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装

2016年,伴随互联网技术革新,新媒体迅速崛起,传统媒体受到冲击。时尚杂志《盛装》在转型之时意外面临主编空缺。有着深厚行业背景的副主编陈开怡踌躇满志,集团却任命了肖红雪为新主编,她主张杂志要想提升传播力,首先要顺应市场。杂志新方向让广告总监鲁斌斌得以大展拳脚,但专题组却因捍卫内容的独立性而受到重重挑战。开展自己新媒体副业的资深编辑赵昕、“菜鸟”编辑李娜等基层员工也都在摸索着自己的职业道路。为了扩大竞争力和影响力,《盛装》进行着艰难的探索和转型,在不断革新中实现全媒体融合。最终形成了以陈开怡为代表的《新盛装》、肖红雪为代表的新媒体团队以及鲁斌斌为代表的网络达人经纪公司,各自迎接着融合变革后的全新发展。

第十四章 匕见,全网震惊
《盛装》会议室。
桌上一个小纸团。
谷欢趴在桌面上,拇指、食指相扣,稍微一用力,将纸团弹向对面的雪莉。雪莉歪着头,将纸团弹向旁边的赵昕。
纸团滚到赵昕面前,赵昕随意一拨,纸团顺势滚到了李娜面前。李娜冲着手指哈了口气,将纸团弹向对面的陈然。
陈然接住纸团,又将纸团弹向赵昕,赵昕“啪”地用杂志盖住纸团,突然站起身,非常紧张、非常恭敬地说了一声:“主编好!”
所有人都赶紧站起,稀里糊涂地齐声问候:“主编好!”
赵昕捂着嘴笑,笑得弯下了腰:“全都……全都上当了……”
众人转头,这才看到会议室门口空空荡荡——全都被赵昕耍了!
谷欢就做委屈状:“我们叫你昕姐,你玩弄我们的感情!”
雪莉笑:“我们得玩弄回来!”
陈然烦恼:“那该怎么才能玩弄回来呢?”
此时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照得会议室明亮温煦。办公室里,一群笑得春光灿烂。
虽然赵昕与谷欢,做完这一期节目就要走了,但是依然不妨碍这一刻的美好。
李娜笑:“那……还是原谅她了?”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赵昕接了电话,然后对众人一脸严肃:“严头儿要迟到一会儿,我先来主持这次选题会议。这次的主题是——如何优雅告别。”
会议室气氛又凝住了。
赵昕一边陈述自己的思路,一边拿着马克笔在白板上写关键词:“如何优雅、体面地告别?是当代人的必修课,告别一份工作、告别一位亲人、告别一个朋友、告别一段爱情、告别一座城市,所以,我和谷欢打算用‘告别之书’来做主标题,融合多种表达材质拼接出整个专题——”
谷欢发言:“我们现在接触下来,已经有了几组形式,正好和大家分享。武汉的一位女作家,她会给我们提供一些书信的照片——是她和丈夫近十年的通信,直到她丈夫去世,她觉得所有的书信都是告别的一部分,组合起来就一场横贯半生的漫长告别;我们还找了最近成功转型的女导演,她之前都是做演员,她给的材质我很喜欢,是她用过的10支口红,每一支口号对应一个她饰演过的角色,一直到她做导演的第一天,给自己精心选的口红,她喜欢用这样的方法和每一段过去的自己告别——”
……
白板上已经写满了选题的关键词。
赵昕双手扶着会议桌,说最后一点。
赵昕:“——大家也知道,我和谷欢这段时间一直在做‘二手时尚’的公众账号,经营这个账号给了我很多新的经验,以前做杂志,我们总是要求编辑要躲到幕后,把舞台让出来给撰稿人、给摄影师、给被采访对象,但做公众账号让我发现,现在的读者很多时候希望看到我们站到台前,他们要知道自己看到的不光是资讯和信息,还要看到故事和人物——包括编辑本人的故事和基本人设,所以,这次的‘告别之书’,我打算让所有编辑都在杂志里亮相!”
雪莉惊慌:“亮相?不会是要拍我们自己吧?”
赵昕:“对!就是拍我们自己!专题组所有的编辑都要露面。”
李娜听着眼睛发亮,一眨不眨地看着赵昕。
赵昕突然看向李娜:“李娜,这个选题你也要参加。”
李娜一瞬间慌了:“我?我只是流程编辑——”
陈然却提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么操作,以前都没有这样过,严头儿会同意吗?”
赵昕还没有说话,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严凯出现在门口。他一边走进来,一边说话:“‘告别之书’就是2月刊的封面故事,赵昕第一次和我说的时候我就很喜欢,所有操作方法我都同意,但我还有个提议。”
众人看着严凯。
“2月刊是《盛装》出刊的第100期,乔治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到第100期,我要求在‘告别之书’里,用专门的内容,以“盛装”的名义,好好的、郑重的,和乔治做一次告别,这是一本杂志和一个人之间的告别。我认为,只有经历一次这样的告别,《盛装》才会真正地进入——也会真正地接受——再也没有乔治的未来。”
严凯说完,环顾众人,会议室内一片沉默,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光。
这是医院,窗外日光明媚,树影婆娑。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项庭锋躺在病床上,依然处于昏睡状态。
推着蔡菲回家休息,肖红雪回转身来,坐到病床前,握住项庭锋的手。
面前这个男人胡子拉碴,双目紧闭,脸颊消瘦,已经找不到几天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眼窝子有些酸楚,肖红雪努力扯起一个笑容,轻轻地对项庭峰说话:“老项,外面阳光挺好的,但没有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好。”
“说起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夏天,在洛杉矶的山上,你穿着件圆领的红色POLO衫,白色裤子,像刚打完高尔夫球就出来爬山的样子——我觉得很可笑,心里大概还嘲笑了你,你找我问路,我当时真的觉得老套极了。”
“后来,我看到有一部在洛杉矶拍的电影,男女主角在夜晚的山坡上跳舞,我很怀疑那个山坡,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其实我发现,邂逅啊、初见啊、相遇啊,桥段都是很老套的,但越是老套的,有时反而越有效——你说对吗?”
肖红雪的声音有些哽咽:“你醒醒好不好?醒过来,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又说了很多话,肖红雪给项庭峰盖好被子,趴在床沿,睡着了。
安静的病房。墙上的电子钟,数字一秒一秒地变化。
项庭锋慢慢睁开眼,也不敢动,只是微微侧了侧头,斜着看肖红雪睡觉的样子,眼神里充满温柔和爱意。迟疑了很久,终于伸出手想去抚摸她的头发,就要碰到头发的时候,又缩回了手。
夜晚,安安静静的咖啡馆,玛丽与陈开怡对坐等秦敏。这是秦敏组的局,但是秦敏却印度堵车迟到了。
陈开怡安安静静喝咖啡,玛丽却一直在刷手机。突然之间,玛丽发出一声欢呼:“找到了!就是这个,薇薇安!”
陈开怡接过手机,玛丽开始进入自夸模式:“今天雷启泰不是告诉你,他的新女朋友叫薇薇安吗?我从雷启泰700多条微博的上千条评论里,找到这个薇薇安——微博名叫‘莉莉周的薇薇安’,是一个十八线的小网红啊,你看看她的微博相册,啧啧——”
陈开怡没理睬玛丽的自夸,快速地翻阅着薇薇安的微博相册。基本都是风景照,一个看着很阳光,穿着白裙的长发女孩,在各个背景前里摆着各种造型——海边比剪刀手、一树繁花下嘟嘴、在汉堡店对着巨型汉堡故意张大着嘴——
比我年轻。表情幼稚。爱慕虚荣而且浮夸。浅薄的女人。
然后,陈开怡的手停住了。薇薇安和雷启泰站在一束彩虹下,两人一起伸手共同组成一个心型。
陈开怡点开那张照片所在的微博,微博内容很简单——以后请多关照喔。么么。
陈开怡把手机摁了,丢回桌上。
玛丽拿回手机,抬起眼睛:“这位薇薇安小姐,22岁,就算你再年轻10岁,还是比她大——4岁。”
面对死党的打击,陈开怡淡淡说话:“谢谢你啊。”
两人扯了一阵闲话,玛丽笑着说:“好在你赢了项庭锋,《盛装》还是你的,至于男人嘛,到处都是。”
陈开怡也笑:“我以为爱情会是我输了《盛装》之后的唯一的安慰奖,没想到我唯一输的东西,是爱情。”
正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秦敏快步向她们走来,径直坐到玛丽身边:“开怡,鲁斌斌要对付你。”
玛丽吃惊了:“什么?什么意思?”
秦敏叹气:“鲁斌斌找我吃饭,喝多了,说他做了一件昧良心的事情,但具体做了什么他怎么也不肯说,我觉得这个事情肯定是冲着你来的。今天从医院出来,我又问他,他还是不肯说。”
陈开怡就问:“项庭锋怎么样了?”
秦敏表情很严肃:“听说还没醒。我有偷偷问过主治的医生,医生说反复查过了,项庭锋的脑部没有受到重创的痕迹,但人脑很复杂,没什么事情是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的。”
玛丽皱眉:“那项庭峰的昏迷也太是时候了!你看,他一出事,总部对陈开怡的任命就要延后,他一天不醒,这事就要多拖一天,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秦敏突然警觉,倒吸一口凉气:“我想明白了!鲁斌斌手里肯定有什么大牌,项庭锋在帮他争取时间,如果在他昏迷期间,鲁斌斌真的能扳倒开怡,那他就可以顺利醒来,继续做他的出版人,就算鲁斌斌没成功,这事也跟他没一点关系,他毕竟一直躺医院里昏迷——不可能,不可能!这也太疯狂了!”
陈开怡的目光凝住了:“鲁斌斌知道雷启泰,之前查账的时候,他就拿雷启泰要挟过杜霞——如果鲁斌斌要帮项庭锋对付我,我唯一的软肋,应该就是雷启泰。”
李娜下班回家,推开门,就看见蔡菲靠在沙发上打盹。
这些天陪着肖红雪奔走在医院,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神色很憔悴,眼眶边上都有了黑眼圈了。李娜轻手轻脚去拿了一件衣服,正想要给蔡菲盖上,蔡菲眼皮动了动,居然就醒了。
不过这也很正常,自从出了上海那一档子事情后,蔡菲的睡眠就很浅。
两人就一边做饭一边谈闲话。李娜讲了下一期的选题,蔡菲讲了医院里的肖红雪与项庭峰。谈着话,蔡菲突然说:“我想辞职去念书,再考一个学位。”
李娜惊讶了:“为什么?”
蔡菲沉思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我想了好一些日子了。我想变成一个更强大、更有力量的人,我不想一直做只能站在旁边,帮着端茶递水的人。我一点实际的忙也帮不了肖主编,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李娜不理解:“可是你已经尽了你的全力在帮她。”
蔡菲摇头:“不一样。李娜,如果我们真的在乎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和她一样强大的人,甚至比她更强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真正被需要。”
李娜抬眼看着蔡菲。二十几岁的女孩脸上,洋溢着一种光彩——那是一种青春的锋芒。
好一会儿,李娜也说:“我要给郑飞和苏虹打一个电话。”
蔡菲眼睛亮晶晶的:“哇,你终于决定去将钱给要回来了?”
李娜摇摇头,说:“我要与我的过去做个告别。郑飞,苏虹,他们代表的是……”
李娜目光投射往窗外,很遥远的地方:“我的过去,我那段不能忍受的过往。我要做一个切割——我要彻底走出那个阴影。”
《盛装》的服装陈列室。
李娜眼睛是被胶水粘住了,再也挪移不开了!
满满当当,全都是全世界顶级品牌的服饰和鞋!
雪莉站在边上,很满意看着李娜那震惊的样子:“这些都是用来拍摄或者备用的服饰,有的是从不同品牌借来的,有的本来就属于杂志,还有的是还没上市就送给了杂志的品牌试拍款式。怎么样?你要先试哪一套?”
李娜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了:“我真的能借用这里的衣服?我就是想请教下你,该怎么搭配穿着,我今天要去见前男友,和他的现女友,我不想再在气势上就输了。”
雪莉不屑地笑:“就你平时那几身破衣服,能搭配出什么来?你现在好歹也是我们‘不怕胖女子天团’的一员,见前任这种硬仗,我雪莉能让你穿得那么寒碜?不可能!这种仗,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须赢!”
李娜不可置信地叫起来:“可这些——哇——不行,雪莉,我腿都快站不稳了,为什么?为什么有种莫名想哭的冲动?”
雪莉笑了:“想哭就对了!这可是整座城市最顶级的衣帽间!而且最要命的是,里面大部分的衣服,我们都可以借用——你要不想哭,你就不配做女人!李娜,我有认真观察过你,其实你长得还是不错的,只是不会穿!你的五官没问题的,你又当过运动员,身材更是没问题,但你的发型、你选的衣服面料和款式、你穿的鞋和袜子,你用的化妆品、打底液、指甲油、睫毛膏——我的天,没有一样东西你是用对的!”
李娜苦笑:“那怎么办?”
雪莉豪气的指着前面的衣架:“现在,你的面前就有一个超级豪华的试衣间,只要是个女人去里面转一圈,出来都能脱胎换骨,但在走进去之前,你一定要告诉我——李娜,你是谁?你想让这个世界,怎么记住你!”
李娜眼睛放光,小心翼翼朝着最前面的一套衣服伸出手去。手机铃声猛然响了起来,声音大得吓人。李娜忙去摸手机,却看见雪莉也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刚才,她的手机也响了。
雪莉的手机是赵昕打来的,李娜的手机是谷欢打来的——
对面只有言简意赅两句话,两人却再也没有试衣服的心思了,急匆匆就往工作区奔去。
项庭峰醒了!
蔡菲走进病房的时候,肖红雪正在给项庭峰喂早饭。项庭峰的气色很不错,肖红雪笑靥如花。
漫天的云翳突然散去,那样的幸福场景,让蔡菲不由满心羡慕。
肖红雪的电话响了。蔡菲打算去接过肖红雪手中的碗,肖红雪却没有将碗递过来,而是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两口粥喂到了项庭峰的嘴里,将纸巾递给项庭峰,这才拿起电话,回拨了过去。
才听了两句话,肖红雪的脸色就变了,似乎有些阴晴不定的样子。
她眼睛看着床上的项庭峰。而后者却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关注肖红雪的电话。
蔡菲担忧地看着肖红雪的脸色,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肖红雪挂了电话,再深深地看了项庭峰一眼,转身拎起了手提包,径直往外走。
蔡菲快步追上:“主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但是肖红雪没回答她,只是沉着脸往外走。
《盛装》广告部的办公室。秦敏怒气冲冲闯进来,手里满满一杯咖啡,泼在鲁斌斌脸上。
鲁斌斌手忙脚乱擦脸:“老秦,你发什么神经,到底怎么了?”
秦敏冷笑了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装?你真当自己是影帝吗?”
鲁斌斌无辜地问:“我装什么了?”
秦敏一字一句说话:“鲁斌斌,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是朋友。”
说完,秦敏转头就走出办公室。
陈墨站在旁边,弱弱地递了一包纸巾给鲁斌斌,鲁斌斌抓起纸巾就往他脸上砸:“要你这样了吗!我自己不知道拿吗!你他妈装什么殷勤体贴!”
柳子琪是在击剑场馆里接到顾明山的电话的。迅速地拿起了放在边上的平板,就找到了有关陈开怡与雷启泰的新闻。
有陈开怡上雷启泰车子的照片。有陈开怡与雷启泰一起进酒店的监控视频。有这些年雷启泰任职的公司给《盛装》投递广告的数据材料——发帖人还细心地列了一个表格,一目了然。
标题是熟悉的震惊体:“震惊!《盛装》女主编性贿赂知名品牌的副总裁!”
下面的评论不堪入目。
看到这样的内容,柳子琪不由骂了一句粗话。
顾明山说:“子琪,你准备出手吧。”
柳子琪迟疑了一下:“出手?现在收购《盛装》吗?”
顾明山解释:“这个事情之后,项庭锋和陈开怡的关系再也没有办法转圜了,无论谁输谁赢,都必然会有一个人出局,如果陈开怡出局,项庭锋倒是不难对付;但如果是项庭锋出局,陈开怡就更难对付了,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好好谋划这一仗了,但有个前提判断——我们和陈开怡到底是敌是友?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关系?”
肖红雪快步走出电梯,直接走进了陈开怡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面的陈开怡刚刚抬头,肖红雪就急促说话:“这件事情,不是我做的。”
陈开怡点头:“我知道。”
然后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就再也没有其他话语了。
玛丽与秦敏两个人联袂来了,看见肖红雪,怔了怔。玛丽心直口快:“肖红雪,你这招有些卑鄙啊。”
陈开怡直接说话:“不是她。”
秦敏不赞成:“但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你们在斗。”
肖红雪苦笑,摊手:“我也没想到这个事情会失控。”
“所以,项庭锋撞车也是假的咯?你们夫妻俩可真行,假结婚、假离婚、假撞车,你们到底有什么是真的?”玛丽嘲讽说。
敲门声响了起来,公关总监邓雯来了,看了看肖红雪,略略有些犹豫。陈开怡就笑:“没事,你直接说吧。”
邓雯就汇报:“老大,这个事情还蛮棘手的,从现在网络上的舆论监测上看,男女的道德问题还是其次,大家普遍更关注‘性贿赂’指控——又有‘性’,又有‘贿赂’,还有你在时尚圈、文艺圈的社会身份——简直就是踩到了大众舆论狂欢的G点。”
秦敏急切地问:“公关部有没有什么办法?”
邓雯解释:“现在我们在做的,第一是追究酒店的责任,这样的视频涉及客人隐私,怎么可以流出来,必须要让酒店承担相应责任;第二是通过各种方法和渠道,尽量把网上的视频删掉,但这件事非常难,合理推测,舆论在短期内还会形成更大的浪潮,我们要能扛得住;第三,就是把涉及法律的问题交给律师事务所,委托他们全权解决。”
陈开怡忽然转过头看着肖红雪:“项庭锋,应该醒了吧?”
肖红雪回答:“今天上午醒的。”
玛丽嘲笑道:“真能醒。”
陈开怡看着肖红雪,目光尖利:“那你呢?你现在站什么立场?”
肖红雪的回答很公式化:“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我的基本立场没变。在商业博弈上,我没输过,我也不接受输。我对你在价值观层面上的尊重,早已消失,你就是我的对手。”
听到两人又扯起这个话题了,玛丽急了:“你们先不要把问题扯那么远!当务之急,是性贿赂指控的问题!”
肖红雪就问:“在这个事情上,我愿意帮忙,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陈开怡皱了皱眉,说:“我还是要先去和鲁斌斌聊聊。”
陈开怡与鲁斌斌聊天的地点,就在《盛装》的陈列室。
鲁斌斌进门的时候,是有点畏缩的。陈开怡已经坐在阅览桌前面了,正在翻阅杂志,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她抬起头,看着对面坐下来的鲁斌斌,悠悠然开了口:“我在想,项庭锋到底允诺给你什么,才能换你去发布那些视频。”
鲁斌斌有些狼狈地否认:“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这事是我干的,我也很震惊,我也非常意外!”
陈开怡很疲倦:“这里只有你和我,还有99期《盛装》,我们都说真话吧,好不好?毕竟这么多年,我们几乎所有的时间、精力、热情、坚持、爱恨,还有——理想,都在这些杂志里。”
说到“理想”,鲁斌斌忍不住就勾起了嘲讽的笑容:“你确定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吗?”
陈开怡就问:“那么,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很简单,就是让大家都能赚到钱,都能活得体面。”鲁斌斌的声音不畏缩了。
“有钱就能有体面吗?”
“但没钱肯定就没有体面。”
“你和秦敏同一年进的《盛装》,那个时候我们仨都没钱,你觉得那个时候我们不体面吗?”
“我每天都要陪客户喝酒到凌晨,喝到吐,吐完了接着喝,喝到天亮还舍不得打车,缩在地铁口等最早一班地铁——你觉得那样的生活体面吗?”
陈开怡看着面前的油腻男人,有些不明白:“你当年喝成那样卖出去的每一期杂志,现在都还在墙上挂着,你自己去翻一翻,你看有哪一期的杂志内容是让你的酒白喝了的,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在销售和广告盈收最困难的那一年里,我们做出的杂志内容,重新定义了整个行业的内容标准!老鲁,我们从一开始做杂志就应该知道,杂志的价值不在于赚多少钱,而是在于我们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我们为读者传递过什么。”
鲁斌斌呵呵笑起来:“开怡,坦白说,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已经不相信了。”
陈开怡点了点头:“我知道。如果你还相信这些,就不会发那些视频了。鲁斌斌,我已经通知人力资源部,正式解除《盛装》和你的劳务关系,需要支付给你的赔偿金,一分也不会少,但只要我还在《盛装》,你就不可能还能留在这。”
鲁斌斌冷笑了:“陈开怡,你果然还是你,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一边用理想给人洗脑,一边用权力打压不相信你的人。理想只不过是你用来遮盖权力狰狞的幌子而已。就像现在,说了半天理想,终于还是狗急跳墙了吧。”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陈开怡终结了话题,站起身往外走。
鲁斌斌冲着她的背影,终于说出了他心里最想说的话:“对!那些视频就是我发的,而且还是我去找酒店高管花了大价钱换回来的。我做这些也不光是为了副主编的位置,我更想做的,就是让所有人看到你的另一面——平时高高在上的陈开怡,动辄影响整个行业走向和时尚趋势的大主编,不过就是一个偷偷去酒店和甲方开房睡觉的烂人,说白了,你就是一个满嘴情怀理想,但骨子里早就贱成渣的浪荡女人而已!”
陈开怡站定,缓缓回头,看着鲁斌斌:“老鲁,人的堕落,是从不相信爱开始。你以后好自为之,再见。”
整装大厦都被包围了!
大厅里全都挤满了:有报纸的记者有杂志的记者有新闻网站的记者有公众号的记者;有话筒有照相机有摄影机有遮光板有三脚架有录音笔还有钢笔铅笔速记本;有英伦腔有美国腔有法语有标准的普通话还有带着各地的方言音的普通话——
连保安都无能为力。
李娜气喘吁吁跑回楼上,工作区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李娜急促汇报:“主编,我们被包围了,下不去了!”
陈开怡看着李娜,哑然失笑,说:“既然这样,那就下去见见记者。”就要往前走。
邓雯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陈开怡:“你现在不能下去,说什么都是错。”
陈开怡不明白:“黄金舆论窗口期很短——不是你平时经常强调的吗?”
邓雯苦笑:“这次不一样,只要涉及带有丑闻性质的两性关系,大众不会真正关注是非对错问题,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只是出丑——很多自媒体也会往那些方向引导,只要你下去站到镜头面前,不管你说什么,都会成为被利用的素材。”
玛丽当机立断:“直接去车库,我先把车停到电梯口,上了车赶紧走——车钥匙给我。”
秦敏看着李娜:“你是不是学过柔道?还是跆拳道?你陪在开怡身边,送她上车!”
玛丽先下去开车,李娜几个人陪着陈开怡,直接从电梯下到地下车库。才从电梯里出来,突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七八名藏在旁边暗处的记者突然涌出来!
陈开怡此时站在电梯和车的中间位置,瞬间前后都被记者围住。长短镜头瞬间冲着陈开怡,话筒和录音笔几乎都要怼到她脸上!
秦敏、邓雯之前落在后面,记者们冲上后,直接把她们俩隔到了外围。陈开怡赶紧戴上墨镜,回避记者们的相机镜头,但身边只站着李娜。
李娜张开双手,像玩老鹰抓小鸡那样,护着陈开怡,然而用处并不明显。记者们七嘴八舌就开始各种提问。
“网上疯传的视频是真的吗?”
“你和雷启泰的地下关系维持多久了?”
“听说雷启泰的女友是一名22岁的网红,你知道此事吗?”
“这次视频曝出,是不是和之前的主编之争有关?”
“你认为这是肖红雪对你的报复吗?”
邓雯、秦敏好不容易拽开人群,刚站到陈开怡身边,听见地下车库那边入口又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还是记者们的声音:“在这边!在这边!”
又冲进来十几个记者!
李娜尖叫:“你们别过来了!走开!走开——”
根本没有人理睬她。记者们继续七嘴八舌逼问:“——陈开怡!说话啊!回答问题!”“陈开怡,配合一下!”“陈开怡,你就别装了,都这个时候了!敢做不敢认吗?”
“陈开怡,从主编到荡妇,人设崩塌的感觉怎么样?”
一个穿黑衣服戴着口罩的男记者,整张脸几乎都要凑到陈开怡面前,言语更是不能入耳。
忍无可忍,李娜直接一个箭步扑上前,恶狠狠骂:“藏头露尾的东西,敢说脏话,没脸见人是吗?”直接上手去撕那男的口罩。
两人就扭打在一起。边上的人纷纷让开。边上一个三脚架倒了下来,正砸到了李娜的眼角。李娜眼睛吃痛,眼前一片迷糊,也就下了狠手。跟着感觉,一个过肩摔,将那口罩男摔倒在地上。
记者们兴奋起来了:“打人了打人了!拍下来拍下来!——陈开怡恼羞成怒了!”
李娜视力有些恢复,顺手手抢过一个三脚架,冲着人群挥舞着三脚架,将人群逼开。陈开怡的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空档,玛丽倒着车过来,急停在陈开怡身边。等邓雯秦敏护着陈开怡上车,就摁着喇叭开车冲出重围。
李娜挥舞着三脚架,挡住了记者群。
车急速离开地下车库,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彻停车场。
几个保安冲上去维持秩序,把人群隔开。
已经是下班时分,肖红雪与蔡菲返回医院的病房。鲁斌斌已经先在了,与项庭峰正在说闲话。看着肖红雪前来,项庭峰脸上露出笑意:“红雪,你来得正好,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
肖红雪走上前,看着自己的男人,声音有些艰涩:“车祸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项庭峰不解,回答:“是真的。”
“那么,昏迷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项庭峰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康复了,我可以出院了,一切都过去了。这样不好吗?”
鲁斌斌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对付,急忙插话:“肖主编,我们赢了。”
项庭锋纠正:“言之过早,现在离赢还很远,我们只是点了第一把火而已。”
肖红雪冷笑起来:“我们?不,是你们。”
项庭锋有些生气了:“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轻敌,不要轻视陈开怡,你总是不信,现在你看到了,我们差点全盘皆输。如果你现在还要抱着某种奇怪的道德感,我们迟早都会一败涂地!”
肖红雪看着项庭峰,眼神里全都是失望:“你把这些就归结为——奇怪的道德感?”
项庭锋不耐烦了:“不然呢?我们在打仗啊!而且是在跟整个行业最难缠的陈开怡打仗!任何和胜负无关的判断——尤其是那些情绪性的判断,都是包袱!我们背着那些包袱,是赢不了陈开怡的!”
鲁斌斌弱弱地举了举手:“两位老大,我就想问一下——要不要,换个地方聊?”
酒店的行政酒廊。
屏风后,肖红雪依然在生气,项庭峰就赔小心。
屏风前面,蔡菲在玩手机,鲁斌斌有一搭没一搭找李娜说话。
李娜爱理不理,鲁斌斌看着生气,却不得不从脸上挤出几分笑容来:“我们现在也算在一条船上了,我就是提醒一下你,离那个李娜远点。”
蔡菲从手机上抬起眼睛:“为什么?”
鲁斌斌神秘地警告:“各为其主,你又是老肖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不害她,防不住她会害你啊。”
鲁斌斌把手机缓缓推到蔡菲面前。
蔡菲看手机,是一个新闻视频。鲁斌斌点开视频——李娜挥舞着三脚架,将记者们吓退。
鲁斌斌一根手指头摁在手机上,慢慢将手机挪回自己面前:“看到没,为了陈开怡,那傻子真的能拼命。”
蔡菲哼了一声:“李娜不是傻子。”
鲁斌斌就笑:“她不傻,那你呢?”
蔡菲没有再说话。
已经是黄昏时分,饭馆里已经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服务生点着火,把一锅红烧牛腩煲放上去,鞠躬离开。
顾明山拿湿巾擦手,眼睛盯着牛腩煲:“这一家的红烧牛腩煲,很可以的,我有一个很会吃的朋友,生前一直惦记这家,他快要死的时候我去看他,我还以为他要嘱咐我多大的事呢,结果是让我记得来吃这家的牛腩煲。——嗯,他是真潇洒,颇有古风。你们别愣着了,动筷子。”
柳子琪、严凯相互看了眼,柳子琪拿起筷子。严凯继续说话:“你们先吃,我接着说,《盛装》不能没有陈开怡,所以,项庭锋当然是我们的敌人和对头,更别说他现在连这种招都用上了。如果这一次,陈开怡真的输了,我支持你们收购《盛装》,我也会去说服我姐,想办法和你们一起做成这件事,但重点是——收购之后,一定要把陈开怡请回来做主编;如果这次陈开怡还能逆转局势,项庭锋出局的话,我们就完全没有必要再和她做对手去收购杂志。”
顾明山揭开锡纸,闻着香气,夹起一块牛腩放到柳子琪的盘子里。柳子琪夹起来就吃,顾明山慈蔼笑着,极为满足,又看着严凯:“严凯,你也吃。”
严凯苦笑:“顾先生,我现在确实没有心情吃东西,公司的编辑们还在等着我回去,公司现在乱糟糟的,我要不在,内容部门就全停摆了。如果我刚才说的话,您认可的话,那就先这么定了。”
顾明山就忍不住评论:“严永志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儿子?收购《盛装》,现在是上亿体量的生意,你拿这个做人情?陈开怡是你什么人?血脉至亲?还是拿住了能让你身败名裂的把柄?”
严凯认真地说:“她不是我什么人,但她是《盛装》的精神内核。”
顾明山不以为然,继续将牛肉片夹到柳子琪碗里:“你们这些半吊子文化人,总喜欢把一个在业务上优秀——就算卓绝吧的人捧成精神图腾,恨不得每天跪下来拜,以为没有她,整个行业就失去了灯塔!那你呢?说得难听点,如果陈开怡死了,让你做主编,你怎么办?不做了?乔布斯死了,苹果不还是要照样开下去!”
严凯就站起来要走:“我真的没时间,杂志社里一堆事情,你们先聊,有定论了找我。”
柳子琪一把拉住严凯:“饭还是要吃的。”
顾明山看着面前的牛腩煲,悠悠然笑:“家国天下、时代起伏、使命征程,我们这一代人见多了,到最后,还是苏东坡那句词写的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严凯,你要知道,你的小舟是什么,你的江海到底又在哪?连吃一锅牛腩煲的定力都没有,你又凭什么去做项庭锋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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