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被魏钊扯拽地一个踉跄,她抬手扶正头上的发钗,抿了抿唇,方开口道:“官家,您想得起前天夜里的事么。” 魏钊怔了怔。 程灵抬起头朝他跪下来,珠灵和杨嗣宜也一道跪下来。 “臣妾要说割舌的话,望官家听后恕罪,另不要辜负魏夫人一番苦心。” 说完,程灵将殷茹以□□魅惑魏钊被寺中僧人撞破,以及殷绣替殷茹担罪之事全数说出。魏钊靠在榻上一句一句地听着,听至最末,禅房内没了一丝声音,除了听到魏钊握拳的手骨骼作响之外,窗外连风声都没有了。 这么沉寂了良久,他终于开了口。 “殷茹在哪?” 杨嗣宜几乎是闭着眼才敢出声回他的话,“魏夫人的意思,为不让人起疑,已请太妃回太后娘娘身边照常伺候了。” 魏钊闭上眼睛,没有接着往下问。 禅房内所有的人都不敢起来。入秋后的天气寒肤冷骨,程灵luǒ露于外的脖子有些寒疼,她拢了拢衣,轻声道:“官家,大局为重。” 魏钊鼻腔里呼出的气辛辣而朝热,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十分颓然,眼前是殷绣清秀宁静的面容,一下子退回几年前的长chūn宫,在他láng狈不堪之时,她咬牙以身挡棍棒,那时他们都还年轻,前途未卜,挣扎地不会是一时一饭,暖衣足炭而已。 到了如今,她仍旧不辞以身家性命相护。大陈宫里的恩义难得,其宏大的意义,有的时候甚至会压过情爱之欲望。 魏钊沉默良久,终慢慢开手指,“杨嗣宜,去召刘宪过来。” 此时丽正门前,刘宪撑着油伞,独自立在门侧等着,衣衫轻薄,如游丝般的雨将他整个人笼得有些虚无缥缈。 远处行来一行人,前头是一辆独牛所牵的厢车,从烟雨深处缓缓过来,那牛车上的铃铛声由远及近。 刘宪抬起头,撑伞慢慢迎向那牛车。 车后的跟着的人老远便看见了这个身着紫色宫服的身影,忙冒着雨迎上前去。 “知都大人怎么过来了。” 刘宪笑了笑,将伞移向那人头顶,那人忙躬腰避来,“哟,知都大人,这可怎么使得。” “无妨,你们劳顿了,掖庭狱也属内侍省管辖,下面的路,我来陪着走。” 这人也是知道从前殷绣与刘宪的关系的,如今听他这样说,回绝了也不是,不回绝也不是。 天地间的烟雨沉默地笼来,刘宪平声道:“你们无妨跟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人到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刘宪将伞手搁在车轮边,亲自打起撤帘,将手探入。 “绣儿,来。” 伸出来的那一只手,手腕上扣着玄色的铁链子,铁链后头仍是那一只岫岩玉的素镯子。刘宪轻轻握住她的手掌,撑着殷绣一步一步地从车上下来。 二人迎目之间,彼此似乎都有责怨,却于众人之前,都没有出声。 刘宪没有松开她的手,任凭她腕上的镣铐抵着他的腕骨,初秋天气,人的衣衫都单薄,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将两个人的知觉连在一起。身后的人远远地随着,看着前面同样清白gān净的两个背影,在烟雨微茫的垂拱殿前并行。 “你如今,连问都不问我一句了。” 殷绣垂头,“来不及了,此事若我们慢了一步,就再压不下去那些腌渣的话了。您明白,我bī不得已。” 刘宪点着头,抬头望远处的垂拱殿望去。 “好,绣儿祭绣儿的手段,剩下的事,jiāo给刘宪吧。” 殷绣侧头看向他,刘宪这个人的容颜从不被岁月侵蚀,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是宫道初见的那个模样。 “刘知都,绣儿还未及报您的恩德。” 刘宪握住他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扣了扣。 “来日方长。只是,我怕你要受很多苦。” 殷绣看向他撑伞的那一只手,gān净的指节利落分明,他每一回说话,都是这样不轻不重,声如和风细雨,却总把关键处挑得明明白白。 “我退无可退,不会怕的。” 刘宪停止脚步,“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吧,你的路不好走。” “记得。” “你若不想走了,告诉我,我一定给你另外的路。” 殷绣感知到了来自他掌心的温度,但大陈宫的路却总是越走越幽冷,繁复的树冠,阻隔了大半的烟雨,漏下的雨丝如同尘埃一般浮于人面。 掖庭狱在大陈宫的背面尽头。由内侍省来节制,此处和刑狱不同,算是一个法外之牢,关押的一般都是后妃或宫人,案由内侍省审理,刑法由君王来定,入了这个地方,徐牧的手要伸进来,必须要过刘宪的眼,于yīn绣而言,勉qiáng算是一丝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