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从卫生间里出来,陈司南已经不在宿舍了。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沙发那儿,躺了下去。一股难言的空虚感袭来,他感到难受又羞耻地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除了刚进入青春期那会儿,他很少这么失控,可他刚刚……朝朝讨厌肮脏,也讨厌欲望,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禁欲感很强的人。他看不起顾西辞,觉得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是最可耻的,可他刚刚就差点变成跟顾西辞一样的人。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他厌恶这样的自己,甚至有些憎恨。在这复杂的情绪中挣扎了很久,他的眼前又不禁浮现出陈司南的脸来。那么朴素的外表,平平无奇的五官,甚至摸上去并不怎么光滑的皮肤……为什么……他会对她这样的女人有冲动。朝朝懊恼地伸手盖住了自己的脸。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贪恋她身上的温暖吗?是因为绑架的事,让他压抑的内心到了承受的极限,急需释放,所以只要谁给他点温暖,他就饥不择食了?想到这里,朝朝眼前又不禁浮现出那二十来天的阴暗生活。潮湿的空气,腐烂的味道,密闭的空间,周围听不到任何声响……当时他不愿意听顾明雷的话出国,从机场跑了,上了地铁,在地铁上他还看见了陈司南,但他们不在同一列地铁上。他在淞市南站下了车,准备坐车回焦城,结果刚从地铁口出来,突然有几个男人朝他冲了过来。他意识到不对劲,刚要跑,其中一个人就拿棍子砸了他的后脑勺,一阵晕眩感顿时袭来。当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陷于困境。在那无尽的黑暗中,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给他送饭了。那些人在他身上指指点点的,一会儿碰他的手,一会儿碰他的耳朵,嘴里用家乡话爆着粗口。就这样备受屈辱地活了好几天,他终于看到了曙光——那些人给他松了绑。朝朝以为是他爸给了他们钱,他们愿意放了他时,等待他的,却是致命的一击。当他眼上的眼罩被摘下,看到的不是来救他的爸,而是一份遗嘱转让合约。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合约上的内容,一颗心慢慢沉到了海底,突然明白了这一切,当即觉得世界太荒唐了,而他太可笑了。主谋就是他爸,而他竟然一直在期盼着他来救他。对于整个顾家的人来说,他不过是个提款机、钱箱子,一旦他不受控制了,那他就要被教训。这就是顾明雷给他的教训。所谓的送他出国不过是个幌子,逼他签转让合约才是真的。就算他不从机场跑掉,顾明雷也不会真的送他去美国。弄清楚这其中所有的关系,他嘲讽地看着那些人,拒不签字。就算他们打他,逼迫他,他都剧烈地反抗着,不愿妥协。有种他们就打死他。对方见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好吃好喝地哄着他,但依旧一点用也没有。就连顾家那些朝夕相处的人都不了解他,这些人又岂会明白他的骄傲与倔强。那暗无天日的二十日,对朝朝而言,就像坠入了冰冷的死海,他的身体一点点被寒意所吞噬,他从来都没有感觉这么冷过。这二十天,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救他,顾家的人他一个都没见到。那些曾经各种捧着他、黏着他的亲人,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都抛弃了他,他心底微弱的光终于全部熄灭。在那时,他总算明白了当年母亲自杀时的绝望。她一定也是因为太冷了,对顾明雷,对顾家都太失望了,所以才会死的。但他不是他妈妈,他身体里还流着一半顾家人冰冷残酷的血液,他不会自杀,永远也不会。要是冷的话,找点阳光就行了。只要不被冻死,他可以做任何事。所以一旦被他找到了暖源,他就不会放手。骨子里,他跟他爸一样,是个不达目的就不会罢休的人。陈司南出去了约莫一小时,才重新回到了宿舍。听到开门声,朝朝连忙将身体侧向沙发里面,闭着眼,拿被子盖住自己。陈司南背着一个大黑塑料袋,一进门就看到朝朝悠然地躺在沙发上睡午觉,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觉得自打昨晚她将朝朝留在宿舍后,她整个人变得暴躁了许多,但明明她是个十分平和的人。陈司南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拖着袋子走进屋。她没有喊醒朝朝,直接从储物盒里拿了把剪刀把塑料袋拆开,从里面抱出一沓印花布出来。宿舍客厅大约四米长,陈司南拿卷尺简单地量了下,然后蹲在地上把买回的布剪成几块,拿针线缝好。待准备得差不多了,她才走到沙发前,故意咳嗽一声:“朝朝,起来帮我做点事。”朝朝压根儿没睡着,但又不好意思看她在忙什么,所以只能继续装睡。听到她喊他,他不能表现得太假,索性装作没听见。陈司南看他这副装相的样子,心里火气又涌了上来,抬脚踢了下沙发。“别装了,正常人睡觉不打呼噜也会有呼吸声,你一点气都不出,也不怕把你自己给憋死。”陈司南直接拆穿他。朝朝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瞪着她。陈司南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她把手中的四个长铁钉还有锤子一同放进他手中:“你人高,帮我把钉子钉墙上,两面墙各钉两个,别钉错了。”朝朝皱眉,声音微哑地问:“钉这些做什么?”陈司南踢了踢地上的一堆布,解释说:“挂帘子,把床跟沙发隔开。”她这是想防谁呢?朝朝拿着锤子没动,神色冷酷地盯着她。陈司南也不想让步,她仰视着他,认真地说:“朝朝,我们同住一屋有很多不方便的时候,用个帘子隔开,这样你跟我都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大家都舒服,你说是吧?”“陈司南,你突然跑出去就为了买这些东西?你有必要吗?”朝朝眯着眼,咬牙讥讽道,“你会不会太高看你自己了,只要你不碰我,我肯定不会先碰你的,就你这样的,我没兴趣。”陈司南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难听,他这个态度反而让她好应对些。“我长得是不是对你兴趣不重要,朝朝,男女有别,我觉得人都需要私密空间,你不需要不代表我也不需要。你要真不想挂这帘子可以,那你走,别赖在我这儿!”陈司南语气冷硬道。朝朝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砰的一声,他将手中的铁锤跟钉子全都扔在了地上,穿起鞋就跑。他那鞋还是陈司南新给他买的廉价仿版的帆布鞋,得系鞋带。他心里烦躁,鞋带怎么系都系不好,最后干脆不系了,把鞋一脱,光着脚就往外走。陈司南沉着脸没挽留,任由他从自己身旁擦过。她蹲下身,将钉子跟锤子全都捡了起来,搬了两个凳子,叠放在一起,然后扶着墙,慢慢踩在凳子上,准备自己挂帘子。随便朝朝走不走,这帘子她已经买了,自然不能浪费。陈司南是比朝朝大几岁,但不过也才二十五岁,有点脾气很正常。整件事,她也很委屈。她看他可怜,不顾脸面,担惊受怕地把他留在自己宿舍,从早上忙到现在,先给他买这买那,又给他做饭,还给他清理伤口……他不感激她半分也就算了,还对她动手动脚,还甩脸子给她。他真把她当什么了?陈司南憋着一口气,拿铁锤将长钉慢慢敲进墙面。身后没有关门声,她也没回头看朝朝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