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沈清在江云逸的私人画室内取得了很多独家资料。在进行了一番有关艺术见解的闲聊后,直到此时,勉强能算作半个懂行人士的沈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在画坛中的咄咄锋芒以及特立张扬,是绝对有其存在的理由的。从画室出来,已经接近傍晚。沈清收拾好大大的拎包,打算告辞。“你要去哪?我送你。”江云逸拈了拈手中的车钥匙。沈清摇头:“不用了。”路边整排高大直立的柱式街灯在规定的时间统一亮起,迅速驱走了原本因太阳下山而袭来的灰蒙。沈清走到人行道旁,向侧方探头寻找计程车。“……要不然,干脆一起吃晚饭?”后面又传来清朗的声音。沈清转头看了看跟上来的男人,仍旧摇头。早春的傍晚,江云逸却只穿着件薄薄的半长风衣,里面是墨绿色衬衫。他双手插进裤子口袋,状似好奇地盯着一脸拒绝的沈清:“和我接触会很勉强你吗?”“什么?”沈清回头,恰好错过对面一辆迅速驶过的空车,不禁跺了跺脚,嗤笑一声:“敏感算是艺术家的必备品质么?”江云逸习惯性地耸肩:“那么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邀请?”沈清想了想,实话实说:“……我只愿和非常熟悉的人一起吃饭。”这也曾被林媚引为怪癖。“哦?”江云逸似信非信地挑眉。沈清看了看手表,不想再和他瞎扯下去,于是转过头,耐心十足地等车。然而仅仅几秒钟过后,身后又传来江云逸的声音:“我觉得你很特别。”下意识地扯了扯唇角,沈清觉得十分好笑,仿佛回到大学时代——那时的男生常常用这样的开场白追求心仪的女生。“是夸奖吗?”她笑问。“是提示。”“提示什么?”微风中,俊逸的脸上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我对你有好感。”沈清突然想起几天前林媚说过的话,在心底暗笑。她偏头想了想,问:“我们见过几次?”“加上今天,三次。”“才三次而已!”沈清加重了语调提醒。江云逸满不在乎地反问:“感情和时间的长短有必然的关系吗?”沈清微微一愣。想到自己也仅仅是在和许倾玦接触了几次之后,便开始不自觉地关心他。因此,一时间她有些语塞,不知该不该反驳。江云逸继续说:“好像自从那次买画时开始,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那一天的沈清,言语动作以及笑容似乎都恰好击中了江云逸的某根感情神经。……一见钟情?!实在不能相信,沈清有些无力地长出了口气。似乎这世上有很多女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花花公子的终结者,可是,偏偏也有像她这样的人,不需要如此“垂青”。幸好这时终于有计程车缓缓靠边停了下来,她二话不说钻进车内。车子启动滑出一米左右,她又突然叫司机停下。摇下车窗,回头见江云逸仍站在原地,风吹动他额前黑色的发丝,脸上仍是一派轻松散漫的神情。沈清垂睫想了想,才挥手示意他靠近一些。“怎么?决定接受我的好感了?”江云逸凑到跟前,玩世不恭地笑道。“不是。”沈清的头摇得无比坚决,同时举起左手,动了动手指,说:“看见了?我已经订婚了。”纤细的中指上,套着一只亮闪闪的单戒。“……所以,我们不可能的。”说完,给出一个抱歉又惋惜的笑容,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沈清立刻摆摆手吩咐司机开车。当窗外的景物开始向后移动时,沈清转动那只前段时间和林媚一同逛街时纯粹买来好玩的纯银戒指,发觉刚才宣称自己已经订婚的感觉,竟是那么的好!虽然是假的,但她已经忽然之间爱上了这种强烈排他的归属感。或许,回去真该和许倾玦提议提议!沈清暗想。可车还开在途中,许曼林的电话却突然而至。接了电话后,沈清变了脸色,急忙吩咐了一句,车子很快改道往另一个方向驶去。沈清赶到许家名下众多产业之一——市内最大的私人医院,在总服务台报了姓名,立刻被引到专用电梯直接上至顶楼专属病房。许曼林站在走廊里,见到她,快步迎了上来。“怎么回事?”沈清问。当时车里信号不好,许曼林也没解释得太清楚,只说让她赶来医院。“没事。”握了握她的手,许曼林拉她在长椅上坐下,“是我们家老爷子手术开刀,原本备好的血浆临时被一个先来的病人用了,偏偏我的血型不合,所以只好找二哥抽血。”听到“没事”两个字,沈清才松了口气。再听了许曼林的解释,这才想起许倾玦的画廊恰好离这里极近。“许倾玦他人呢?”她问。许曼林的脸色有些不好,指了指一侧的房间:“……抽了400cc,现在正在里面休息。”沈清微微皱眉,知道抽这么多的血对于许倾玦来说意味着什么。咬了咬唇,她又问:“老爷子什么病?”虽然好几个月没见,但以前看他似乎一直很健康。“肝里有肿瘤。”许曼林垂头,语气低沉。沈清一惊:“恶性?”许曼林点头,“上星期检查发现的。”“那么现在呢?还需要人献血吗?我是b型的,合不合?”“血型倒是一样,”许曼林轻轻握住她的手,“不过不用了,手术已经结束,他被推回病房休息。”“结果如何?”“暂时算是成功。”但这种事,谁又能保证从此后一直无碍?“……你进去看看二哥吧。”许曼林抬头又说。沈清拍拍她的手,站起来,走向右边的病房。临进门前,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转头问:“他是后来才赶来的?还是……”“手术前我通知他,手术开始不久他就到了。”沈清微微点头。原来许倾玦一直陪在这里,而非需要献血时才被迫赶来。半躺在柔软的床上,许倾玦听见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微皱了皱眉,他将脸慢慢转过去,问:“谁?”一阵很轻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手上袭来熟悉的温度和触感,他睁开无神的眼睛道:“你来了。”“嗯。好点没有?”“我没事。”虽然头晕得厉害,许倾玦仍微微勾起唇角,只因为听出对方的担忧。没事!没事!估计这是自从相识以来他说过的最多的两个字吧!沈清有些无奈地盯着那张苍白英俊的脸,重重地捏了那只微凉的手以示不满。“现在什么时候了?”许倾玦突然问。“六点过五分。”床上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沈清轻轻按住他的肩,“你要干嘛?”许倾玦的动作一顿,随即偏过头去,微闭上眼,淡色薄唇习惯性地抿着。半晌后才低声问:“……手术结束了?”“嗯。”沈清了然,微微一笑,“已经没事了,放心吧。”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许倾玦重新平静地躺在病床上,浓密的长睫毛下,漆黑的眼眸静如深海。这个过于压抑情感的男人呵!沈清摇头笑了笑,为他拉好被子,“你先躺着,我出去一下。”二十分钟后,病房门被怀抱着三大包吃穿用品的女人重新推开。“……不吃怎么行!”沈清气喘吁吁地插着腰怒视床上固执的男人。为了带回温热的牛奶,她赶回来的速度几乎可以媲美竞走运动员!而他大少爷却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地无视她的一番心血?!“抽了血之后要喝牛奶,这是常识!不喝不行!”她再次坚持。可是床上的人似乎比她更坚持,依旧淡淡地摇头。深深吸了口气,沈清自知比执拗大概没人比得过眼前的男人,只好缓下声来:“给我个理由总行吧。”略失血色的薄唇动了动:“我从小就不喝。”“从小就挑食,居然到现在还不改!”沈清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我不喜欢它的味道。”说话的同时,许倾玦竟真的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就像那种厌恶是由心而生无法克制的。沈清微张着唇瞪着他孩子的表情好一会,才不得不摇头叹气。“可是我抱着那么重的东西,又特意走了那么远的路帮你买来,你一句不喜欢就算了?”许倾玦闭了闭眼,“你想怎么样?”通常这种时候,对于沈清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也能猜到八九分。果然。“……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作补偿。”“为什么是两个?”许倾玦发现她似乎越来越会趁势占便宜。沈清回答得理所当然:“一个是体力的补偿;另一个是心血的补偿。”动了动好看的眉,许倾玦不得不点头应允。“好!首先,你得吃光我买的粥。”“你还买了粥?”“我订的,十分钟后送到。”许倾玦突然感到有些无力——她居然还订了外卖?!那么刚才她自称采购了几大包很重的那些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不吃不行!”沈清强硬地补充了一句,才继续说:“第二件事,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住在这里?”“对啊。我连睡衣都买好了。”“为什么?你一向不喜欢医院的。”许倾玦直觉感到有古怪。“你答应我的,是不是想赖账?”沈清踢开两袋买给自己的零食和装着睡衣及洗漱用品的大袋子,直接凑到床前阴恻恻地问。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许倾玦并不想又再因此换回两个或者更多的补偿条件,只好回答:“……没想赖。”“聪明!”由衷地赞了一声,沈清这才哼着轻松的小调拎着袋子转进浴室。虽然不习惯在医院过夜,但为了明天一早这对父子的见面,忍一忍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