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皎笑着将文件递还给那个警察。 房间里又只剩下她和西辞两个人。 没有见到人,西辞心底松了口气。 这是种很奇怪的想法,因为愧疚,而不敢面对,却也因为愧疚,恰恰急不可耐的想去面对。 三两的脚步声隐约从外传来,西辞望向门口,他似乎能感受到那脚步的沉重与坚定。 他从小就被教导,行得正站得直坐得端,男人就该昂首挺胸,踏实而正直。 门开的那一瞬间,紧盯着门口的西辞猛地将目光收回,垂头安静坐在那,寻求安全感似得朝元皎的方向偏移。 脚步声渐渐靠近,头顶炽光灯下,浓重的yin影当头拢下,西辞抬头,莫名的,那明亮的灯光也变得无比炙热。 几个警察离开房间,将门带上。 那个人逆着光站着,背朝着光芒,面藏着黑暗,黑暗与光明jiāo界的地方,半明半昧。 在他过去的记忆里,爸爸这个角色属于宽厚温暖与安心,他曾经听面前这个人讲过许多大道理,他铭记于心。 却用最后一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告诉他,那些大道理,不过是弱者该遵守的法则。 只要qiáng者够qiáng,就能为所欲为。 是非与善恶还未完全形成,西辞就看到了一双沾满血腥的手朝他伸了过来,蛊惑着他。 那人高大身躯立在灯下,虽然穿着特制的人犯衣物,却看不出一丝的落魄。 他望着西辞。 西辞抬头望着他。 西辞明亮而清润的眼眸里,勾勒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顾南歌的五官神韵和他很像,而他却少了顾南歌的少年意气风发。 内敛的锋芒磨去了脸上的棱角,时间消磨了雄心,像个毫无威胁甚至是和气的帅气大叔。 顾又臣坐在西辞对面,目光却淡淡从西辞身上挪开,望向元皎。 "你还是老样子。" 不再是年轻时候的音线,这个年纪,总带着与之相符的沉稳。 在顾又臣说话的瞬间,西辞低下头去,眼眶发红。 他大概猜到顾又臣会生气,会不理他,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可真的当顾又臣忽视他时,却又莫名觉得难过。 他捏着凳子外缘,骨节发白。 元皎淡淡道:"你也还是老样子,七年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两人说话的语气,淡到像是只见过几次面的朋友。 "从前你总一个人来。" 西辞听了这话,全身紧绷,侧耳倾听。 "今天……" 西辞抬头,望着顾又臣,红着眼,颤抖的声音喊了声,"爸爸。" 顾又臣波澜不惊的眼睛看着他,就只是看着他。 一眨不眨。 元皎从包里拿出一包烟,一个火机,递了过去。 "抽吧,我不介意。" 顾又臣没回答西辞那声‘爸爸’,兀自拿过烟,点了,深深吸了口,吐出一长串浓郁的烟雾,徐徐往上,半空中,遮掩明亮灯光。 烟抽到一半,西辞眼眶越发的红,忐忑到手都在颤抖。 顾又臣灭了烟,朝西辞招手,"过来。" 西辞像个小老头似得,颤颤巍巍起身,移着步子,走到顾又臣面前,又低低喊了声,"爸爸。" 他在害怕,害怕顾又臣的态度。 不害怕他的怒火,只害怕他的冷漠。 西辞站在他近在咫尺的距离。 顾又臣望着他,伸手就捏着他的脸颊,"长高了。" 西辞红着眼,不敢动。 顾又臣揪完了左边,又揪右边,又滑又嫩,手感很好,两边白皙的脸揪得红了,这才松手。 西辞还是不敢动。 而就在西辞觉得自己快哭了的时候---- "你这个小魔头,也有害怕的时候?" 沉暗与冷漠,瞬间转变成了和煦的笑容。 西辞望着眼前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楞在原地。 也是奇怪,刚才无论多害怕,多忐忑,多难过也没哭,现在竟然被这句话弄哭了。 小时候西辞疯得很,没人管得住他,gān了不少坏事。 每次gān完坏事被人找上门来,也许是心虚,总躲起来。 躲得再隐蔽,顾又臣总有方法找得到他,捏着他的脸颊,"你这小魔头,也有害怕的时候?" 西辞眼泪啪嗒,流了下来。 "怎么哭了,多大了还像个姑娘似得。"顾又臣给他擦眼泪,手上有些粗糙,手心长了几层薄茧,硌得西辞脸颊疼。 西辞抿嘴,没有说话。 顾又臣失笑,"真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没变,吓一吓就哭成这样。" "你就不该吓唬我!" "不该吓唬吗?"顾又臣反问他,"这么久不来看爸爸,爸爸不仅要吓唬你,还想……揍你!" 离得近了,西辞这才看清楚顾又臣脸上眼角的三两条皱纹。 六七年了,顾又臣已经不年轻了。 六七年前四十多岁,正是男人奋斗的年纪。 "爸,对不起。" 顾又臣反笑道:"哟,我们的西西还会说对不起了?" 西辞对顾又臣的记忆里,就不曾见过他发火发怒的模样,无论什么时候,顾又臣对他总是格外的耐心与宽容的宠溺。 因为这份耐心与宽容,上辈子没有勇气,让他不敢面对。 西辞内疚看着他,"爸爸,你是个英雄,可是我是个出卖英雄的小人。" 顾又臣看着他,不赞同他的话。 "爸爸是杀人犯,你才是检举杀人犯的英雄。爸爸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没有人能逃过法律的制裁,记得吗?" 西辞点头。 只是曾经,他看到顾又臣朝他伸出的双手,他是真的以为,只要是qiáng者,做错事也不用受到惩罚。 但顾又臣亲自告诉他,没有谁能逃得过制裁。 他站在法庭,指证自己的父亲,是个杀人凶手。 他看到了,亲眼看到了。 可是有时候,亲眼看到的,却不一定全是事实。 "爸爸,对不起。" 顾又臣从未怪过他,揉着他的头发,"还和爸爸说对不起,来,爸爸抱一下,看看多重了。" 座位并不受限制,顾又臣站起来,因为戴了手铐,西辞钻进他怀抱,虚虚抱了抱。 "太重了,爸爸都抱不动你了。" 久违的拥抱,熟悉的气息,再次让西辞眼眶一红,鼻尖一酸。 "我都十八了,当然重。" 顾又臣似是缅怀,"十八了,都十八了。" 西辞觉得自己特别没良心,"爸,等你出狱,给我补办个生日,好不好?" 顾又臣半开玩笑,"补办生日可以,但是生日礼物可不补办了,之前爸爸可托人给你带了一个生日礼物的。" "我可不稀罕那个礼物。" "那个手表可是爸爸特意为你和你哥定制的,独一无二,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