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N城温度适宜,可乔永诚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衫,还是略微显得单薄。高大的男人单手抄在西裤口袋里,身姿挺拔步履稳健,颇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感觉。他的额头在刚刚落地时撞伤,血迹顺着脸颊蔓延至腮边,却仿佛不觉。时欢此刻可不像他这般平静闲适。强烈的震惊过后,她来不及思考乔永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中便只剩下担忧和焦急。方才她以为来人会是某个接到她短信的同事。那样的话,很可能大部队就在后面。只要拖得住时间,就算不能将这三人全部抓获,至少两人也不会都有生命危险。可如果是乔永诚,那就意味着他真的是单枪匹马。而这三名人贩子伤势并不太重,手里又都拿着家伙。别说是乔永诚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就算是他们队伍里身手好的同事,这样实力悬殊的对阵也是必败无疑。今天折了她一个,难道还要再搭上一个吗?!她是警察,可他不是!时欢急红了眼,冲着他拼命地摇头,嘴被封住喊不出话来,只能用喉咙发出“嗯嗯”的声音,示意他赶快离开。那三名人贩子显然也已经作出判断,乔永诚并不是警察。因为乔永诚从上到下那一身行头没有低于五位数,没有哪个普通警务人员会穿得这么有排场。三人不再犹豫是否即刻逃命,互相交换了眼色后拉开了架势,准备灭口。乔永诚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们逐渐加重的杀意,也并不理会时欢发出的信号,继续慢慢悠悠地前行着。他一侧嘴角微微上挑,和平时神情并没太大区别,只是目光从时欢身上扫过时蹙了下眉,随即又看向三名人贩子,淡淡地说道:“你们想得没错,我不是警察,也没有其他同伴。不过救女朋友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说着,他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竟慢条斯理地擦掉脸上的血迹。三名人贩子面面相觑,眼中没有被看穿心事的惊讶,倒全是一副“这人有病”的神情。这种时候,还能风轻云淡地说这种事,不是拍电影,就是脑袋有病。时欢也很想骂他脑袋抽风了,可惜却不能开口。她已经急得濒临崩溃,像是在岸上垂死挣扎的鱼一样扑腾着,喉咙中声音不断:“嗯……嗯嗯……嗯……”乔永诚再次转眸看向她,蓦地展眉而笑:“乖,把眼睛闭上。”话音未落,那三人突然挥舞手中的凶器,毫无征兆地向他冲了过去。“嗯……”时欢闷哼着,泪水汹涌而出。被削尖的钢管头部泛着寒光,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下一秒,她只觉胸口气闷,两耳“嗡”地一响,便再也没有了意识。黑暗似乎总也没有尽头。时欢置身于一片混沌中,感觉自己难受得已经无法形容。疼痛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发出呻吟,然而她却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声带的震动,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这是……已经死了吗?!可如果死了,为什么身体还会感觉到疼痛?说不出是惊恐还是焦急。正兀自难过着,时欢忽然感觉到胳膊上有了触感,先是凉丝丝的,然后是轻微尖锐的麻痛,再然后……她便没了任何意识和感觉。再次恢复感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后。迷迷糊糊中,时欢似乎看见了一片明亮的白色,身体的疼痛明显也减轻了许多。呼吸下意识地微微加重,她隐约听见有人在耳畔呼唤自己的名字……“小欢。”“小欢。”这声音……是时海涛!时欢想答应他,却发现自己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可她亲爹却仍在继续道:“小欢醒醒,醒醒,别睡了。”“闺女,今天开学。再不起床迟到了。”“小欢……”“小欢……”“爸……”嘶哑破碎的单音节艰难地冲出了喉咙。下一秒,时欢只觉得眼前一亮,有模糊的人影映入瞳孔。那个人发现她醒来,似乎露出一抹笑,然后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时欢?”时欢只觉得这声音熟悉,但绝对不是时海涛。“时欢?”那人又叫她一声,声音带了一丝忧虑,“时欢,你还认得我吗?”时欢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总算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事物。她的视线焦距依旧有些涣散,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好半天,才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李副队……”李向军却听清了她说的内容。“对!是我!”他立刻笑着答应,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十分明显。刚才时欢直勾勾地睁着眼睛不认人,他还以为这姑娘脑袋受伤出问题了呢。如果是那样,那可真是出大事儿了!时欢的大脑渐渐恢复运作。她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此刻躺在医院里,然后还来不及联想前后,猛地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她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三个人举棍围攻他。如今她安然脱险,那乔永诚是否也无恙?她紧盯着床边的李向军,吃力地问道:“乔永诚呢?”结果对方没说什么,神色倒变得微妙起来。时欢一颗心瞬间凉了半截:“他怎么了?他……咳咳……”突然的情绪激动让她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眼泪簌簌而下。时欢想,乔永诚大概是不行了,否则李向军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是啊,那样敌我悬殊的情况,她怎么还能奢望他安然无恙。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啊!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乔永诚怎么会以身犯险?!他应该还在继续游戏人间,享受他的美好人生。都是为了她!是他用自己换了她的平安无事!不都说祸害遗千年吗?!这人明明坏成那样,怎么可以出事,怎么可以……泪水汹涌间,时欢感觉眼前又开始发黑,胸腔也剧烈起伏着,开始气喘吁吁。床边的李向军见状,急忙摁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同时连声安抚道:“他没事,乔永诚没事!你别急!”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表情给对方造成了误会,可他察言观色,倒也知道时欢是担心乔永诚才会突然激动,加重病情。其实李向军那微妙的神情,完全是八卦精神导致的。因为乔永诚醒来后也不关心别的,直接问了一句:“时欢呢?”那语气,那感觉,和眼前这个人几乎如出一辙。所以他刚才听见时欢问起乔永诚,便一时走神,在心里好奇了一下两人到底走到了哪一步。毕竟他和乔永诚穿一条裤子长大,从小到现在,他就没见过这家伙对除了他妈以外的女人有过兴趣上过心。或者说,他觉得乔永诚看着嬉皮笑脸的,可骨子里其实并不解风情。不料这次却为了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冒了这种玩命的危险。仿佛一棵铁树,锈了三十多年,一夜就开花了。至于时欢,他虽然没什么接触。但这么多年阅人无数,看个刚毕业的小女警还是没问题的。差不多也就是一个还没开窍的毛丫头,懂什么情啊爱啊的。如此奇葩的两个人却默契成这样,也让他多少有那么点儿惊奇。只是不想这一走神,就摆了道乌龙。护士闻声赶了过来,见病人苏醒,又是这种状况,“呀”了一声,又急忙转身去叫大夫。众人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将时欢的情况稳定下来。时欢并没有忽略李向军刚才的话,于是等不及呼吸均匀,便忍着疼有气无力地和李向军确认:“他真没事?”“他真没事!”为加强效果,李向军郑重地点了点头,见时欢仍旧不信,只好举起左手,做向天发誓状,“我用我的人格,向警徽发誓,乔永诚他真的真的真的没事!他就在你楼上的病房。”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已经睡了整整三十个小时,他可是昨天一早就醒了。放心吧,他绝对是你们几个人里受伤最轻的。”乔永诚的确伤得没有时欢重,更没有那三个人贩子伤得重。除了从发动机盖子上跌落时,造成了轻微脑震荡,其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皮外伤。说起来,这一切也实在是凑巧。时欢跟踪人贩子那天晚上,恰好乔永诚就在青石巷主街上的一家馆子里和客户吃饭。更碰巧的是,她和小平头一前一后从那家店门口经过时,他正站在那里抽烟透气。时欢只顾着前面的目标,没注意到乔永诚。乔永诚却一眼就看见了她。其实那时候主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光线也不如白天,可他就是一眼便发现了她的身影。乔永诚当时想喊她,话到嘴边又忽然噤声,改了主意,随即悄无声息地抬脚跟了上去。他并没有注意到小平头,只是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吓唬她一下。然而没走出多远,他却发现前面那人情况不对,似乎也在跟踪什么人。可时欢会跟踪什么人?她一个派出所户籍室的小菜鸟,又不是刑警,能出什么危险紧急的任务?疑惑在心里闪过,乔永诚脚下顿了半拍。结果就是这一眨眼的工夫,一辆拉泔水的三轮车从某家饭店后面的小胡同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等乔永诚回过神时,前方早已不见了时欢的身影。而他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心里忽然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乔永诚想要打电话,一摸口袋才想起出来时手机没带在身上。短暂的犹豫后,他选择往人最稀少的那个方向追了去。或许是天意,时欢命不该绝。青石巷偌大一片范围,乔永诚竟选对了方向。虽说他赶到的时候,时欢已经身负重伤,正被人抬上车。但到底是卡在了那千钧一发的节骨眼上。乔永诚当时急中生智。见对方人多,又有车,他并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蹿上了路边一户人家的房顶。他顺手捡了块压瓦的砖头,找准时机扔向挡风玻璃。结果没有一击命中,干脆自己当了回蝙蝠侠从天而降,逼停车子解救心上人。而就在他勇斗歹徒的同时,其他人也有了行动。时欢的短信并未白发,引起了几名同事的注意。其中就有她那位坑人师兄孙志武。刚好,孙志武那会儿就和李向军在一起。李向军听到消息惊诧了一瞬,一边吩咐手下人赶紧协调相关部门同事,一边给乔永诚打了电话。他不知道乔永诚今晚在那儿吃饭,但青石巷工程众诚参与入股,地头蛇有时候要比警察方便施展。而且事关时欢,他总觉得没第一时间通知乔永诚的话,万一出了事,他没法交代。结果电话却是张特助接的,说乔总下楼透个气人就消失了,一屋子客户被晾在那里,他也正急着找人呢。李向军听见这话,脑袋里也不怎么地就冒出一种想法:也许连续剧情节发生,乔永诚就看见了时欢。他想也不想,让张特助赶紧联系辖区民警,也不管是不是职责之内,带着当时在场的兄弟,风风火火地也赶去了青石巷。辖区民警和刑警队的人,差不多是和他同一时间赶到的。不过现场状况称得上惨烈。一辆撞上民居的破车,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四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还清醒着,见警察来了也不动弹,躺在地上像大爷一样,往车边一指:“车旁那女的是你们同事,伤得重快送医院。”说完两眼一闭,昏睡了过去。再也叫不醒。好在内部同志和这人是亲属,确认身份的事省了。没有人见证到乔大葱与歹徒殊死搏斗的英勇过程。但警察同志们清理现场时,发现那三名人贩子别的不论,脸是都没法看了,几乎被打成猪头,辨认不出面貌。这里之前没有第六个人,谁干的毫无疑问。所以李向军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刑警队那些同事当时看他的眼神有多么诡异与微妙。可他能说什么?说乔永诚这家伙从小就缺德,打架手黑不说,还专门喜欢往人脸上招呼?尤其这次涉及时欢,为心爱的女人而战,乔永诚更不会手软。算了吧,他可不想等乔永诚醒了后把他也招呼得破相了。他这个表哥以前和他身手差不多,一趟美国游下来,也不知道在那边和人打了多少架,战斗力直线飙升。总之他打不过乔永诚,不想挨揍。事情经过大致如此。考虑到各方面因素,李向军更加简明扼要地向时欢阐述一遍。见她精神和身体状态都还好,又闲聊几句才告辞。临走时还不忘替乔永诚叮嘱她好好休息。时欢这一顿揍挨得不轻。那一身伤,她有时动动手指都会感觉胳膊疼。她足足躺了三天,才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在床上坐起来。这三天里,除了做笔录了解情况的刑警队同事外,她还受到了所里同事的探望,以及各级领导的亲切慰问。虽说这次只是瞎猫碰见死耗子,并且最后还是依靠人民群众的帮助才成功制服嫌疑人。但不管怎么说,这三人的落网,都为处于困局已久的案件打开了新局面。所以时欢这小菜鸟也算是有功之臣。只不过她目前最关心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李向军出现一次后再没来过,自然不会有别人告知她乔永诚的情况。而她的包因为是在嫌疑人车中找到,这会儿连同手机等物品,都还被当成物证被保存在局里。她有心借别人的手机给他打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救命恩人的手机号。和护士问起情况,对方却说不是同一楼层她也不知道。而且楼上是特诊病房,实施隐私保密管理,打听不到消息。这让时欢不得不对李向军那天说的话产生怀疑。如果乔永诚当真伤得不重,那为什么好几天过去了,他也没联系她?就算人和她一样,无法下地行走,但至少让护士帮忙转告一声,让她放心也好啊!如此心浮气躁到第四天,时欢终于和护士借了辆轮椅,准备上午挂完吊瓶,就亲自去楼上看看情况。结果不等她付诸行动,念叨几天的人却主动出现了。乔永诚也是坐了轮椅,由护工推过来的。他穿着一身蓝白条的病号服,下巴上青紫未消,脸颊几块擦伤已经结痂,额角贴着纱布。整个人精神倒是很不错。时欢这会儿刚拔了针头,见进门的人是他,竟呆愣在当场没有反应,连手上的针孔都忘记按压。乔永诚急忙出声提醒:“手,小心出血!”他连续喊了两遍,时欢才蓦地回神,急忙摁住针孔上的医用胶布。见没有多少血渗出,又重新抬头将视线定格在他脸上。乔永诚觉得她的这眼神颇有些凄怨,忍不住轻笑道:“干吗这么看我?不认识了?”谁知话音刚落,就见时欢嘴一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真的还活着啊!”“不然呢?”乔永诚哭笑不得,“你不会以为我已经壮烈牺牲了吧!”说着,一边示意身后护工把轮椅推到床边,一边半真半假地哀怨道,“时欢,我舍命救你,你就是烦我盼我死,也好歹掩饰一下啊。你这么明显,我会伤心的。”“没有!”时欢急了,明显开始语无伦次,“你不来找我……你就在楼上……我动不了,他说你伤得不重,我还以为……还以为……”“以为我已经挂了。”他接下后面的话,略带无奈地解释道,“时欢,我不是不来找你,我这不是扭了脚不能动,又破了相怕把你吓着吗?”其实主要的原因,却是他住院的事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传回了乔家。影响扩大升级是肯定的,不过好在关键人物都不知情,所以他这两天都在应付这件事。乔永诚轻叹着,抬手擦掉她下巴上的泪,像哄孩子似的哄道:“别哭了,乖。鼻涕都快进嘴了,往回吸吸。”时欢竟然真听他的话吸了吸鼻子,眼泪却没立即止住:“那你倒是叫人给我捎个信儿啊!”“我不是让李向军捎信了吗?”“你应该让护士再告诉我一声。”乔永诚无语:“李向军是我表弟,他说的你不信,护士说的你就信?”时欢一阵无言以对,似乎真的是这样。她一开始就在潜意识里认定乔永诚以一敌三,逃不过那三名人贩子的毒手,所以不亲眼看到他安然无恙,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时欢用没打针的那只手胡乱擦掉眼泪,然后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那个……我……”乔永诚没吭声,只等她自己继续说下去。时欢咬了咬下唇,眼泪汪汪的,神情却无比认真:“乔永诚……那个,我……对不起,谢谢你啊!”乔永诚笑道:“所以时小警官,你到底是要和我道歉,还是要和我道谢?”时欢歪头思索半秒,很严肃地给出了答案:“都有。两样四六开,歉意占四,感谢占六。”“这样啊!”乔永诚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着摸了摸下巴没受伤的地方,将她上下扫视了一遍,“那你准备怎么表达你的歉意和感激?来点儿实际的,光口头说说可不行。”“呃……”时欢这下倒是被问住了。她知道乔永诚不过是句玩笑,能不管不顾豁出命的人,怎么还会在乎事后能得到什么回报?可那是乔永诚的事,于她却是难以形容的感激。时海涛当年常教育她做人要知恩图报。但要说到这次该如何具体报答,她还真不知道!毕竟救命之恩,真心不是轻易能还的。而乔永诚也并非真要时欢现场给出答复。见她憋得小脸通红,他哼了一声,转着轮椅往病床边又挪近几分。护工刚刚就已经识趣地出去了,此刻病房内只有他们两个,说话也方便。“时欢,关于怎么把你的感激和歉意付诸实际行动的问题,你可以慢慢考虑。”他开口打断她的纠结,声音低沉缓慢,却自带了一种迫人的森冷和威压,“现在,我们两个先把其他的账清算清算!”算账?!算什么账?他们两个还能有什么账啊!时欢一边疑惑着,一边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因为乔永诚冷着脸不笑的时候,其实挺叫人紧张。“时欢,你今年多少岁了?”“啊?”时欢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答,“二十五啊……”说着想起什么,又急忙改口,“不对,今年生日还没过,应该还算二十四吧。“嗯。”乔永诚点了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谁都能听出其中的不悦,“我一直以为,只有四五岁的孩子才分辨不出危险。没想到你都二十四五了,也这么白痴!”这话听上去实在刺耳。但考虑到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时欢也只能忍下恶言相向的欲望,同时也愈发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乔永诚这情绪突变得莫名其妙,简直和影视剧里那些变态的大内公公有几分相似。时欢微微皱眉,明显不太高兴:“乔永诚,你到底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好了!”谁知他竟轻叹一声,瞬间又变了脸,眼神充满责备和无奈,像是一个长辈在看着自己宠爱的孩子,却又隐约藏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做出承诺时才有的那种笃定和认真。他道:“时欢,我没有泛滥的正义感。如果那晚出事的是别人,我只会是一个路人甲。但因为是你,我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保护,哪怕是搭上自己的命。如果还有下一次,依旧还是会如此。”他顿住,随即勾起嘴角,半是感叹半是玩笑,“所以时欢,你爱惜自己的生命,就等于是爱惜我们两个人的生命。有正义感是好事,可也要懂得量力而行。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别再舍生忘死地往前冲了。我不怕死,也不怕疼。但如果你出事了,我会很难过!”时欢心里一震,连身体都跟着微颤了颤。还有什么表白和情话,会比她此刻听到的更炙热更直接?!十年前她就知道,眼前这人向来巧言令色、人性随心,重逢之后感触更深刻。可此时此刻,她却再也没有办法怀疑他的心思和诚意。时欢感觉浑身都像被火烤着。她不知该如何应答,更不敢和他对视,又无处可逃,只能垂下眸子。纤细的手指不停地绞着医院的被单,雪白的贝齿在下唇上磕出一道道浅痕。默然良久,她终于避重就轻,吭哧着挤出一句话:“可是……可是我是警察。”就算她只是个管户籍的菜鸟,可同样身穿警服,同样曾对着警徽宣誓。她其实没多么大义凛然,而且贪吃好色、见钱眼开。她醒来后不止一次后悔害怕,但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依旧会做出相同的举动。她知道那些人贩子丧心病狂,也明白独自贸然行动不够专业妥当。然而那时候资料上那些丢失儿童的照片突然就在脑海中浮现,一双双眼睛充满了渴望和期盼,无形中便多了股力量推着她前行。更何况她哪里会想到自己运气那么差,使了次撒手锏,竟然碰到豆腐渣工程。不然她一个人就已经成功将那名人贩子制服,也不会害得两个人都陷入险境。乔永诚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记忆中的时欢,的确是有着傻傻的执拗和正义感的。他甚至毫不怀疑,就算时欢不是警察,如果她当街看见有人行凶,同样也会头脑一热冲上去见义勇为的。只是聪明的那么多,他却偏偏觉得这个傻得顺眼。“唉……”淡淡的叹息自唇间溢出。乔永诚解开病号服领口的扣子,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白金链子,链子下面坠着一个指节大小的玉佛,通体翠绿,莹润如水。乔永诚倾身过去,伸手直接将链子往她脖子上绕:“这是我三岁时候爷爷替我求的,一直保佑我顺风顺水、平安无事。现在给你戴上,希望也能保佑你平安。”时欢愣了一下:“我……我不能要!乔永诚,这个太贵重了!”就算她不懂玉,也能看出这玉佛水色有多好。而且还是长辈赠予贴身佩戴的,更不能随意接受。可乔永诚决心送出的东西,哪里是时欢能够拒绝的。他此刻行动不便,不能直接把项链戴在她脖子上,便强行将玉佛塞进她手心。然后又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牢牢握紧。玉佛的棱角硌到她,有些微痛。石头并不凉,上面残存着他的体温,和她的相融一处,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时欢忽然感觉手心灼烫,像是攥了块烧红的炭。她急忙往回收胳膊,却不想乔永诚也随之加力,她没能如愿。她原本乱麻一样的心绪又生出一丝惶然。“乔……乔永诚……”她终于开口问出令自己最困惑的问题,磕磕巴巴又期期艾艾道,“你……你为……为什么会喜欢我啊?!”其实对于眼前这个人,当年她也曾有过那么一点儿隐秘的悸动。在那个偶像剧和少女期刊横行的年代,有几个女生没幻想过自己会遇见一个英俊不凡、聪明骄傲又家世不俗的男主角?十四岁的年纪不懂爱情,说情窦初开或许都有些叫人啼笑皆非。但乔永诚的的确确是个容易让女孩儿心动的王子。彼时的时欢不知道家世不俗是什么概念,也不知道王子是什么背景。但他良好的教养和见识,他的言行举止,甚至他开的那些无聊的玩笑,都能彰显出与众不同。和那些满头是汗,在操场上把饮料瓶子当足球踢的男生们比起来,他是不一样。或者说,和她以前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可她也似乎隐约意识到,两人的相处不会长久。于是她便巧妙掩饰掉自己的那份小心思,并且将它收藏在心底深处,然后任由时间洗涤得不见踪迹。直至再次重逢,对方彻底变成了曾经一起玩耍过的陌生人。人的精明和世故通常都会和年龄成正比。时欢在这十年里虽然进化速度并不太快,却也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交朋友还是谈恋爱,都是要讲门当户对的。而乔永诚恰恰是她无法触及的阶层。所以她一直觉得,他也应该早已将她忘记。毕竟他那样的人,拥有的太多,多到有限的记忆也许都无法容纳。就算他依旧记得她,再重逢,也不过就是一句“好久不见,原来是你”而已。于是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被她理所当然地当成了一句玩笑。就如同当年他对她说过的许多话一样,听上去匪夷所思,却不必走心,更不必较真。偏偏他戏弄过她这么多次,这句却是认真的。一切都和她设想的完全不同,彻底乱了套……“时欢。”乔永诚将她游荡在天外的思绪唤回,炙热的目光无比深沉专注:“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会喜欢你?”喜欢或是不喜欢,都不过是主观感受。能说清楚为什么的,讲出原因重点的,又怎么会是发自内心的感情。“我……”时欢一阵无言,隔了两秒才说道,“我以为你这样的人,女朋友就得是那种长得漂亮身材好,家世背景、才华能力都很出众的大家闺秀或者女强人一类。”“我是哪种人?”乔永诚有些赌气道,“时欢,你不是我,凭什么就替我做决定,认为我该选什么样的人做女朋友?”“我就是以为一下嘛。”时欢不以为然地嘟囔着,“我又不是你家长,选了也不管用。”“我家长也管不了我喜欢谁!”乔永诚实在是气,想要狠狠戳戳她的额头,却又半路放弃,扬眉反问,“你也知道自己普通到一无是处啊?”“哼!”时欢面露不满,没说话。乔永诚也学着她的语气哼了一声:“一点儿都没错,你长得不漂亮,身材又扁平,情商为零,智商为负……”他每说一样,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可某人却非要火上浇油:“脑袋不灵光就算了,还傻兮兮的,喜欢逞强……”“乔永诚,你够了啊!”时欢终于忍无可忍,“虽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也不能这样侮辱我的人格!”“噗……哈哈哈……”她奓毛的样子成功逗得他大笑,“其实你有时候和小Q真的挺像。”她和一条狗挺像?时欢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是好话。眉心一皱正要反击,却听见他止了笑声,呢喃般轻轻开口:“时欢,你或许有一千种一万种缺点。但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哪怕什么都不做,哪怕这些年只是偶尔想起那时候的人和事,他都会心情愉悦。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也不管是那些有意的逗弄,还是未经思考便已付诸行动的保护,他都只是遵循了自己的本心而已。十年前她太稚嫩,他自己尚且还对未来迷茫,于是彷徨而有所保留。十年后他有了恣意妄为的资本,既有缘重逢又对她生出了那份迷恋的心思,理所当然便要占为己有。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他乔永诚从来不缺能够陪自己打高夫、品高级红酒的朋友。但只有眼前这个傻到冒泡的姑娘,让他知道了吃烤串儿和踩易拉罐是一种怎样的快乐。又或许,终此一生,他只愿和她一起感受这种快乐,再不会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