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卿见蓝白沉默,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又继续道:“和含脂木类似的还有一种东西。”“我曾经与你说过,腐朽中而生,越是朽木,越是醇香。”蓝白忆起:“沉香?”言卿卿微怔,喃喃:“你还记得。”蓝白郑重的望着她:“只要是你说的,我都记得。”言卿卿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垂下眼眸,略去蓝白的那句话,叹息道:“沉香也是一种含脂木,都是在伤害中长成,时间越久,香气越浓。伤害反反复复,香气历久弥新。”“我常常会想,一个人要犯多大的过错,最后才会变成一株沉香树?”“也不是每一株沉香树都是这样,大部分安安稳稳,香气黯然。”蓝白提出不同意见。“就像人一样吗?”言卿卿问道。蓝白不置可否,不过用沉香树来比喻人,大概再也没有比之更契合的了吧。“所以,众香之中,独爱沉香。每嗅一口都好像同它一样经历了万载岁月。”时间很可怕,很残忍,却也很美好。大约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具有两面性,伤痛会渐渐愈合,所有的感情也会渐渐变淡,仇恨或者爱。蓝白默然:“所谓沉檀龙麝,不是没有道理的。”“提起这个,我也想到了一样东西。”言卿卿好奇:“何物?”蓝白沉声:“珍珠。”言卿卿了然点头:“相同的命运,都是伤口结出的痂,越是疼痛,越是惹人喜爱。”“所以,只有经受过岁月沉淀的女人才能够衬托出珍珠的韵味和气质,同样珍珠的柔和也能反衬出她们的水样性情。”蓝白忆起幼时,奶奶总喜欢戴着珍珠,他们家的珍珠串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那会儿还小,只觉得奶奶戴着很漂亮,却从未想过原来这就是韵味。言卿卿忽而感慨:“忆起一则传闻。”蓝白轻笑:“我们这是要进行知识积累大比拼吗?”言卿卿想着,也忍俊不禁。蓝白又道:“我肯定比不上你。”言卿卿意外的转头看他:“这么肯定?你不是很爱看书吗?”蓝白点头,对于爱看书这一点,他从来不否认。“你平时都看哪些书?”言卿卿问道。蓝白笑着回答:“甲骨文。”“……”言卿卿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会抱着本《说文解字》看得那么津津有味,正常人好像都是看一眼就果断换别的书了,原来本身就好这一口。蓝白默默自语:“总觉得甲骨文更形象一些,比现在的繁体简体更让人能够理解前人的所思所想,有时候看着看着,眼前好像就能出现千年前他们生活的画面。”言卿卿踌躇了片刻,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老夫子’?”蓝白微顿:“……有。”言卿卿暗自点头:“真知灼见!”蓝白郁闷:“真的很老吗?”言卿卿猛然巧笑:“不,刚刚好。”如果这也算老的话,你再老一些,我也不介意,因为我也一样。察觉到言卿卿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暗藏情愫,蓝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要破体而出一般。原来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是一件这么让人难以自持的事情。言卿卿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撅起嘴角:“刚才的传闻被你打断了,我还没说呢。”蓝白拱了拱手以示道歉,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说。”言卿卿清了清喉咙,神神秘秘的说道:“听说樱花树下常埋尸体,尸体越多,樱花开得越艳丽。”蓝白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轻笑:“不仅仅是樱花,很多花都是这样,例如蔷薇,人体的养分太过充足。”言卿卿不自觉抖了抖:“虽然是尸体,但是总觉得好像把生命力都流传到花上去了。”蓝白轻吟:“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也许生命并没有消失,只是转换成了其他物质,有一天也有可能再回到生命的状态,也算遵守能量守恒了。”言卿卿摇头:“就算再回到生命的状态,也不再是从前那一个了。”蓝白应声:“当然,这世间每一样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便是尘埃也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颗,更何况生命呢,只要存在过,就是一种幸运。”言卿卿猛然间沉默下来,只是仰头望着天上的星辰,连呼吸都变得若有似无,虽然就在身边,蓝白却觉得她距离自己格外遥远,这样的感觉让他莫名焦躁。须臾,蓝白出声打破了这样的沉寂:“在想什么?”言卿卿喃喃低语:“星星。”“今晚的星星好亮。”言卿卿伸手指着远处的星空:“你说,每颗星星上是不是都住着一个灵魂呢?”这一刻的言卿卿说话不同于以往的沉静或者活泼无厘头,却让人看到了她身上的死寂。蓝白心惊,初始他以为言卿卿可能在想念自己故去的亲人,现在已经完全否定了之前的猜想。想念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状态。蓝白有点担忧:“卿卿,你怎么了?”言卿卿看了他一眼,粲然一笑,又转头继续看着星空:“只是数不清天上的星星,有点难过而已。”蓝白叹气,转而故作轻松的说道:“你呀,吓得我都要得抑郁症了。”言卿卿脸色微僵,抱着膝盖的手更紧了些,身体有着肉眼察觉不到的颤抖。“不要拿抑郁症开玩笑,它会找上你的。”言卿卿的声音飘忽不定,不仔细听还以为是散落在世间的杂乱声符。蓝白的心随着言卿卿的变色紧绷起来,果然卿卿很不对劲。蓝白装作很无辜的样子:“你不是也曾经说过吗?”言卿卿一愣,想起了那次爬山之前在客栈和妮妮说的话。自嘲一笑:“没关系,反正我也早已深陷其中。”蓝白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知道卿卿为什么会这样,这样无从下手的感觉还是第一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的陪在卿卿身边,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言卿卿却像打开了话匣子:“如果,我说我杀过人,你信吗?”蓝白的心似乎一瞬间被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信。”言卿卿诧异的望着他,随后轻笑:“呵呵,我说什么你都信呢。”隔了好久,才又缓缓浅言:“三年前,在首都机场,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一个女生被一个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劫持,两人被关在密闭的小屋里,只有一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情况,最终该患者被赶到的武警击毙。”言卿卿认真的看着蓝白的眼睛,一字一句,花光了所有的力气:“那个女生就是我。”蓝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看到言卿卿仿佛彻底松了口气一般,浅浅的笑着。有着这样笑容的言卿卿,一下子离他好远。“真好,时隔三年,我终于可以正常的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这一刻,言卿卿觉得自己好像又一下回到了三年前,还是那一天,还是那个机场。言卿卿还记得那是她休假回帝都的第一天,感觉浑身充满了生活的动力。走路也如同脚下生风一般,也正是因为这如风的速度,才不小心撞到了那个人,那个让她三年都没有忘记的人。她已经记不清事情发生的细节了,或许她从来都没有记住过,等她有所反应的时候就感觉到脖子上多了一个冰冷的器物,以及周围人惊恐的眼神。然后,她被那个人拉到了一个空房间里,房门被锁上,然后掏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绳子将她的手反向绑住。那个人看起来好像很挣扎,时而慌张,时而狰狞,只是狰狞的时间越来越大过慌张的时间。那时候她似乎忘记了紧张和害怕,只是猜测着面前这个人也许有些人格分裂症,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稳住他,将那个慌张的人格引导出来。言卿卿尽量掩盖住声音中的颤抖:“你还好吗?”那人猛然转头看她,那眼神中的冰冷,几乎一瞬间就能将人冻住。他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言卿卿。言卿卿艰难的再度开口:“我看你好像很不舒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那人似乎陷入到了某种回忆中,脸上狰狞的神色逐渐变得悲伤和痛苦。最后,双手抱住脑袋,失控的大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言卿卿强装镇定的咽了咽口水,那人却忽然红着眼睛盯着她,左手还拿着刚刚抵着她脖颈的匕首:“她们为什么这么对我?你说,她们凭什么这么对我?”言卿卿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忘记害怕,本能的接话:“她们对你不好是她们的不对,一定还有对你好的人。”那人不断摇头:“不会了,不会有这样的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如,就这样死吧,你陪我一起怎么样?”原本还悲伤痛苦的神色,渐渐朝着狰狞的样子转变。言卿卿呼吸一滞,赶忙开口:“我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你?”他怔怔的望着言卿卿,气息平静下来,随后又颓然:“不会的,我绑架了你,你不会对我好的,你骗我。”言卿卿镇定又诚恳的说道:“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绑架我,你只是迷路了,现在我能把你带出来。你愿意跟我走出来吗?”那人的眼神迷茫,似有松动:“真的吗?”言卿卿肯定的点头:“真的。”眼角的余光正巧看见刚刚赶到,正逐渐接近房间的武警队员。而那人被墙挡着,并没有看到。外面的武警队员也察觉到言卿卿的注意,双方不动神色的交换了眼神,武警队员朝言卿卿比了个手势,后者微不可闻的点点头。言卿卿温柔的看着迷茫的那人:“你过来一点,让我抱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