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风景如画

金融男邢程觉得自己是一棵树,为了寻找一块肥沃的土壤,让自己成为云端上的风景,他选择忽视暗恋着自己的秘书画尘。留美医学博士何熠风觉得自己并不是超人,无法拯救全人类,能够守护在自己深爱的画尘身边,就是美丽的风景。于是,他弃医回国来到了画尘的家乡滨江。一边是初恋的家教老师,一边是仰慕的励志温和上司,对于随遇而安的画尘,谁才是她的如画风景?

第10章 一起2
忽然醒来的时候,夜漆黑如深渊。外面风骤雨狂,剩下的就是无边的寂静。何熠风仿佛听到手机响了,坐起,拿过来一看。又是一次幻觉。时针指向凌晨两点,还是起了床,走到窗边看看雨,楼下似乎开始积水了。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是一天的雨,风会弱一些。这样的风雨,画尘楼顶上的花花草草还安然么?他自嘲地一笑,傻了,那是一个有活动屋顶的花房,合上就无恙。他听过雨打在防晒瓦上的声音,一点小雨,听得都像是滂沱大雨。那个花房的屋顶会不会也这样?
拿起手机,按亮屏幕,要不要给画尘打个电话问问?如果画尘睡着了,那不是要把画尘惊醒?午夜凶铃••••••没提防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何熠风吓了一跳。
画尘!何熠风按下通话键的手指有点抖。
电话听到一半,他便开始扯下身上的家居服,飞快地穿衣、穿鞋,心紧张得都揪成了一团。咚咚跑到楼下,一脚的深水,裤脚、袜子都湿了。他顾不上理会,涉水跑向辉腾。幸好积水只及辉腾车轮的三分之一,不影响开车。
电话是滨江第一医院的值班医生打来的,说在郊区发生了一起车祸,车内的女子叫阮画尘。她手机上有一个未拨出去的号码,是他的,时间就在车祸发生前。
他没有问画尘伤势如何,车祸具体是怎么发生的,恐怖的情绪会干扰理智,他要最快的时间赶到医院。
医院犹如风雨中一座飘摇的孤岛,120车鸣叫着从辉腾边越过。他在急诊大楼看到一辆担架车上躺着一个男子,血肉模糊。读了那么多年的医学院,什么没见过,早就视觉麻木。何熠风抓住楼梯的扶栏,闭上眼,他能感觉到双腿在哆嗦。不是冷,而是害怕••••••
他第一次祈求这世上有神明的存在,请他们好好保佑画尘。
台风夜的意外太多,走廊上都是人。画尘已经被送往骨科的一个五人病房,病床在最角落里。其他四床都有陪夜的人,她孤零零地躺着,额头上缠着绷带,脖子上戴着蓝色的护颈,正在输液,看上去还不算太糟糕。
何熠风绷紧的神经一瞬间松了,莫名地鼻酸,这是庆幸,就为这还不太糟糕的画尘,
“做过脑部CT,轻微脑震荡,头上是外伤,玻璃戳的。很幸运,没伤到脸。脖颈有点扭伤。住过一两天,就可以回了。”值班医生向何熠风介绍画尘的病情。
何熠风道了谢,向画尘的病床走去。
病房内的灯光很暗,离画尘又远。突然有个身影挡住光线,画尘立刻就察觉到了。“你••••••”只是模糊的轮廓,她心中却是猛烈的一撞。咝••••••不由自主地抽气,接着,挪开视线。
“哪里疼?”何熠风俯下身,拨开她脸前的碎发。
“我挺好的!”手指紧紧地按住被角,她摇摇头。何熠风没错过这个小动作,他欲掀开被,她按得更紧。
何熠风哗地拉上与隔壁病床的帘布,抓住画尘的手。两人像拔河似的,画尘输了,低低地叹了一声,闭上眼,手指一根根被何熠风扳开。她感觉到何熠风掀开了被,解开她的外衣,T恤向上卷,他的指头从身体下面探进去,费了好大力气解开了文胸的搭扣。明明疼到无力,却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
何熠风轻抽一口凉气,眉头立刻就蹙了起来。画尘的胸口一大块淤血,乌青发紫,这是强烈的外力相撞形成的。
他小心托起画尘,脱去文胸,其他衣服重新整理好后,何熠风哗地拉开帘布,叫住查床的值班医生。“请安排担架床,我们要立刻进行透视检查。”
这一晚上忙得焦头烂额的医生,情绪已经达到崩溃边缘。“没必要,都查过了。”
“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你拿什么来担待?”何熠风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医生脑前的工牌。
医生不耐烦地回瞪着何熠风,“大惊小怪!你谁呀,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划脚?”
何熠风扶了扶眼镜,笑了笑。“我有美国医生执照,如果这还不够资格,国际红十字组织的医师执照,如何呢?或者你认为救死扶伤要分地域、分人种?”
山大的一顶帽子扣着,值班医生僵住,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没敢说空口无凭,把证书拿出来。他觉得何熠风不像是在说谎。鼻子摸摸,出去安排了。
床上的画尘想,有个医生朋友,果真是超便利。
透视的结果不是很可怕,胸前两根肋骨有裂痕,但没有断。“因为••••••没有明显的外伤,她又没说,所以••••••以为没事。”值班医生结结巴巴地解释。
何熠风冷着脸,“请给我们调到单人病房。”
值班医生哪有还有拒绝的勇气。换了病房,虽然依然是满鼻子消毒水味,房间环境和服务都不同。房间内有洗手间,还有二十四小时的热水,陪护的人也有一张小床。
天亮了,晨光透过薄纱帘,照进病房内。一夜无眠,画尘看上去有些憔悴,两只眼睛却晶光闪烁。
何熠风拉把椅子坐在病床旁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窗台上有一盆调节空气的兰草,大概是刚移栽的,只有几根茎叶。其实感情也如植物,一开始并不茂盛,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就大到超出自己生命所能承受的能力。如同歌里所唱的,如果没有遇见她,他将会变成什么样?如果遇见再失去,他将会••••••没有如果,他很幸运。
画尘还陷在被何熠风刚才宽衣解带的羞窘中,尽管只是检查。她没有勇气与他对视,“不要骂我,我知道我很笨,竟然选在台风天出门。”
“再笨也没有我笨。”他舍不得斥责,知道不应该,内心里却还感激这场台风,打破了两人半年多来的僵局。
画尘怯怯地抬了下眼,连忙又把目光挪开。
“十六岁的小姑娘和我过家家,叫我一声老公,我就当真了。”他说得尽量平静,灼热的目光却出卖了他的心。去他的面子,去他的尊严。不要再含蓄,不要再委婉,有些话,还是适合直白、浅显,才能明确地传达给对方。
这突然的表白,画尘在震愕五秒之后,眼眶红了。她没有自作多情,也没一厢情愿,可是,那个晚上,他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嘴唇哆嗦着,紧紧闭上眼,不肯看他。
“她的父母是因为我的人品才请我做她的家教,如果我引诱她早恋,怎么向她父母交待?”那时候晟华的规模只算中小企业,师兄说晟茂谷和华杨对女儿保护过于神经质,不仅隐瞒其真实身份,与她走的近的,都会请人调查。你是君子,晟茂谷对你非常满意。
他有他的底线,有他的倔强。
何熠风沉默了下来,屋子里变得非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血液回流的声音。他有些拘谨,手足无措,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画尘在心里嘀咕,那现在怎么就敢了?电闪雷鸣之间,她陡地明白。她说要是再回到十六岁多好呀,他说我不喜欢你的十六岁。那时,想爱不能爱,他也很无力,怪不得那么别扭!七年后,她又告诉他自己对邢程的好感,以他的骄傲,他再一次选择沉默。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原来,夫子才是最无辜、最可怜。
咕吱!“什么声音?”画尘竖起耳朵。
何熠风低下头,“我的鞋浸水了。”
他的喉结以不易察觉的弧度微微翕动,表情还是看不出一点起伏的平静,侧脸轮廓在灯光下静默。仿佛双脚泡在一双湿漉漉的冷鞋中,不是一件事。
这是秋天的早晨,这是台风过境的滨江,轻寒难敌。在这一瞬间,画尘心中的寒冰被春意融化了。她相信在那个夜晚,他向她要回钥匙,说的狠话,一定是有缘由的,不是他不爱她。他是她的豆蔻年华,他是她的情窦初开,他是她情感的起点,又将是终点。地球是圆的,顺时针走,走散不怕,迷路也不怕,这一天,他们再次重逢。
四目颤颤相对。
不愿再矜持,不愿再含蓄,不愿再计较得失,每一分,每一秒,都舍不得浪费。
何熠风十指相绞,分开,再相绞,再分开。他握住画尘的手,画尘心口一荡,哑声说道:“夫子••••••你咬下我。”
何熠风微温的手指尖从她的眼睫开始往下滑行,越过鼻梁,停在她的唇边。“嗯?”
“我怕这是在做梦。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好只是责任。”
“傻瓜!爱不就是一种责任吗?”甜蜜的责任。
呵呵!好肉麻,画尘笑了,傻傻的。
鼻间都是她身上清凉的药味。他缓慢地闭了下眼,再睁开。他的眼睛黑而深,清晰地印出她的影子。
过了很久,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他的嘴唇温软,带着略微凉意,在她的唇间温柔辗转。
画尘的反应有些迟钝,却无比投入。
他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时不时吻一下,一个早晨就过去了,没有人疲惫,没有人说累。
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请问,阮画尘在哪一间病房?”
何熠风抬起头。
“你去办住院手续时,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你多保重。”画尘飞快地说完,然后,闭上眼,很不厚道地把这个暧昧的场景留给何熠风独自面对。
何熠风刚站起身,华杨就到了房口。她讶然的表情和画尘一模一样。“画尘睡了?”
何熠风狠狠地瞪了眼装睡的画尘,难堪地咳了几声。“是,刚睡不久。没什么大碍,但要静养几个月,不能用力。”
华杨坐下来,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让我喘口气。你们••••••真的在一起?”答案再明显不过,遇到意外第一时间不通知父母,而是别人。这个别人自然就是最最特别的。
“是的!”何熠风回答得很快。“本来想等画尘从中东回来,过去拜访阿姨和伯父,没想到••••••”他转开眼,声音发干。
睡着的画尘暗暗发笑,夫子真是急才呀,发挥得真好。
华杨摆了下手。“那天在机场遇到,我就有所感觉。我听画尘班主任说你出国了,照理不该来滨江的。”
“我喜欢滨江。”
华杨乐了,看他一板一眼,忍不住逗他:“要是画尘不在滨江,你还喜欢么?”
他的沉默不是默认,而是否定,坚决的。
“滨江就是有点小,你在这可惜了。”
“只有超人才能拯救地球,其他人都只是微小粒子。能够做喜欢的事,很知足了。”
华杨好半天没说话,心里面却是感慨万分。“女儿第一次带男友回来,妈妈应该盘根问底,百般刁难。辛苦养大的孩子,像明珠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怎么能轻易给别人呢?可是••••••”华杨看看画尘,“我却不能和你说这些,不然,你要是不要我们画尘怎么办呀?”
“妈!”画尘再也没办法睡了,“我有那么差么?”
华杨气定神闲地一抬眼:“啊,你终于醒了。音量这么大,大概现在能出院了。”
“我肯定是你抱养的。”画尘气得翻了个白眼。
“对,过江时,从渔船上抱来的。”
何熠风嘴角忍不住痉挛了下,他看了下手表。“阿姨,你在这陪下画尘,我去静苑给画尘拿点换洗衣服,再去交警大队看看事故的处理意见。”
就这么一会儿,她成外人了,画尘的一切责任全给何熠风包了。华杨看着何熠风,若有所思,不知自己是该叹息还是该欣慰。
走前,何熠风走到画尘床边,摸摸她的头。
画尘告诉何熠风大门的密码是多少,衣服在哪个柜子里。她还不忘用唇语叮嘱他一句:“你先回家换鞋!”
何熠风挤了下眼,笑了。
“早点过来。”尽管害羞,还是说了。
“嗯!”他回以深情款款。
华杨陪何熠风走到电梯口,等电梯时,她仿佛迟疑了下,说:“熠风,改天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喝杯咖啡,说些画尘小时候的事给你听。”
“好的,阿姨!”华杨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么?不管是什么,何熠风都有自信面对,因为画尘也是爱着他的。再木纳也该明白,刚才扔下他独自见华杨,就说明了一切。
坏丫头!何熠风仰起头,看着住院部大楼。从这个角度看不到画尘的房间,外面依然大雨倾盆、狂风呼啸,但是他的心头已是风和日丽。
在车上,他打了个电话给林雪飞,让他帮着买两箱果汁送去画尘的病房,看望的人肯定多,没办法像在家中倒茶招待,就拿果汁应付下。另外再买点礼品,他听说帮画尘报警的是一辆过路的车,要向人家好好地道谢。
“你似乎欠我很多解释。”林雪飞说道。
何熠风笑着挂上电话。静苑的保安撑着伞从保安室出来,朝他看了看,他微笑颔首。“阮小姐不在家。”保安认得他,尽力维持着礼貌。
何熠风好整以暇地嗯了声:“我不找她。”
“那你来这里干吗?”不会又是想打架吧,保安紧紧抓住伞柄,像只惊恐的兔子。
“我回家。”
“回••••••家?你和阮小姐结婚了?”
“暂时还没有,但是,快了。”有没有一种小人得志般的趾高气扬?何熠风觉得有这个嫌疑。为了让画尘把视线从邢程身上挪向自己,君子所为,君子所不为,他都为了。为了所爱的人,做个小人,又怎样?
值班的交警顶着两只大熊猫眼接待了何熠风。昨天一夜,共出警三十三次,走路都在打飘,看人都是双的。交警对画尘的案子特别有印象。“该说她是不幸,还是幸运呢?那棵百年老树,斜了有几年,就在她经过的那一刻,它倒了。两三人抱的树身,份量可不轻,把牧马人砸得简直不能看,她就受了点毫发之伤。”交警把当时拍的照片拿给何熠风看。
何熠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背后凉嗖嗖的,脸都白了。
“你们车应该买保险的吧,嘿嘿,自己联系保险公司修理,这起事故的肇事者是那棵树,没办法给你们理赔。找城管部门,好像也扯不上。”交警抓抓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哦,我们以为没联系上阮画尘家人,刚刚给她单位打了电话。”
在意见书上签字的何熠风抬抬眉,脸露疑惑。
“车里有个小纸箱,里面有她的员工证。荣发银行可是不错的单位,拿的香港工资。”
何熠风笑笑,办好手续,和保险公司联系了下,然后通知4S店来拖车。回医院的途中,他特地绕道“简单时光”,买了几种西点。
风渐渐歇了,雨也小了。风雨肆虐过后的街道,满目狼藉。沉重的乌云慢慢散去,露出一片片蔚蓝,特别的明净。
出了电梯,何熠风一眼看见邢程站在走廊上,指间夹着一支烟。
邢程像是陷在沉思中,猛地被人打断,怔了怔,随即,笑了,“烟瘾太大,抽完这支再进去。”他刻意不去看何熠风手中的糕点盒。“要不要来一支?”
何熠风看看病房,摇摇头。“不了。我去看看画尘有没吃饭。”
邢程猛吸了两口,把烟头扔进角落的痰盂中。“一起走吧!”
荣发的人事处长已经和华杨聊了好一会,窗帘半拉着,药的作用,病床上的画尘睡得沉沉的。华杨亲自向人事处长介绍何熠风,她特地提到了画尘的高中时代,以及两人分开的七年,还有现在的重逢。
“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一对璧人呀!”人事处长啧啧称赞。
华杨轻笑:“这些都是虚的,主要是两孩子投缘。画尘在荣发,让你们受累了,她实在是根朽木。”
“不要这样讲,阮小姐工作非常尽职。”接话的人是邢程,说得有些生硬,“只是荣发的空间太狭窄。”
画尘今天的药液输完了,何熠风按了下墙上的电铃。他动作放得很轻,还是惊醒了画尘。看到他,她微微一笑,舔舔干干的唇。何熠风慢慢摇起床,在她后面垫了个垫子,从洗手间挤了条热毛巾,给她擦擦手。当他把糕点盒打开,他明显地看到画尘眼睛一亮。
“羞不羞!”他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画尘嗔怪地撅起嘴,眼角的余光一瞥,发觉邢程也在病房里,脸一下就红了。那只是羞意,没有情意。
“让阮小姐好好休息,早点康复。”看着这一切,邢程不知自己能不能撑过下一秒,在崩堤之前,他要赶快离开。
华杨又一次表达了谢意。“阿姨,你给画尘倒杯水。我去送客。”何熠风把水瓶递给华杨。
人事处长不住地侧目打量何熠风,“鸣盛与荣发都在滨江,我与何总却素昧平生。看来我这人真是粗人一个,以后要多读读书。”
“是鸣盛做得还不够好。”何熠风客气地为两人按下通话键,“谢谢两位来看画尘,改日登门再谢。慢走!”他逐一向两人颔首,直到电梯门关上,才转身,俊逸的双眸微微眯了眯。
所谓强者,就是不费一枪一弹,弹指之间,攻城掠地,让敌人溃不成军。
电梯里,人事处长还在感慨画尘与何熠风的锦玉良缘:“人一旦行好运,做什么都是好上加好。阮小姐修了一对好父母,找个男人也是人中龙凤。像我们这些工薪阶层,真要高山仰止。”
不知何故,邢程面色铁青,连嘴都抿得很紧。
“啊,说错了,是我,不是我们。邢总的前程那是鲜花铺就,不可估量。”人事处长打着哈哈。
邢程的脸上始终阴沉着,上车之后,他又点着了一支烟,看看窗外,远景还是那么单调,内心还是那么荒凉。人事处长还在说什么,他统统听不见了,脑子里一遍遍闪过画尘醒来后对何熠风笑的样子。那不是刺眼,而是心酸。曾经,画尘也这样对他笑过,他选择了忽视。那时,画尘还只是阮秘书,不是晟华的千金小姐。
今天刚上班,人事处长慌慌张张跑上来。新总经理回香港了,办公室门锁着,他折身就进了邢程办公室,说接到交警大队的电话,问他们是不是有个员工叫阮画尘,她出了车祸,让单位去人办理下事故手续。
邢程的头一下子就炸开了,他不敢置信地瞪着人事处长。要忘记一个喜欢的人,就不能再见面,不能再联系,这是真理。邢程知道,见面和联系,会让一个人的钢铁意志化作万缕柔情,但是没办法,滨江就这么大,他们会不期而遇,她的消息会像风一样吹进他的耳内。他对自己说:投降吧,放弃吧,什么土壤,什么大树,什么风景,都不重要了,只要画尘好好的。不要失踪,不要消瘦,不要出任何意外。他要对画尘说:住不起静苑,他们住小公寓。省着花,他的薪水也可以让她衣食无忧。去不了国外,节假日可以开车去逛小镇。
路上,人事处长下车去买了鲜花和果篮。他拿起手机,给沉思打了个电话。他要告诉她,其实他真的算不上一件资产,了不得是个低值易耗品,她评估错了。沉思大概在骑马,没有接电话。
进了电梯,人事处长犹豫了下,笑道:“邢总,我先给你一剂预防针,一会在病房要是遇见晟华的两位老董,你别吃惊。”
“他们也来看望阮秘书?”他问道。
人事处长呵呵干笑,“阮秘书其实就是晟华传说中在国外读书的千金小姐。”
“怎么可能,阮秘书姓阮?”打死邢程都不相信的。
人事处长噗地一声:“这个是有缘由的。晟茂谷的父亲是给人家入赘的,晟是母姓,他的父亲姓阮。晟茂谷现在事业做得这么好,当然要光宗耀祖啊,所以到了他女儿这一辈,又改回父姓。你没发现么,阮画尘,画与华同音,尘与晟音近似。这个名,含义不小呢!”
这么一点拨,好像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之前,谁会想得到呢?而且画尘又不骄横,又不刁蛮,低调又乖巧。那点不会过日子的小奢侈,如今看来,就像小孩子拿钱去糖果店买块自己喜欢的糖,算什么呢?
邢程只觉得脸上滚烫滚烫,而心冰凉冰凉,像是死过的人又给车辗了一次。死灰难以复燃。从前,他因为她不是土壤而放弃了她,如今,却发现她不仅是块土壤,还雨水丰沛、阳光灿烂,他已无法启口向她说爱了。
真是讽刺,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却落得这样一个败笔。如果他向她表白,他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站在病房门口,他没有勇气跨进去。然后,遇见何熠风。突然他发觉,何熠风与画尘再合适不过。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他会想这人接近画尘会不会有别的企图。何熠风不仅优秀,也骄傲,还有他的家境,他绝对不屑于在心中算这算那。也只有何熠风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画尘。邢程听着华杨开玩笑说何熠风和阮画尘几乎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何熠风刚来滨江、画尘委婉地向自己表示好感时,他还有大把的机会,他会抓住吗?满心苦涩,不会的,还是会像从前一样选择,画尘还是会和何熠风终成眷属。这就是命,无法抗拒。
爱情就是一个时点,一旦错过,就不是你的了。
想是这样想,邢程还是掉了眼泪。从医院回到荣发,他把办公室的门反锁着,泪如雨下。他实在是太难过。不知是太爱画尘,还是自己与何熠风之间强大的落差,抑或是对命运的无力。下午半天,他就躺在沙发上,谁的电话也不接,谁来敲门也不开。他一枝烟接一枝地抽,直到把身边的存货都抽光了。他才起身去洗了把脸,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沉思。
“找我的吗?”沉思边说话,嘴里还“吁,吁”的,应该是在抚慰马。
“是!”邢程吸了吸鼻子,尽量使音色自如。
“有事?”
“就是想你!”这是上帝对他残留的一丝怜悯么,他幸好还没向沉思摊牌。他还拥有一块土壤。可笑之极!
沉思笑了,“这好像是第一次你说得很像男朋友会说的一句话。”
“我以前有那么差劲?”
“不是差劲,是••••••你在徘徊。”沉思想了想,说道。
“怎么可能,我们都订婚了,还徘徊什么。晚上想去哪吃饭?”邢程心中一惊。
沉思的声音低了下来,近似呢喃:“我想你来我公寓亲自做给我吃。”
一个女人说出这番话,等于是再直白不过的邀约。未婚男女,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邢程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这么简单呀,好,我现在就去接你。”说完,他的眼眶又红了。他向命运投降。他仿佛看到眼前有一条大道,他孤零零地向前走着,走一程,塌一程,他再也回不了头了。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至少,他有前方。
开车去马场接沉思,在超市买了酒和菜,两只袋子装得满满的。一进屋,袋子都没来得及打开,邢程的嘴唇猝然就压下来,猛烈而生硬,把沉思都撞疼了。但她没有出声,闭上又眼回应他。他吻着她的颈部,渐渐向下,流连在她裸露的脖颈和肩膀处。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半个身体像过电一样酥麻,腿软得站不住。然后不知怎么回事,两人倒在沙发上,她在下,他在上。
他的动作很剧烈,撞击力把整张沙发都撼动了。过去日子里的挣扎、纠结、困惑、痛苦、无奈都化作一张张狰狞的脸,对着他狞笑。他抖着双腿,觉得地板也在抖动,整栋大楼都在抖动,整个城市全在抖动。大地上所有的建筑物高高地颠起,又落下,再颠起。就在最高的一次起伏的顶点,一切归于平静。他伏在沉思身上很久不动。
“哎哟!”肩头上被人狠咬了一口,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的记号!”沉思看着那个牙印,真像一个椭圆形的印章。“不管那个人是谁,我都很感激她。没有她的刺激,你不会有这番动力。现在,尘埃落定。亲爱的,一块去冲个澡吧!”
住院的第三天,医生允许画尘下床走一会,这话是在早晨例行查房时说的。说时,医生不住地看着何熠风,他有一点怕他。何熠风把医生送到病房口,推推眼镜,说道:“我在医学院读的是肿瘤外科,对骨科不太内行,不要参考我的意见。
医生脸立刻涨得通红,随行的实习医生和护士拼命咬着唇,生怕不小心笑出声来。
“傲娇!”画尘嫌弃地撇嘴,慢慢坐起。看多了何熠风与别人的相处,此时,画尘才慢慢体会出自己有多幸运。大概唯有爱,才可以骄傲的何熠风放下所有,心甘情愿任她肆无忌惮地索取。扶着床框下了床,踩着地面的感觉是种无法言说的真实感,虽然眼前的一切像是在摇晃。画尘闭了闭眼,用力呼吸。
“阮画尘悠着点,不然你躺在床上的时间会更长。”何熠风适时提醒。
画尘耷拉着耳朵,懒得理他。有个医生做朋友是便利,同时,你也得忍受他这样那样的要求,而何熠风的要求又格外多,简直达到鸡蛋里挑骨头的地步。画尘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嘀咕:迂,迂,迂!被这样管着,却还是盼着每天和他能多呆会时间。
这几天,何熠风对鸣盛是遥控指挥,就是苦了林雪飞,鸣盛、医院来来回回地跑。“现在我不多问,等她出了院,你必须要给我个交待。”他像个男版秋菊,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何熠风郑重承诺:“好!”
消息应该是从牧马人4S店传出去的,在滨江,开红色牧马人的人很少,台风夜被百年老树砸着的红色牧马人更是硕果仅存。在荣发的同事来过之后,车友会的会员也来了。顾虑被熟人认出,华杨白天尽量不呆在医院,晟茂谷来看画尘也放在晚上。
就这样,画尘和何熠风的关系瞬间就上升到见家长的地步。“唉,一点隐私都没有。”何熠风没说什么,画尘倒是一肚子意见。
“莫非你有别的想法?”何熠风给画尘披上一件外衣,浅浅地揽着她的腰,不敢用力。目前,肋骨正在愈合中,画尘就连深呼吸都会有撕裂般的痛。
“你没有吗?”画尘轻笑着依进他的怀抱,米白的全棉衬衣,柔软的面料贴着她的脸颊,温煦贴心。她听到他的心跳,一声接一声,低沉而规律,令她心神安宁。“那个腿很长的洋女••••••”她说一半留一半,等着何熠风补充。
何熠风低头,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头上的纱布已经撤去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密布在发间,他撩起发丝,又看到耳背后那条旧日伤疤,没想到,会那么长,差不多半个头。“钱钟书先生是我最尊重的国学大师,他这样评价过夫人杨绛先生:遇见她之前,我没想过结婚这件事。和她结婚之后,我从未后悔过,也从未想过娶别的女人。”
“然后呢?”画尘还在翘首以待。
“没有了。”何熠风版本:遇见阮画尘前,他没动过恋爱的念头。爱上阮画尘之后,他从未动摇过,也从未想过和别的女人恋爱会怎样。
狡猾又矫情的何夫子!“那我也不说了。”画尘也卖起关子。
“我都知道。”何熠风捏捏她的脸颊,站的时间够长了,该躺床上去了。
“我第一次发觉喜欢上你的事,你也知?”画尘讶然了。
何熠风只笑不答,某条鱼自己跳着上钩。
之前是模糊的。生活里突然多出一位家教老师,不拘言笑,对她却关心又耐心。渐渐地开始盼望着家教日的到来,做作业时偷偷数他的长睫毛,走路时,挺起胸膛,希望可以显高点,站在他身边不像个小女生。他买的食物,吃起来好像比姑姑做的都香。夏天到了,得知她是只旱鸭子,他暑假没回北京,留在实验室写论文,一边抽出时间带她去游泳池学游泳。姑姑给她买了件很保守的泳装,下面有蓬蓬的裙摆。她从更衣室出来,他站在外面等她,手里拿着泳镜,还有游泳圈。她看到了他的腿,满腿密密又卷卷的毛毛。
她站在那里,突然像中枪了,心跳得很快。在泳池里,不管他怎么喊她,她都不肯看向他。
那个夏天,她没学会游泳,却多了层心思,像是很辛苦,又像是很快乐。
“男生发育之后,都会长腿毛的。”何熠风一脸的实事求是。
“笨蛋!”别人长不长,她不感兴趣。是他,就不同了。发觉他不再是个比她大几岁的男生,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他是那么高大,她是那么弱小,完完全全可以将她纳入心怀。
呵呵---
何熠风在笑,还笑出了声,画尘羞恼地去拧他的手。他不反抗,怕她用力。出了气,她玩手机去了,找了首歌听。
《My Prayer》---我的祈祷。Devotion乐队演唱的经典作品,从配乐到合声的处理,从歌词到旋律,都非常精致、完美。前奏部分的独白很是煽情。
敬爱的神,
她,那个我想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人,虽然不在这里,
但我相信,某个时候,你将会让我见到她,
能不能好好照顾她,
让她过得舒适,
还要佑护她••••••
直到我们见面的那一天,
还有让她知道,
我的心••••••为她而存在••••••
干净的男声深情的吟唱,如耳边低语。画尘睡着了,枕在他的臂弯里。他轻轻地将她移到枕头上,拉上窗帘,含笑吻了吻额头,带上门。去护士站叮嘱下护士,他外出有事,如果画尘醒了,一定要看着她不要乱跑。停车场内落了一层树叶,阳光在云层后面半遮半掩,秋意渐深渐浓。
华杨约的地点是家高级会所,对会员的信息非常保密。在前台,何熠风说和华杨有约,工作人员点点头,将他领到一间装设像日本和室的房间,墙壁上挂着的是身着和服的仕女像。
“你在国外多年,你大概不太爱喝茶,我给你点了咖啡。”华杨说时,笑得很勉强,眼角还有泪痕。
何熠风低眉敛目,正襟端坐。
“不要这样拘谨,我们就是聊家常。没告诉画尘你和我见面吧?”
“没有。她在午睡。”
华杨真挚地握住何熠风的手:“谢谢你回国,谢谢你爱画尘。”
“阿姨••••••”应该受益非浅的人是他吧,如果没遇到画尘,他这辈子有可能和恋爱这件事绝缘。画尘的出现,就像上帝给他开了个速成班,他迅速动心,迅速成长,迅速沦陷。
华杨扯过一张纸巾,拭了拭眼角。“人人都觉得我很强悍,其实我的内心非常脆弱,我只是在撑着,撑给画尘看,希望她觉得妈妈无所不能。刚刚想到画尘小时候,忍不住就流了泪。那真是一段黑暗的日子。”
何熠风脸上的表情定住。
华杨下意识地把纸巾在手里团成了一个球,又用力捏扁,像是陷入了某种恐惧之中。“你大概觉得我们对画尘的保护有点太过,中国比我们富的企业家多的是,人家孩子哪个不高调、张扬,理直气壮地在公司里任要职,我们画尘却像不能见光似的。”
“阿姨和叔叔是在保护画尘。”
“外面的坏人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多,但是是存在的。迎面走来的那个人,你知他揣的是颗什么心?”华杨叹口气,“晟华是在画尘五岁时从深圳迁到滨江的,茂谷说不想错过画尘的成长,还有父母年纪都大了。回来之后,晟华的业绩进入了一个时代,像是特别的顺。那时只有晟华商务酒店,还没有晟华百货。茂谷脑子转得快,他说中国的富人以后会越来越多,对奢侈品的需求将会日益增长,我们开家百货公司,走精品路线。我觉得很有道理,为了晟华百货,我去了美洲和欧洲考察、学习,一去就是一年。第二年的秋天,我人在纽约,突然接到茂谷电话,说画尘不见了。我立刻坐飞机回国。画尘小时候很乖的,几乎不要我们操心,小小年纪就懂得体贴爷爷奶奶。她不可能乱跑的。我们报了警,三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差点把眼睛哭瞎,茂谷瘦了有十斤。”
何熠风情不自禁握紧拳头:“画尘那时有七岁么?”
“七岁半,上一年级,是在上学的路上被带走的。爷爷家住在老城区,离学校不过两百米,她都自己去上学,很独立。”
“后来警察在哪找到她的?”
晟华不敢把寻人启示登在报纸上,生怕激怒了绑匪然后撕票。警方分析说,应该不是绑票,如果是,绑匪的电话应该早到了。有可能是人贩子。
度日如年中,华杨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已是在十天后了。打电话的人是一个僻远农村的男人,他说附近有个几百亩的养蟹塘,蟹取尽之后,养蟹人的屋子就空着。他从那经过,听到里面像有狗叫,他趴在门缝中朝里看,一只大狗和一个小姑娘呆在里面,小姑娘目光呆滞缩在角落里,半个头都是血,狗狗眼睛血红。他用铁锹砸开门,狗狗受到惊吓,冲出来,跑了。他把小姑娘送去医院,给派出所打了电话。
华杨赶过去,画尘除了还有一口气,证明她是活着的,已经完全没什么意识。他们把画尘带到北京,请了著名的儿科专家和心理专家,半年后,治好了画尘的身体和心理的一切创伤。但只要狗狗一出现在画尘面前,画尘就会因为惊恐而晕倒。
“以前,她很喜欢狗狗的,总嚷着让爷爷给她买一只。”华杨说。
“歹徒捉捕归案了?”何熠风站起身,他无法再在椅子上平静地坐着,血液在奔流,怒火在燃烧。
华杨端起茶,手抖得茶水泼出去一半。“那十天内,有七天是阴雨,蟹塘附近的脚印、车印很多,无从辨识。而画尘的记忆混乱了,一问起,她就尖叫,抱着头,大声哭叫,不要咬我,我不吃,都给你。心理医生建议不要对画尘提起这事。我们后来又陆陆续续看了几年心理医生,似乎画尘已经忘了那件事,但她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焦躁、就会不安,她喜欢上了旅行。因为对方一直在暗处,所以所有人都像有了嫌疑,我们对外说送画尘去国外读书,实际上把她送到宁城。大学毕业后,画尘才回到滨江,但一直远离晟华的圈子。我和茂谷对她没有其他要求,只想看着她每一天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其实阿姨已经找到了凶手。”
华杨惊愕地抬起头,看着他泛青的脸色:“你怎么知道?”
“因为阿姨不会就这样让那个丧心病狂的畜生逍遥法外。”他用力握住华杨的手,他感觉到华杨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并且在微微地颤抖。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