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间,已唱完一曲《孤城闭》,辽远广阔,仿佛将人带回在糙原疯跑的无忧少年时,苍穹之下,大地无垠。 那人闭着眼,待最后一个音落下,微微勾起唇角,笑如皎皎明月,开口似珍珠落玉盘,铮铮如琴音空灵,姑娘想起家乡了?” 知府大人挽起袖子擦汗,仿佛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宽大的袖子后头藏着一张滑稽可笑的脸,拧着眉毛对她使眼色。 她笑,对着镜子练习无数次的柔媚笑容,温软中藏着妩媚,男人最最受不得,看一眼就要心肝宝贝叫着拉进怀里好好宠爱一番。可惜贵人仍闭着眼,昏huáng的光在他白玉似的面容上亲吻,他眼角青色的痕看得让人心疼。 捧一碗香茶奉上,他依旧不理,默然无言。 七七带着笑,轻声道:谁人不思归?即便是奴家这般身份,亦是想着他日能再回故乡去。看一看花糙树木,就已满足。” 那人在躺椅上休息,面容平和,让人怀疑他是否已熟睡,听她说话,却是一顿,继而问:你家乡在何处?” 七七答:奴家家住朔州,三个月前逃难来的太原。” 他手上一块碧玉扳指,缠一根红线似血脉jiāo缠,更衬得皮肤浑然一派病态的苍白。朔州没了……” 七七道:待蒙古人走了,会再有的。” 若蒙古人再来呢?” 七七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似乎是累了,说得两句话,又沉默起来,她有些无措,不知哪里说错话,脑中将方才情景细细回放一遍,发觉并无不妥之处,只得自嘲,原来是自己急功近利,太过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白白放过脱离苦海的好机会。 他究竟是怎样的身份?听口音像是京城人士,京城来的,总不会是皇帝吧。 你叫七七?”谁知他突然问,而她呐呐答,是。” 他说:改个名字。” 她呆愣,不敢问为何。 却听他淡然带过,chūn花秋月良辰美景随你取名,七七不要,因为……你不配。” 留 不配吗…… 瞬息之间便将一颗心伤透,这就是贵人们的本事,与生俱来,你看他不动声色,仿佛方才仍在说家乡辽远,永不可达。而不是说她低贱下作,连七七这个名字都配不起,连名字都不可以拥有,却要往何处安身? 仍是要笑,谁让你站出来卖的就是迎来送往一沉不变的媚笑? 她默默不语,知府大人急得满头汗,压低了声音训斥,不识好歹的东西,公子金口玉言赐你姓名,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磕头谢恩哪!” 她再不敢多言,柔顺地跪下磕头,良辰谢公子恩典。”仿佛是她苦苦求来这陌生姓名,而他不过闭目养神,纤长的手指扣一扣扶手——知道了。 她缓缓起身来,知府大人仍旧战战兢兢跪着,唯恐有何不妥之处,怠慢了贵人,要抄家灭族,惹来弥天大祸。 屋子里靡靡白兰香早已撤去,现下鼻尖只闻得到明前龙井苦艾茶香,浅淡芬芳。 时光静谧,他似乎浅眠入梦,又仿佛陷入千头万绪的过往之中,微微拢着眉,不宁。 忽而他问:你见过她吧,如何?” 公子指的是……”是故jiāo好友,或是红颜知己? 顾家的小少爷,顾南风,你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罢,说说她。” 她斟酌言语,万分小心地答道:顾公子那样的家世,一生富贵荣华,自然是极好的。” 他有些恍然,低声喟叹,你说的是,她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会只言片语没有。倒宁愿她受了委屈,哭着闹着回来,如此……”如此好过六年不相见,百千日夜,无所恋眷。她足够心狠,誓要同昨日断个gāngān净净,半点念想不留,她自要有她一番广阔天地,在宫里……不,她怎能情愿锁在囚牢一般的宫殿中伴他左右?只得苦笑,听闻顾南风现下另结新欢,他却似被遗弃的妇人一般思前想后,踟蹰不定,谁教他仍念着她?活该心似火焚,通通自讨苦吃。 而七七,不,现下应是良辰姑娘不敢多问,闭紧了嘴巴陪着他一同静默,仿佛在此刻共同缅怀,缅怀过往纯净无暇的时光。 他说:我只怕如今,她早已认不出我来,即便相认,亦是相顾无言,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