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解药发挥效用了, 可这毒很是古怪, 我的力气一点点从上往下慢慢地恢复, 我上半身能动弹了, 可下半身还是软绵绵的。 白雾已散去,夕阳即将坠落时投射出的最后灿烂的光辉照亮了丛林。丛林中虫兽复鸣叫,宣誓它们的主权。 我忍不住瞧了一眼躺在不远处的尸体。那具美丽的酮体很快就会腐烂去, 成为森林的一部分,或者被野兽啃食。 一会儿, 我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 “哦。” 我动了动,林越突站起来,把我抱到了树上。 “你怎……”我住声,回头,望向身后幽暗的密林,残阳的余晖照耀不进那深深的黑暗里, 潜伏的野兽欲破出,数不清的野兽。 林越把我放好就欲跳下去, 我拉住他衣袖:“林越!” 林越回头, 我说:“打不过,你记得跑,不要管我。” 林越把自己的袖子扯回去,就在他要掠下去时我冲口而出:“你不能死!” 林越身形一顿,再看我时神情变得有些奇异,说:“你不想我死?” 我一愣。 林越已跳下去。 夜色将临,野兽也将出来觅食。那些漠北异族人仿佛也是天生的野兽, 当他们一个个走出来,如猛鬼野兽般,与幽冷暗惨的森林是那样的契合。 林越长身直立,冷冷注视着逐渐包围住他的高大猛兽。 “留下她,你可以走。” 其中的一个男人说。而伴着未落的话音,林越的剑已出鞘,寒光闪现。 一颗人头滚落地面。 那些漠北异族人迅速一齐攻向林越。而林越的身手只能用一句话形容:静如冰封,动若激瀑。 树下刀剑撞击,火花四射。 我挪挪身体,双脚依然没有恢复知觉。树下旁边茂密的低树丛里,突然窸窸窣窣地响动。 我心一紧:这回我听见了真正野兽的喘息声。 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嗷呜”地一声怒吼,浓密的树丛被撞破一个大洞,树叶四射,一头狼飞到空中,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两只眼睛闪现骇人的绿光,向我扑来。 这只狼飞得已足够的高,可幸亏我的位置比还它高出一点点,我感受到它温热的毛发擦过我的脚,终究它的獠牙离我还有咫尺之远,我的脚暂时保住了。 一击未成,那只悍勇的沙狼很快返回身体,气势汹汹地瞪着我,发达的四肢蹬着脚下的土地,准备第二次进攻。 “嗷!” 它再次跳跃起来,再次堪堪触及到我的衣服。如是几次,它停下来了,目中的凶光不减,“吭哧吭哧”喘着气,“嗷!”它突又发起进攻,但这回不是往上飞跳了,而是直直地撞向树干。 “嘭!” 这只狼似乎拥有一只熊的力量,整颗大树震了三震,我的身体也跟着摇了三摇,树叶簌簌往下掉。 我伸手攀住更高的树枝,尽量让自己身体往上抬高,汗水已打湿了衣服。 “嘭嘭嘭!”这只沙狼不屈不挠,用自己精悍强壮的身躯不断撞击着树干。 这颗树似乎也快承受不住一连串的攻击,摇摇欲坠。我咬牙,也已感觉到自己摇摇欲坠,抓住树皮的指甲已断开,而树下一波波强烈的攻击丝毫不减衰弱。 我蓦然看向树丛后,那里还有一个黑影没有现身。我始终没能清楚看见那个人的真面目,可我看见他咧开了嘴角,仿佛向自己的猎物张开了巨口。我已是猎物吗? “嘭嘭嘭嘭!” 那只沙狼仿佛不知疼痛,撞击的力量有增无减。 “嘭!” 树好像倒了,我的人也终于往下仰。 “嗷!” 未等我落到地面,沙狼已迫不及待地向我奔袭而来,它锋利的獠牙显示它有多么渴望新鲜的血肉。 我悬在半空中,支撑整个身体的一只右手渐渐松开。 我感觉到狼的热气喷在我脚上,我正被咬进血盆大口中。 “唰”的风声骤急,腰间一紧,我的手彻底松开,可我没往下落,我的身体向一边飞去,那只血腥的狼口与我擦肩而过。它的捕猎再次落空了。 是一条鞭子缠绕我的腰上。我直直撞进林越怀里,手抓住了他胸膛前的衣襟才保持住自己不往下滑 落。林越一只手抱住了我的肩膀。 地下已尸体遍地,还剩下八个人在围攻林越。林越奇诡迅疾的剑法没人敢再近身攻击,可我的到来无疑让林越露出了破绽。那些凶狠毒辣的攻击全都开始往我身上招呼,而旁边还有一只沙狼在伺机而动。真后悔在云锦城时,怎么没让吴净把它扒皮抽筋。 一只飞爪从我身后突袭,而此时林越的剑正刺进一个人的咽喉里。他的身体瞬间一侧,我安然无恙,鼻子却闻到了新鲜的血气。他抱着我的手蓦然一松但又很快搂紧我的腰身,我偏头望去,林越的手臂被抓开了一道不知深浅的血口。 那只狼又趁机杀气腾腾地奔来了。 我用力推他,急叫:“你快放开我!走!” “你别说话,别动。”林越说。 都这生死关头了,他竟还能保持镇静。 就在那只凶悍的沙狼把我们两人都咬进嘴里时,林越把剑又插、入了一人的胸口,他没把剑拔、出,而是两手抱起我快速往后飞掠。 飞出一大断距离,他把我放下,问:“有带匕首吗?” 我把袖子里的匕首拿出来。 他接过,“你等我一下。”他把匕首咬在了嘴里。 那只屡屡扑空的沙狼已经被彻底激怒,向我们咆哮而来。 林越竟也向它飞掠而去! 一人一兽,在空中猛烈相撞,沙狼发出狂暴惨烈的嘶吼。林越和那只沙狼一起抛进了一旁的树丛里。 然后没动静了。一时死一样的安静下来。 我陡然跳起身,一怔,低头,我的脚能行动了。 “林越!” 我飞奔过去。 那片树丛已被压倒一大半,沙狼脖子上插着把匕首,已经气绝身亡,而林越则被那头狼压在底下面,我看不清楚他的情况。 “林越?” 他没回我。 我心头大震,死了? 我想去搬动那具狼尸,但太沉重,我又去拖林越的脚想把他拖出来。 “林越!林越!林……” 身后杀气骤至。我放开林越的脚就地一滚,迅速抓起地上一根类似长、枪的尖刺一掷,四个异族男人往后避开些,我迅速起身,抽剑反击。 那四个体格剽悍的男人灰褐色的眼珠子冷冷盯着我,一步步逼进。 我往后退了两步,站定,眼睛从那四个异族男人脸上掠过。 还剩下四个没杀死了。 他们已围住我,我已嗅到他们身上血腥的杀气。 我第一天习武时,师父告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个世上想做成任何事都没有捷径可走,你跟着为师练武,若想学有所成,那为师教授与你的一招一式,绝不可偷懒懈怠,你想拥有一击致命的速度,就得付出世人不为所知的汗水艰辛。为师平生最厌恶的是那些想耍花招的人,贪图一时安逸,殊不知日后遇上敌人时可能付出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我做到了流血流汗,去追求武学上的精进。只为这一天。 为了我娘,为了她郁郁寡欢的一生。 谁也不是我,无法感同身受她还在我身边时我的心境:那时无能幼小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美丽又柔弱的女人在无尽的悲伤绝望中,一点点死去。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无论今天过后是生是死,我都可以从过去解脱出来了。 当我把最后一个异族男人彻底杀死,忽可图终于出现在我面前。他早已经从幽黑的密林里走出来,一直冷冰冰地注视着,看着他的部下一个个被杀死,却始终无动于衷。 我也定定地盯视他。 这个叫忽可图的异族男人,曾经是漠北异族最具威望的首领,曾经是离国的心腹大患,他一生最大的战绩,是设伏袭杀了当时离国最著名的将军箫冷。 他鹰一般尖锐的眼睛,山一样不可撼动的身躯依然能震慑敌方,可惜岁月是最无情的东西,枭雄也已到了迟暮之年。 他的目光像锋利的刀子逼视着我,说:“你真的是萧冷亲生的?” 我不说话。 他举起一把雪亮的弯刀,狞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就是被这把刀杀死的。我把刀捅进他胸膛里,他竟然还能跟我打。萧冷不愧是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勇士。我看着他血尽而亡,这个英雄终于被我打倒了,那种快感,是一千个一万个女人的身体也给不了我的。” 他的眼睛里露出兴奋、野兽般嗜血的光芒,“萧冷,只有这个离国男人配做我忽可图最大的对手、敌人,我和他在战场上交锋无数回,终究是我赢了他,我亲手用我手上的这把刀杀死了他。” 他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似乎回到了二十几年前他最荣光的时刻。 忽可图的目光又慢慢回到我身上,神情忽然变得说不出的落寞,流露出英雄迟暮的苍凉:“可我没想到萧冷死后,我竟再也找不到一个令我血脉沸腾的敌手。我一次次杀死跟我抢女人、抢地盘的对手,却再也没有这种难以言喻的快感。我找不到对手了。”他的目光如炬:“直到一天我收到消息说萧冷遗留下一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所以我马上赶来离国,只可惜萧冷留下来的孩子,却是个女人。我一生杀人无数,这把刀却从未杀过一个女人,因为女人只是我的战利品、发泄物,她们不配死在我的刀下。 “你的话讲完了?”我声音平静地问。 忽可图冷酷地审视我。 我说:“你觉得是你死还是我死?” 忽可图咧开了嘴笑,扯动脸上的肌肉,似乎我的话让他感到了愉快。 “我觉得是你死,因为,”我慢慢露出冷笑,一字一顿说:“你已经老了,但你不敢承认,你拿刀的手根本没有二十年前那么稳了。” 忽可图面上的肌肉骤然跳动起来,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凶光,他也连连冷笑:“你追踪千里想来杀我替你父亲报仇,”他跟我说话,眼睛却看向我身后,“没有那个男人,你连我的面都见不到。” 我不由回头,林越不知何时推开了那具狼尸,坐在地面上。他没事。 我转回头再次紧紧盯视忽可图,冷冷地说:“林越,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说:“你不要再出手。” 身后静了静,他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地响起:“你死了怎么办?” 我一字一字说:“就算今日我死了,你也不要出手。如果我死在了这里,你把我的尸体带回去,等白相与回来如实告诉他,他不会责怪你的。” 林越又问:“你死了,他还没死呢?” 我回答:“如果我死了,他还活着,你让他走,是我自己没本事,他命不该绝。” 身后没有声音了。 开始了。 可刚开始我便被他那把圆月弯刀挥出的六刀逼得连连后退了六步,不是他的刀法有多精妙我接不下,而是我预料不到他的刀中竟蕴含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当刀剑相击,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砸了下来,我的剑不住地铮铮颤抖,而我整只手好像已五指断裂。 他的刀法十分纯熟,但我不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纯熟的刀法,可肯定没有一个人的刀法是像忽可图这样,一刀一刀,成千上万次挥刀,都是从无数条的人命里练出来的,他的每一刀皆是精准无比地向着人最致命的地方而去,刀影如风。 他杀人的经验,比我丰富太多了。而不少的人死在对手手上,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经验太缺乏。 师父曾经叹息:“女子习武,较之男子,终究有一点不足。” 那次我没有问为什么。 师父还是解释了:“力量。” 忽可图的力量或许已不及盛年,但我一点没占着便宜。他的速度与我相当,一刀一剑,平分秋色。而我慢慢感觉出来,在某些时刻,他的速度隐隐落我下风,只是他的刀法太精准有效,没有丝毫浪费,我还没做到这一点,所以也没能因此占到便宜。 我没再硬接他的弯刀,边闪躲边反击,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知道我不能耗,忽可图耗得起时间,我耗不起。耗费的时间越长,那死的人就真的是我了。 我不想死。 “铛铛铛铛铛!” 我和忽可图杀红了眼,我身上中了六处刀伤,他身上中了四处剑伤。忽可图越打越亢奋,目中嗜血的光芒似乎让他变得年轻了。我突然理解他的心情:如果忽可图死在我手上,我会得到什么感觉? 快感? 我也想尝一尝那滋味。 如何才能尝到? 脑中有个声音说:你得再快点。 我说,我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难道这些年我还是不够努力吗? 那声音说:不,你还能再快点的。 再快点? 怎样才能再快点? 我曾经问师父:遇敌时,有没有一下子可以让自己的速度再快点的? 那次师父却没回答我,我问的问题师父很少不回答我。 师父不说,此刻我却瞬间领悟了。 练武的人,往往跟人打斗时都要给自己留一分余地,既要保护好自己又跟别人打,虽然给自己留余地你的速度会被拖慢些,但这是大多数练武之人的常规。白相与和林越的剑法为什么能登峰造极、无人可挡?谁也不否认他们与生俱来高人一等的天赋,那为什么他们决斗时却从不见他们给自己留一分余地?全心全意的只攻不守,他们的速度够快了,可他们仍用最快最极限的速度,瞬间一击致命。 不给自己留余地的人,才能拥有最快的速度。 不要命的人,才能要人的命。 忽可图迅猛的圆月弯刀再次砍向我的脖子,这次我没有再往后退避开再出剑,“铛”地火花溅射我脸上,我硬生生接住了,仿佛我的右手已脱离我的身体。就在我出剑挡下忽可图的这一瞬息间,我的左手匕首闪电出手,扎向他的太阳穴。忽可图的反应也是惊人的,几乎同时间回刀砍向我的左手。 我依然没有选择退避,再次用一把小小的匕首硬抗忽可图的圆月弯刀。 我几乎是把我的整只左手送给他了,他要砍下我的左手易如反掌,不管他要不要我这只左手,他都不会再有时间和速度反击我右手再次闪电出剑。 一只手换一条命,值。 在这间不容发的生死瞬间,我没预料到忽可图的弯刀竟停顿了,(我万万没想到我毅然决然断腕的勇气居然使忽可图精神一震。)那只是非常细微的一点时间,但已足够我保住自己的这只左手,在我如愿把长剑穿进忽可图的胸膛瞬间,“噶!”我的匕首声音尖锐地死死把弯刀往下压。 “啊!”受了重伤的忽可图脸上的肌肉扭曲狰狞,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咆哮嘶吼着,跟我做最后的搏斗。 我不可能还有力气去压制他的圆月弯刀,可这也是我用匕首的好处,他的手腕距离我如此之近。我毅然甩掉匕首,弯刀扎进了我的右腿里,我感到锥心刺骨的痛楚。 不知道有没有人有过这种感受:当皮肉之痛到达顶点,人反而会生出一股新的力量来。 我反手“咔”地扭断忽可图的腕骨。 忽可图的圆月弯刀也脱手。 我一掌将长剑完全没入他体内,忽可图高大如山的身躯轰然倒塌,我的剑仍插他胸膛里,可没插中他的心脏。我迅速扑过去,双手拔出剑对准他的咽喉狠狠刺了下去。 忽可图用一双肉掌握住剑刃,我咬紧牙关,用尽最后气力,一寸寸把剑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终于死的人不是我。 就在我要结束他生命的时候,忽可图眼中忽然射出恶毒诡异的光,他阴森一笑:“你真以为你父亲是我一个人害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白相与打仗回来了。 林越道:“白冷被人打死了,我实在抱歉得很。” 白相与:“……你再讲一遍。” 林越:“你要跟我翻脸?” 白相与:“你还有脸站在我面前?” 林越:“她没事。” 白相与:“她在哪里,交出来。” 林越:“若我不想交了呢?” 两个人打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 果然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如过冬的衣服~ㄟ(▔ ,▔)ㄏ