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里烧着炭盆,暖洋洋的,他受惊披头散发地坐起身,喘着粗气,似被惊吓得不轻。 独自在黑暗里坐了许久,萧衍的情绪才缓和下来,他觉得喉咙gān涩,掀开蚕丝锦被,光着赤脚下地去桌前倒水喝。 地上的冰凉令他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还未冷透的温水入喉,滋润了gān渴的口舌。 萧衍舔了舔唇,把落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 周边一片寂静,好似一座坟墓般,嗅不到任何生息。 他独自坐在昏暗的冷夜里,隔了茶盏功夫,才点燃桌上的油灯。 那张清瘦且昳丽的脸庞在油灯下显得寂寥,眼里的失落浓郁得化不开。不管他怎么开导自己,始终对程烟的死耿耿于怀,没法把那些过往忘得一gān二净。 特别是在深夜里,他越是克制,那些虚妄就越是张扬,它们犹如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海草将他包裹拖入深渊,沉沦。 他很想挣扎出来,却始终不得法。 从未对一个女人动过心,动过情,却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他素来不是一个擅于表达的人,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从而导致他无法敞开心扉接纳自己对她的痴妄。 沈士怀说得不错,他们原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中间隔着一条天堑鸿沟。 那条鸿沟令他选择了克制守礼,不忍负她,更不忍伤她,只想她平平安安,却又想多看她一眼。 终归是他太过贪婪,陨了她的性命。 落得空欢喜一场。 萧衍疲惫地坐回chuáng沿,默默地取出枕下的信纸,拇指在笔迹上细细勾勒,就好似在勾勒她的眉眼。 如果可以重来,当初他一定会把她留在平州,远远看一眼就好。 哪怕心中会不甘,不舍。 毕竟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从小到大就已经学会了隐忍与克制,它们已经成为了他生活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习惯就好。 在chuáng沿坐了许久,萧衍才重新睡下,却怎么都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程烟天真烂漫的脸庞。 还有她问他,“萧郎君还会做主替阿烟挑全京城最俊最好的郎君做夫君,让阿烟有枝可依,对吗?” 每每想起这话,他都酸得掉牙,又痛彻心扉,无法自持。 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鬼使神差地坐起身,忽然想去看看她,看她是否安好。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再也止不住,他掀开被褥下chuáng,唤道:“曹德兴?” 守夜的内侍听到他的呼喊,赶忙进外殿,躬身应道:“殿下有何吩咐?” 萧衍:“让曹德兴过来,去长秋宫。” 内侍愣了愣,大半夜去长秋宫做什么? 在他愣神儿的间隙,萧衍已经出来了,披头散发的,穿着薄衫,打着赤脚,好似一只孤魂野鬼。 内侍“哎哟”一声,忙道:“殿下可莫要冻着了!” 萧衍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往外头走,守在门口的宫人连忙去找曹公公,内侍匆匆拿披风给他披上,又取鞋袜给他穿。 不一会儿曹公公过来伺候,着急劝道:“天寒地冻的,殿下去长秋宫做什么?” 萧衍边走边道:“去看看阿烟。” 曹公公吓得脸色发白,提着灯笼舌头打结道:“殿,殿下,阿烟姑娘都,都……” 萧衍全然无视他的惊恐,淡淡道:“我去跟她说说话。” 曹公公差点哭了,愈发觉得自家主子变态,大半夜的去跟尸体说什么话?! “殿下大晚上去冰窖恐冻坏了身子,明日去也不迟!” 萧衍不耐道:“多嘴。” 见他动怒,曹公公不敢再吭声,只得提着灯笼引路。 一行人走到长廊上时,萧衍忽然顿住身形,本能地仰头看,细碎的夜明珠碎片被镶嵌在廊顶,犹如星子似的散发着琐碎的微光。 冷风chuī乱了他的发,他却浑然不知,只望着廊顶,说道:“灭灯。” 灯笼被熄灭。 萧衍仰头走在长廊上,看着虚幻的漫天繁星,仿佛又回到程烟打碎夜明珠躲藏起来的那日。 当时她害怕得像只小猫,窝囊地躲藏在桌案下,惹人怜爱。 他见不得她害怕,也不忍去责罚,只想把她的天真良善仔细护着,就好似护住自己曾经的纯粹那样。 他也曾像她那般天真,在很小的时候,还不知道父亲偏心的时候。 “殿下……” 萧衍回过神儿,沉默着往长秋宫去了。 天寒地冻的,风又大,曹公公担忧不已,生怕他受凉,像老妈子似的一个劲儿唠叨。 萧衍懒得理会。 到了长秋宫,宫人引他去地下,温度徒然降低,比外头更加寒冷,曹公公打了个喷嚏,只觉得毛骨悚然。 走到冰窖门口,萧衍命宫人把门打开,他们找来钥匙开门,随后点燃墙壁上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