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赞站在街头，半天都回不过神。紫苑公寓1103号，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曾住过两年多的地方。
也是她曾经献祭感情和自尊的地方，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姚雪冰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似乎笃定许赞一定会来。
许赞的确来了。
尽管她一贯都明白，如果希望生活风平浪静，很多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可她此刻突然无法对关于霍廷昀的事情装聋作哑。
紫苑的住户还是和以前一样少。许赞出了电梯，惊得站住脚步。
1103室的门口、墙上全被红色和黑色的喷漆喷满了大字。
“欠债还钱！”
“欠债不还死全家！”
墙上还贴着零零落落的照片，不很清晰，看轮廓应该是女人的隐私照。
许赞没敢细看，但猜也猜得到照片是谁的。
她敲了敲门，门里好久都没有声响，她刚想打电话，门突然开了条缝，一只手伸出来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许赞看着眼前的女人，反应了几秒钟，才确认她就是姚雪冰。
她的五官，就像是开了变形的美颜滤镜，却无半点美感。
左右腮骨不对称，眼角开得几乎要连起来，嘴唇夸张地嘟起着。
皮肤苍白憔悴，头发蓬乱，整个人死气沉沉。
许赞的视线下移，落在她明显隆起的肚子上。
姚雪冰太瘦了，又穿了一身紧身的家居服，整个人也没有半分母性，导致那孕肚就像个巨大的肿瘤寄生在她身上。
许赞呆呆看着她的肚子，耳边空气里响起啸叫，如同尖利的耳鸣。
“你……你这是……”许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努力把那些一股脑涌上来的念头压下去，告诉自己要冷静。
“这孩子是谁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要问么？”姚雪冰扶着腰，喃喃地说，“这房子的主人，你不知道是谁么？”
反问句永远比陈述句有力。
许赞有点站不住，扶了一把身边的墙壁。
很明显，没有霍廷昀的默许，谁也住不进他的房子。
许赞有些恍惚，她最近是误会了什么？怎么开始自信他身边除了自己不会有别的女人呢？
可怎么会有人把爱意演得那么以假乱真？而霍廷昀，又怎么会是那种愿意委屈自己演戏的人？
无数立场在许赞脑子里拉扯，她脑子混沌一团。
姚雪冰慢慢走过来，柔弱地问：“贝贝姐，你和霍先生最近在一起吧？他胸口的伤……好全了吗？”
许赞无力地闭一闭眼睛，霍廷昀受伤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如果没有过亲密关系，姚雪冰怎会看到霍廷昀的伤疤。
她无法在这里待下去，转身欲走，却被姚雪冰拉住。
“贝贝姐，我有好久没有见过霍先生了……他还不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你能帮我打个电话给他，让他来看看我吗？”
这次见面，姚雪冰的态度很不寻常，既不跋扈，也似乎没有示威的意思，姿态放得很低，有种可怜兮兮的凄凉意味。
许赞蹙着眉：“你自己找他吧。”
“我没有他的电话，我只能在这里等着他……”姚雪冰死死抓着她的手，慢慢在她脚边跪下去，脸色却平静极了，“贝贝姐，我知道我和你没法比，你什么都比我好，霍先生喜欢你，他只是把我当你的替代品。我没有别的妄想，我只想见见他……这也不行吗……”
她毫无生气的样子让许赞有些害怕，似乎不答应她，她就会去死。
许赞心烦意乱地拿出手机，解铃还需系铃人，那就让他来吧。
霍廷昀的电话没有人接听，许赞给程实打电话，让他转告霍廷昀，马上来紫苑。
挂断电话，许赞对姚雪冰说：“你起来吧，他来之前，我不会走。”
姚雪冰捧着肚子慢慢站了起来，许赞瞧着她动作，忍不住问一句：“你这是，几个月了？”
姚雪冰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轻轻答：“我不知道。”
许赞紧皱着眉，看着她游魂一样慢吞吞地在屋子里走动，想了想又问：“你是，你是欠了别人钱吗？你妈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姚雪冰转过头，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指指自己的耳朵：“别说话，好吵。”
接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开始仔仔细细化起妆来。
许赞心惊胆战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
＊
同一时刻，霍廷昀正被老爷子叫回去训话。
“你最近很嚣张啊，肖家三番五次来找我告状，还有孟家，李家，听说你都得罪遍了？”
霍廷昀笑笑：“我从来不主动招惹谁，如果他们觉得被得罪，一定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事，或者挡了我的路。”
“放屁。”老爷子冷笑一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折腾得翻江倒海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那个叫许赞的女人。我告诉你，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想让你自己过了这个劲儿，可现在看你是变本加厉啊。”
霍廷昀没说话，端起茶杯喝茶。
老爷子顺顺气，拿起核桃转起来：“我也懒得为了个女人和你置气，你上次说结婚对象你自己选，你不就是想娶她吗？行，我同意了。”
霍廷昀的手一顿，睫毛轻轻颤了颤。
“前提是，第一，你让那女人把工作辞了，结了婚就在家里乖乖伺候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像阿慧一样。”
霍廷昀喝茶的动作又继续了。
“第二，你让她和她那些惹祸精一样的亲朋好友，全都断了！给足了钱，有多远滚多远，让她不许再给你找麻烦。”
霍廷昀放下茶杯，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有些嘲讽。
“我告诉你廷昀，男人出去做事，后院一定要稳，绝不能牵扯你的精力，甚至影响你的判断。知道什么叫烽火戏诸侯么？一个王朝都能毁在女人手里，更何况你的事业？”
霍廷昀站起身，对祖父笑着说：“老爷子，劝你珍惜慧姐。你这样的人，竟然有女人愿意陪着你，真是不容易。”
他说完向大门走。
老爷子在背后沉沉道：“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允许你娶她，是我最后一次让步，你要是再因为这个女人感情用事，不分轻重……”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霍廷昀脚步停了停，继续走出门。
程实站在门口的车边，一边给霍廷昀开车门一边遗憾道：“肖绮宁案子最后关头，孟巡收手了，没有再进一步动作，我们也没有拿到更有力的把柄，功亏一篑。”
霍廷昀坐进车里。
程实发动车子：“而且我了解到，他在收手前，特意确认了一下段钊和许赞的血缘关系。”
霍廷昀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点点头。
看来这位孟先生的一举一动，确实是冲着许赞来的了。
“哦对了，刚刚许小姐来电话，让您到紫苑去见她。”
程实以为是普通的约会，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此刻也没有特别在意。
霍廷昀的脸色却一凝。
紫苑那套房子，其实是霍母陈馨仪的，自从她去了疗养院，霍廷昀便偶尔用一用。除了霍廷昀，霍晋，老爷子都知道房门密码。
自从不再和许赞在那里见面，他就把那套房子忘在脑后了。
此刻提到紫苑，他突然想起某个酒后模糊的画面。
上次那里，好像住着一个女人。
霍廷昀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突然感觉到，似乎有张不怀好意的大网，在向自己慢慢笼罩过来。
“电话里，许小姐语气好么？”他慢慢地问。
程实有些愣怔：“没什么语气，我听着。”
霍廷昀点一点头。
紫苑到了。
霍廷昀上了楼，看到满墙的红字吓了一跳，赶紧推开虚掩的门进去，一眼看到门边的许赞，疾步走到她面前，拉住她胳膊上下打量一下：“有人到这里催债？你没事吧？”
许赞抬眼看着他，还没说话，房间里已经响起另一个幽幽的女声。
“霍先生……你为什么好久……都不再来看我？”
傍晚光线昏暗，霍廷昀朝那角落里看过去，被一脸浓妆，四肢纤细却挺着肚子的姚雪冰惊到，下意识拉着许赞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惊讶不像是演出来的，许赞静静看着他的脸。
“你……”他困惑地眯一眯眼，“你叫……”
天地良心，他连姚雪冰的名字都忘了。
许赞又静静看向姚雪冰。
姚雪冰凄然笑了笑：“您永远记不住我的名字，上次也是这样……可您第一次听到时，明明还说过我的名字好听。雪冰，姚雪冰。”
霍廷昀想起来一些，看向许赞：“她是你……亲戚？是你让她住到这里来的，对吧？”
许赞摇摇头：“我没有。”
姚雪冰看着霍廷昀：“是您，是您允许我住在这里的。”
她悄悄地偷换了概念。
“您忘了吗？那天晚上您喝了酒，我问您我可以住在这里吗？您点了头。后来……后来我问您要不要洗澡，您拒绝了，然后……然后您把我推在这里……”
姚雪冰急切地走到沙发处，还虚虚模拟了一下当时的动作。
“您让我背对着您……后来……后来……”
她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许赞没有看她，一直盯着霍廷昀的脸。
而霍廷昀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那是回忆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事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