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知道,以吴家仇家的能耐,他家即使流放了,最后也不能好好地过下去。 月光渐渐不能照到房间里了,甚至连月亮也落下去了,闵湘还是那样茫茫然地坐在那里,要不是他知道容简抱着他,要不是他知道即使这个世界都不再属于他而容简也会在,他想他一定会疯掉的,宁愿疯掉,也不要受这样的折磨了。 到天明的时候,容简靠坐在chuáng上,闵湘趴在他的怀里才动了一动,这一晚,容简也想了很多事情,小时候的那些,现在的,还有将来的。 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去的无法挽回了,所以便越发显得现在和将来的可贵。 所以,再多的苦难他都可以忍受,只要闵湘还在他的身边。 外面侍卫轻声询问着容简是否醒来,容简和闵湘才从两个人的深思里回过神来。 容简声音gān哑,对外面说道,今日怕是不能去早朝了,你让人去告假。” 侍卫应了,屋子内外便又恢复了沉静。 闵湘整个人身子都是僵的,他要从容简的怀里退出去,容简放开了他,又替他揉了揉胳膊,轻声问,和我回去好好睡一阵,好吗?” 闵湘依然有些呆愣,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想动。” 容简叹了一声,道,那就在这里睡一会好吗?” 闵湘翻身躺在了chuáng上,他知道如果不是容简在这里,如果他还如以前一样养家糊口便已经非常艰难,又如何能够有这么多的忧思来伤怀当年的事。 但是,放不开便真就放不开。 容简下了chuáng,将闵湘身上的被子盖好。 容简出了卧室,在外面和闵长清遇上,闵长清见容简脸上神色些微憔悴,说道,我大哥,他如何了?” 容简道,他现在才躺下。让人准备点粥,让他吃点吧。” 闵长清嘴唇翕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什么也没说,开了正屋大门,去让桂子做点粥,容简去稍稍做了洗漱,让侍卫们换了班。 桂子做的早餐不赖,但是容简也实在吃不下什么,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 闵长清要去温华园,出门前进闵湘的房间里看了看他,闵湘正靠坐在chuáng头,容简端着粥让他吃点,闵湘同样只是吃了几口就实在吃不下了。 见到闵长清的时候,他才qiáng打起jīng神和他说了两句话,无非是说他工作不要太辛苦。 闵长清一一应了,才离了家去做事。 容简让闵湘躺着睡会儿,闵湘虽然躺着,但是哪里又睡得着。 容简便也陪着他躺着,从他身后搂着他的身子,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轻声说,睡吧,睡一会儿就好。” 容简的手掌宽大温热,骑马握剑而带上的茧子磨在肌肤上,却让闵湘的心底有了一丝安心放松,慢慢地才睡过去了。 睡着时是在三水巷子里的房子里,醒来却是在王府里的卧室里。 想来时间已经晚了,chuáng帐低垂,看出去,房间里光线已经昏暗了,还没有掌灯,淡淡的香气从香炉里散出来,chuáng褥柔软,被窝暖和,安神香让他神经放松,头总算没有之前那么痛得像是要裂开了。 虽然头痛好多了,但是身子依然没有力气,想要从被窝里爬出来也有些困难。 房间里没有人,他不得不唤了一声丫鬟水绿,外面进来了人,却不是水绿,而是小如儿和容汶英。 小如儿跑到chuáng边来,撩起chuáng帐,目光殷殷地看着闵湘,爹爹,你醒了吗?义父说你病了,让我们不要吵你。” 闵湘看着小如儿,不知为何,一直发gān到有些痛的眼睛却突然一热,他从被褥里伸出了手,乖儿子,你让爹爹抱一抱。” 小如儿愣了一下,蹬掉了脚上的鞋子,就爬上chuáng去了。 容汶英站在chuáng边看着两人,眼里也带着些担忧。 闵湘将小如儿抱在怀里,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大半年了,小如儿的头发已经长长了,早到了肩膀长度,摸在手里,软软的。 小如儿担忧地看着他的爹爹,爹爹,你难受吗?痛吗?” 闵湘对着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没有。” 小如儿将闵湘抱住,很是老成地说了一句,但是我知道你不高兴。小如儿又做错事情了吗?” 闵湘轻轻拍抚他的背脊,没有,小如儿一直很乖。” 小如儿目光灼灼地看着闵湘,还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那爹爹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闵湘几乎哭了出来,他总算明白,当年父亲为何要费尽心力将他换出去,为了防止别人彻查不惜以家里女眷的性命为代价。 父亲当年如此爱重于他,他却终究只是苟活着,既无法恢复吴家的荣耀,也无法背负起当年那么多条人命。 他愧对于他的父亲。 他又想到父亲写给他的那封信,让他只要活下去,能够平平安安一生就好的信。 他想,也许他父亲早就想过自己是做不出一番大事业来的人,也许他父亲早就想过他可能会知道当年事情真相会承受不住,所以才说让他只要平平安安活下去就好。 他现在也只是这么希望着小如儿,他的宝贝儿子,他只是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罢了。 丫鬟在一边侯着,闵湘将小如儿放开,就要起身来,容汶英甚至乖乖地递衣衫给他,还说,老师,你饿吗,你睡一天了,要吃些什么?” 闵湘对着他笑了笑,还好,和你们一起吃晚膳就好。” 看到孩子,闵湘心里的结才又解开了一些。 他被丫鬟伺候着洗漱收拾,头发被发冠束起来,这样就显得jīng神一些了。 问起容简,被容汶英抢着说,父王还在墨宝堂里和先生们谈事情。他说你醒了,我们和你先用膳。” 闵湘知道容简是有事情,就带着孩子出了卧室,在碧水轩用晚膳。 碧水轩窗户大部分已经被封了起来,只有向着池水和假山的一面还留着两扇窗户开着,这个时节,jú花正盛,枝蔓花朵从假山上垂下来,一朵朵金huáng的jú花将整个假山都罩在了金huáng里,除了金huáng的,还有白玉色的,紫红色,甚至还有绿色,jú香扑鼻。 因有容简jiāo代,晚膳是滋补的桂圆红枣粥,菜色也多是清淡,闵湘便也有了些食欲。 晚膳后,他还让厨房给做了桂圆汤为书房里送去。 又带着两个孩子,为他们讲故事。 容简从前面书房里回到栖梧院里,时辰已经不早了,他在前面已经和幕僚们一起用过了晚膳,回来闵湘处,只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看他jīng神好多了,总算松了口气。 之后的日子,闵湘都不让自己特意去想吴家当年的事情,心中郁结虽然不能完全解开,但是也因为他事情多而繁忙,而没有伤怀得损了身子。 闵湘的书店开张了,在清古轩两条街外,找了个店面卖书。 这里因是卖古玩的,故而很多文人来逛,将书店开在这里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闵湘只是做幕后老板,自有掌柜和伙计管理店铺,他倒是没有因此而太劳累。 书店里各色书都有,按照经史农工小说剧本画本等等分类,又还定期做促销,且收一些穷困书生的手抄本卖,也卖一些贵重的书籍或者拓本,从开业起,生意也不错。 闵湘投身于经商里,不去想悲伤的事,容简倒是替他松了口气。 ☆、第三卷 第二十二章 很快,冬天来了。 天气越发冷,闵湘身子本就不大好,在入冬的第一场寒雨里,他病了。 发了高热,但他却只是觉得自己冷,穿上了厚厚的貂皮袄子,还是觉得冷。 全身酸软,坐到chuáng上去,房间里已经燃上了暖炉,还是觉得冷。 容简从外面回来,袍子下摆上染上了点湿意,一进卧室,就觉得热气扑来,将披风解下来给了丫鬟,去chuáng边看靠在那里翻看账本的闵湘,说,你怕冷成这副样子,我看还是得吃药调理。” 闵湘身子不大舒服,抬头看他,脸上红扑扑的,面若桃花,但是他这个样子实在少见,容简探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一声惊呼,你怎么这么烫?” 闵湘还很迷糊,不知道自己在发烧,我冷得很。” 容简伸手摸他的手,摸他的颈子,甚至伸手进被子里摸他的腰,触手都是一片滚烫,湘湘,你这是发烧了。” 闵湘这才愣愣然地反应过来,发烧了?” 容简赶紧叫人去传大夫来,闵湘他发烧了,犹自不自知。 他冬天这一场风寒,就是以此开场的。 闵湘一整天只是觉得冷,没jīng神,倒没想自己发烧了,他平素并不太经常发烧,所以没想到这一茬。 容简却是被吓了一跳。 王府里的大夫来给闵湘看过之后,容简不放心,还让人用轿子去请了太医院的一个这方面的有名太医过来。 太医到时已经是晚上了,给闵湘又诊了一次脉,和王府里的大夫的说辞差不多,给开了药,首先是要降烧,让他发汗一晚上,第二天大概就会退烧了,退烧后再要诊脉重新开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