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苻晖赶早儿带了杨定入宫见驾,根本没理会碧落,仿佛笃定了她根本逃不出自己掌心一般。 碧落心知不妙,一早便起chuáng来,由着青黛姑娘长姑娘短地唤着,为她收拾chuáng铺,整理衣裙,只呆呆坐在窗口,对着满园秋色发怔。 苻晖的品味爱好,自是与慕容冲截然不同。园子里几乎见不到一株欺霜傲雪的jú花,连红枫都看不见,大棵大棵经冬不落的青松翠柏,密密挨挨栽了满园,几乎连半点阳光也透不进来;倒是一带围墙,爬了些开着紫花的藤蔓,郁郁葱葱,颇具生机。 不过,时近初冬,jú园中的jú花,也该谢得差不多了吧? 她陪着慕容冲看了十年的花开花落,终于只剩了独自一人了。 便如慕容冲,他应该也很孤独吧? 他再独自在jú园中伤神弹琴时,谁去安慰他?谁去握他的手?谁再用温软的笑容,低低地唤他:冲哥!冲哥……” 仿若,有大片大片的雪白jú花瓣,在眼前柔软地一条条垂下…… 碧落姑娘!姑娘!” 碧落忽然听到有人惊慌地叫,连身体都在被剧烈地晃动着。 她忙着回过头时,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 她眨一眨眼,滚热的液体迅速从面颊滑落,而眼前终于明晰起来。 是青黛,正担忧焦急地望着她,推着她,一遍遍地问着: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了?” 她怎么了? 她……她只是满脸的湿冷而已。 那样冷的风,迅速地将滚热的泪水chuī到冰冷,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将滚热的心,也chuī到冰冷? 青黛递给她一块帕子,小心地问道:姑娘,你……你在想着什么人么?” 没有。”碧落忙擦净泪水,qiáng笑道:嗯,离家久了,想家了。” 青黛仰起尖巧的下巴,眸亮如珠:姑娘的家……在哪里?” 家在哪里? 碧落给她一问,居然一时答不上来。 惜分飞 秋霜肃夜数寒星(一) 她早记不得,自己原来的家在哪里,父母又是什么样子。 她只记得,很幼小的时候,她住的地方很荒野,但奶娘待她很好。哪怕自己吃糙根,也一定给她递一碗清粥,哪怕那粥稀薄得可以照得出人影,数得清米粒。 后来奶娘似乎攒到了不少gān粮,然后带了她,走很远很远的路,远到后来她回忆起来,只记得那长长而坎坷的路,仿佛通到天涯海角那样走不完。 碧落问奶娘,她们这是去哪? 奶娘说,去长安。 碧落问,去长安做什么? 奶娘说,长安,有她的亲人。 碧落不明白。 她的记忆里,她唯一的亲人,这世间唯一待她好的人,就是奶娘。 几度,她们gān粮耗尽了,奶娘总将她安置在破庙里,自己去打短工,或卖些一路攒下的绣品,换些吃的用的。 碧落也想去帮忙,可奶娘总不许。 她说,碧落不该为奴,不该为婢。 她随身带着一卷画轴,总要油布仔细包着,偶尔打开看时,她会告诉碧落,画中那个拈花而笑的盛装美人,是她的母亲,她半点也记不起来的母亲。 可不该为奴,不该为婢的碧落,终究还是成了奴,成了婢,甚至成了被人****在沟渠中的小乞丐。 某一天,一队乱军冲过,碧落和奶娘失散了。 六七岁的小碧落,四处拉人询问,问长安在哪里,她要去长安,她要去找奶娘。 终于,有人带她去长安了,可惜,却将她转卖给富贵人家为婢,那样一个清灵俊秀的小婢女,在日渐繁荣的长安,还是值几个钱的。 碧落记得奶娘的话,她不肯为奴,不肯为婢,一次次地逃离,一次次地寻觅,一次次地失望,直到遇到了慕容冲。 她这一生记得的亲人,竟都和她毫无血缘关系。 青黛。”碧落低声道:我的家,在平阳。” 有慕容冲的地方,就是她云碧落的家。从她八岁起,她便已无可选择。 青黛便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拍着,眼睛扑闪扑闪,睫毛如羽扇轻轻而忧伤地扇动着。 青黛年纪明明比她小,此时却如姐姐般温和待她,不由碧落又是尴尬,又是惭愧,低叹了一声,勉qiáng驱赶了自己的烦乱心思,换了衣衫,提了流彩剑,自到松柏下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