪的身边——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条看不见但也无法逾越的银河。
李娜想说点什么，但这个时候什么没法说，她只能对蔡菲微微地摇了摇头。蔡菲看到李娜对自己摇头，但神情毫无反应。
宴会厅内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肖红雪。肖红雪握着话筒，环顾四周，微笑：“今天确实有点喧宾夺主，但我心坦然。陈开怡作为《盛装》副主编，过这样一种方式试图去澄清一些事情——我并不知道她如此急促的婚姻到底是真是假，当然我也没有兴趣去打探，这毕竟是她的私事。我仅从《盛装》和公司的角度去看，她这么做至少也是在尝试平息和降低媒体与公众对《盛装》的负面评价，这当然是一种值得肯定的努力。但这次的事件也提醒了我，陈开怡作为一位广受关注的知名人士，她在情感和私生活上的不稳定性，也给《盛装》的发展带来了不稳定的隐患。而且，因为她固守一些不合时宜的价值观，我不认为她能够将《盛装》带来一个光明的未来。作为对《盛装》怀有极其深厚情感的我，在与出版人项庭锋先生认真商议和仔细衡量后，在此向公众宣布，从此刻开始，我将与项庭锋先生联合，正式开启对《盛装》的全面收购计划！这也意味着，我与陈开怡女士，很可能要开始一场君子之争，我相信，时间会站在正确的那一方，祝《盛装》和我，好运！谢谢大家。”
肖红雪放下话筒，对台下观众，深深鞠躬。台下记者纷纷举手，要求提问。现场又喧哗了起来。
陈开怡站在一旁、看着俯身鞠躬的肖红雪，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夜色初上。
鲁斌斌沿着街边走。
离鲁斌斌七八步距离左右，秦敏跟在他后面。鲁斌斌再走几步，停住，转身看着秦敏。
秦敏也停住，望着他。
鲁斌斌继续往前走，秦敏接着跟。顷刻后，鲁斌斌又停住，秦敏也停。
鲁斌斌走到旁边公交车站台的垃圾桶边，抽出一支烟，点上。秦敏远远站着，看着他。
鲁斌斌刚抽两口，有路人带着小孩站在旁边等公交车。鲁斌斌看到有小孩，掐了烟，继续往前走。
秦敏继续往前跟。
鲁斌斌走到一个路口，停下，回头望着秦敏。秦敏也望着鲁斌斌，两人遥对无言。
鲁斌斌不走了，站着，对秦敏说话：“我们去喝一杯？”
小包厢，鸳鸯火锅，热气腾腾。一瓶白酒，两个酒杯。
鲁斌斌把两个杯子倒满，一杯放自己面前，一杯放秦敏面前。秦敏拿起酒杯，和鲁斌斌碰了一下，两人都一饮而尽。
鲁斌斌把两个杯子再倒满，放到各自面前。
鲁斌斌开口：“从发布会完，你跟了我一路，说吧，什么事？”
秦敏端起酒杯，主动和鲁斌斌的杯子碰了一下，不管不顾自己先喝完。鲁斌斌只好拿起杯子，也一口喝干。
秦敏去拿酒瓶，鲁斌斌摁住酒瓶：“这么喝，今天咱俩都没法走着出去。”
秦敏拍了一下鲁斌斌的手，抽出酒瓶，倒满两个杯子，自己拿起两个杯子碰了下，几乎是带着挑衅的，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鲁斌斌拿起杯子，也干了。
秦敏继续要拿酒瓶倒酒，鲁斌斌赶紧把白酒放到自己脚边：“可以了，差不多可以了！”
秦敏斜着眼睛看着鲁斌斌：“喝酒你也怂？”
鲁斌斌苦笑：“我是怕你又喝到胃出血。”
秦敏的眼睛眯起来，鲁斌斌的话一瞬间将她带回到十多年前的刚进《盛装》的岁月——于是，她的声音高亢起来：“别人不懂，你还不懂吗？《盛装》能走到今天，有多难？大家吃了多少苦？可就转眼之间，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了！不管未来《盛装》谁是主编谁被开掉，我们都输了！”
鲁斌斌沉默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秦敏声音有些哽咽了：“咱们刚进《盛装》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那个时候的我，虽然已经工作了几年，但还觉得世界是新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还能改变很多东西，未来、人生、梦想，这些词，我认为都还是有效的，可现在……今天发布会到最后几乎成了一场闹剧……”
秦敏说：“你帮肖红雪、你帮项庭锋，都没问题，但你把酒店视频弄出来，这个过分了，这已经不是职场斗争的问题了，你是在拿看不见的刀子杀人。”
“陈开怡是什么人？我不用这样的办法，我保不住自己！”
“陈开怡是个女人！现在网上那些舆论你也看到了，情色交易、荡妇羞辱、争风吃醋、污言秽语……那些都是可以杀人的刀子，你鲁斌斌做了这么多年的媒体，你不懂把人推到这样的风口浪尖意味着什么吗？”
“那是她活该！反正我不管做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不对，好！那我干脆就一条道走到黑，老秦，我们都没有退路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天晚上，秦敏喝了很多很多酒。
这天晚上，鲁斌斌也喝了很多很多酒。
最后分别的时候，秦敏对鲁斌斌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的朋友情分，到头了。既然各为其主，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一败涂地。”
秦敏拿起椅子上的包，转身径直出了门——步履稳健，看上去像完全没喝醉。鲁斌斌眼睁睁看着她出门，几秒钟后，愤怒地猛拍着桌子：“服务员！酒！”
陈开怡的家，雷启泰的家，都不可能回去了。肯定有狗仔守着。
两人只能去酒店开房。进了门，陈开怡就捧着一床被子出来，将被子放到沙发上：“我睡卧室，你睡沙发。”
雷启泰怒：“那我们为什么不开两间房？”
陈开怡冷冷淡淡地说：“万一传出去，或者被哪个记者查到，怎么办？”
雷启泰要发疯，挡在卧室门口：“陈开怡，我们俩是不是疯了？我们现在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以前没结婚，恋爱要偷偷摸摸的谈，明明我们都有自己的房子，还偏要在酒店偷偷开房在一起；现在结婚了，我们不用偷偷开房，却要表演开房——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和人假装开过房，我们到底是在干什么？”
陈开怡不想与雷启泰交流了：“我真的很累了，能不能明天再说？”
雷启泰冷笑：“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和薇薇安在一起了吧？因为我和她在一起，不管是爱还是不爱、在一起还是分开，至少都是真的。她也从来不会对我说，很累了，明天再说，她会把我放在第一位，只要我在，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明天再说！”
陈开怡推开雷启泰，径直往卧室里走，“啪”的一声，将房门给关上。
雷启泰愤怒莫名。他想了想，就大步往外走。
卧室门打开，陈开怡又探出头来：“我建议你最好别离开房间，外面有监控，万一被人利用，我们更说不清楚了，你不能对谁都说你看到过飞碟——晚安！”
机场。项庭峰要去巴黎，他与安东尼约好了。总部已经知道陈开怡的丑闻，他要去要与安东尼分析好利弊。
肖红雪要回香港，她带上蔡菲同行。现在大家都撕破脸了，留蔡菲在公司，怕她被排挤。
项庭锋忍不住又谈起这次各自的行动：“这次去香港，你觉得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肖红雪强撑精神说：“我和爸爸、哥哥都谈过了这次的收购计划，他们正在联络能最直接帮到我的亲戚和朋友，我也会去拜访几位投资界前辈，先不说成功与否，最基本的阵势还是没问题的。”
项庭锋就问：“你父亲怎么说？”
肖红雪苦笑：“他第一句话就问我，我为什么还要帮你？我说我已经失去了婚姻，不能再失去基本的自信，我这次确实输得不好看嘛，从小到大，没这么难堪过——你知道我爸爸那个人的，要面子的很，我这么说，他就不会再往下追究问了。”
项庭锋看着肖红雪的眼神，殷切而深情：“为什么要和他说，你失去了婚姻？”
肖红雪垂下眼睛，回避他的眼神：“我真的很累了，你先去登机，等你从巴黎回来再说，好吗？”
早上上班，陈开怡全副武装。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带着墨镜和口罩，身上是长款的风衣——这没办法，大厦前前后后几个门全都被记者堵上了，连地下停车库都守了记者；陈开怡甚至不敢开自己的车。
好在玛丽有办法，让出租车直接开到货梯那边，陈开怡从电梯直接上到杂志社。
走进工作区的时候，所有工位里的人，都停下手头工作，向陈开怡行注目礼。大家在等着她说话。
陈开怡停住脚步，环顾众人：“三件事。一、如果这段时间给大家出入大厦带来麻烦，我向大家道歉，但是绝不能影响工作；二、任何人都不能接受任何渠道的采访，所有口径必须统一到公关部；三、我结婚了，喜糖等会儿我会让李娜发给大家，不办婚宴、不办派对、不用给我送任何礼物。李娜，等下到我地方拿钱，你去买喜糖。玛丽，等下来我办公室。”陈开怡说完就进办公室，推开门后又转过头：“11月刊的所有选题，今天之内，我必须要看到！”
陈开怡推门进，玛丽跟着进去。陈开怡一边脱风衣，一边问：“‘时尚盛典’你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说起这事儿，玛丽就滔滔不绝了：“照常进行啊，模特已经沟通好了，该邀请的嘉宾也都差不多了，场地还在谈，今年场地费又涨价了，我的天，简直没法弄——”
虽然是诉苦，但是玛丽却是一脸的自豪。
陈开怡垂下了眼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今年的‘时尚盛典’会无限延期。”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玛丽愣住了，她讷讷说话：“可是品牌那边都已经谈得差不多，就差签合同了——”
陈开怡却不是很在乎的模样：“不是还没签吗。玛丽啊，我们要开始打仗了，这场仗我们不能输，所以必须要专注——”
严凯敲门进来，陈开怡说起另外一件事：“新媒体事业部要做起来，我想让赵昕做负责人。新媒体事业部和专题部是平级部门，不受专题部领导，新媒体部的人员她自己选，自己组织架构，以后，你们会是竞争关系。”
严凯愣了一下：“竞争？”
陈开怡解说自己的思路：“专题内容部和新媒体部，会是各自独立的两个内容部门，产生的费用和效益都独立核算，每年会有考核，考核结果和两个部门的年终奖金直接挂钩。”
严凯点头。陈开怡又说：“从今天开始，你除了做专题总监，还兼任代理副主编——但我现在没法公开宣布，原因你也明白，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严凯转身离开，秦敏邓雯一起进来：“邓雯，想办法把楼下那些八卦狗仔搞走，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邓雯答应了。
陈开怡又说：“公关部拟个通告，宣布今年“时尚盛典”延期，具体举办日期待定。原因就说是不可抗力。”
邓雯答应了，站在边上的玛丽，欲言又止。
陈开怡吩咐秦敏：“秦敏，公司组建新媒体事业部，赵昕做负责人，你约谈她一次，看她在人力和待遇上有什么需求，能够满足的尽量满足。另外，尽快找新的广告部总监。”
秦敏迟疑了一下：“鲁斌斌的离职手续，还没有人批过。”
陈开怡就说：“先不管，我找的公司已经在和总部谈收购《盛装》的细节问题了，两周之内会有实质性的进展。”
秦敏有些不安地说起另一件事：“听说——肖红雪回香港了，项庭锋应该是去了巴黎。”
陈开怡没有在意：“别被他们的节奏影响，从现在开始，《盛装》会进入一个短暂的权力真空阶段，我们要把握好这个阶段，第一，我们不能乱；第二，杂志的正常工作不能乱；第三，该推进的工作不能被影响，在事实层面，保证对《盛装》的实际控制！明白吗？”
玛丽、秦敏、邓雯三个人异口同声：“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