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除却需要送礼证明彼此关系的节日,作家不曾主动去信给王泽。 正如护林员所说,这是一段单方面的友谊。 是因为自己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向对方寻求帮助,以至于作家觉得,连向自己倾诉也不过是单纯浪费时间吗? 作家的抑郁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他收到第五十封信的时候?第三十封信的时候?还是更早? 如果说护林员无法挽回作家,是因为作家早已患上抑郁症。然而,以十年亲密笔友自居的自己,明明拥有那么多时间,却没有为作家提供任何帮助。 甚至,此时此刻,连相信“作家是为了自己好”也难以做到。 太龌蹉了。 89 王泽听到自己在说:“如果你看到了他留下的那些信件,你还会这么肯定吗?” 护林员以一种担忧的眼神注视着王泽,王泽察觉到,在护林员眼中的自己一定非常狼狈,但是他仍然颤抖着说道:“我都弄到手了,无论是作家写的、还是已经自杀的那些人的信,我都保存了扫描件,放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他不应该这样做的,当他第一次看到那些资料时,他就知道自己在冒犯死者的私隐,但是他被自己的妄念压倒了。 而现在,他为了一己私欲,想将那些信件交给另一个人看。 只为了动摇护林员的信念。 只是因为妒忌。 王泽仿佛回到当初混沌的状态,他瞒着家里办了休学手续,疯狂一样搜集着与作家有关的人和信息,却又在得手后深深懊恼起来。明明决定为了保护作家和那些人的名誉,在偏僻的地方焚烧了那些写满哀愁和无奈的文字,却又无法自拔地在点火前,一张一张地拍照保存。 他沿着作家的轨迹,一点点地拼合着作家和其他人的关系,震撼于作家的八面玲珑,更加为自己和选择了自杀的那些人的相似之处感到恐惧。 “如果你看完了那些东西之后,还能这样自信,那么……” 那么怎么样? 王泽张了张嘴,只感觉喉咙发干,无法言语。 护林员平静地接着说:“我会看的。” 王泽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他的掌心。 “即使我看完,还是会这么肯定。”护林员掰开王泽的手,制止了他的自残行为:“因为我相信的事情,就是真相。” 90 凌晨三点。 护林员躺在床上,酒店内的空调令温度变得非常舒适,但是他失眠了。 他知道另一张床上的王泽也没有睡着。 在黑暗中,只要稍有动作,干燥的被褥便会发出微乎其微却又令人在意的摩擦声。 护林员借着良好的眼力,看到王泽从蓬松的被子中抽出双手,轻轻捂在自己脸上。 91 六点的时候,王泽便起床了。他无声地拧了一条热毛巾,搭在自己眼皮上,然后瘫坐在沙发上,只露出轮廓漂亮的下巴,以及紧绷的嘴唇。 护林员翻身下了床,拉开了落地玻璃的窗帘,映入眼帘的是沐浴在晨曦中的江景。 王泽像是感觉到阳光的温度,他拉下毛巾,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其实作家的家,也在这个城市里。” 这显然也是作家死后王泽才知道的信息。护林员因为王泽话语中的情绪,而保持了沉默。 王泽继续自言自语道:“是一个人居住会显得很宽敞的小复式型公寓,现在已经归了作家的父亲。他父亲将那间房产挂牌出售了,但因为传得沸沸扬扬的,也卖不出去,我去收购书信的时候,房内已经空荡荡了,剩下些大件家具。只要联系中介或者作家父亲,谁都能进去。” 王泽低声道:“本来还想带你去看看的。” 护林员说:“没关系,反正人已经不在了,去那里也没什么用处。” “不过,”王泽眯起眼睛,“那里的阳台很大,朝南,阳光很好,他在那里住的时候一定觉得很温暖。” 92 王泽推迟了他的预约,决定优先去取出那些信件资料。 但在出发之前,王泽拒绝了酒店赠送的自助早餐,带着护林员拐进了树影斑驳的巷子里。砖石铺砌而成的巷子尽头,是一家招牌都已经发黄的路边拉肠店,一大早店门前就热火朝天地排了长队,因为店里座位有限,不少学生以及白领都在等打包。王泽动作娴熟地从角落里翻出张折叠桌,让护林员坐在塑料凳上,随后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买早餐的队列中。 护林员在这热闹的气氛中有些反应不及。 做拉肠的厨房是完全开放的。壮硕的女工用一个大勺,从桶内舀起预先磨好的粉浆,倒入不锈钢蒸盘中,随即又根据订单内容往蒸盘上撒上猪肉、油条等配料,盖上布片,最后推入不锈钢粉撑中。另一个女工则在滚滚蒸汽中,掀开已经蒸好的粉撑,将薄薄的粉皮完整地从布上刮到碟子上,最后“咚咚”两声,大起大落地将卷好的拉肠切开三段,倒上香喷喷的熟酱油,由服务员端给客人。 与厨房极高的效率相比,服务员则只是做着端菜和收碟子的工作,仍由垃圾零零碎碎地落在店铺的地板上,但客人完全不在意,快速地进店,快速地吃完离开,开始劳碌的新一天。 王泽下好单,拿着褪色的号码牌坐在护林员对面:“感觉如何?” 护林员慢吞吞地:“……第一次看见真的用布的布拉肠。” 王泽掰开一次- xing -筷子,熟练地刮着上面的木刺:“这里是我吃过最正宗的店,订那家酒店也是想着离这里近才选的。” “就算你再怎么夸我也不会免你的单的。” 一个穿着迷彩背心和热裤的女孩子坐到王泽身边,王泽漫不经心地介绍道:“店主的女儿,喜欢别人叫她ada。” ada嗔道:“太平淡了吧这介绍,我好歹也是老字号的传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